沉重的、浓郁的、猩红的颗粒雾状般烟雾从她的皮肤里缓慢溢出,裹挟四周所有空气,濒临窒息、五感尽失,只有意识活跃着,一下子陷入十一年前的记忆。
春寒料峭,特别的是山中的清晨总伴着草木的淡淡药香。简单饮过浓茶,就从自己临时居所—山洞走出来的沈清,放好昨天新采的好药盖上青色帕子,背起竹篓往城里的济世堂走去。这么多年她靠着在山里采药卖药赚银维持日常开支。接过掌柜银两,回家的路上,顺带买了两个白菜包子,边走边吃着。三四月的晚风送来一缕陌生的味道,是腐朽枯木夹杂草药的醇厚苦涩,她抬眼瞧了眼已爬上枝头的月亮,加快了脚步。
“砰”木棍狠狠敲在沈清的后脑,她在瞬间昏迷之时,脸上显出一抹微讽的笑,紧跟着身体被拖入了彻底的黑暗。跟踪自己的人出手了。
游医风朗,一月前就已经来到了额尔古纳古城,可瑯台预备的草药已经告罄,必须得想办法补充。听说额尔古纳城群山多奇珍药材,于是通过当地老牧民的带路就进了大山。就在轻巧翻过一道山隘时,他猝不及防地看见一个青色布衣女子背着药篓攀着山岩在努力的采那株珍贵的石斛。看来是同道中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要离开之时,就被眼前的一幕喊停了脚步。
他隐藏气息远远坠在那个女子的身后,只见她手背的划伤,从血淋淋模样,快速愈合了,手背只残留几道未干血迹。而滴在岩石上面的鲜血倏地变成黑色,岩石发出内部正被融化吞噬的声音,女子的另一把割药镰刀不小心从背篓掉到那块染着鲜血的岩石,还未碰撞到,那块染血岩石便消散,风一吹一股黑烟飘起,也逐渐消失不见。
随后的日子里风朗一直暗暗观察她,发现她并没有武功傍身,她独自一人住在山中洞穴,平时只靠采药为生过着清苦的生活。而如今自己为解疫毒正好缺一名合适的试药之人,于是他暗自谋划将其带走。
为了验证当初自己亲眼目睹的奇异事件,每一天他都会割开沈清的手,进行放血试验。而沈清被风朗下了软骨散一直处于沉睡中,在不停地试验中他最终发现了沈清鲜血的秘密。沈清的血,用于普通人是治病救人绝世良药,而对于非人而言的就是《剧毒》,烟雾缭绕间就能杀人于无形。血液的秘密他已经知道,就是不清楚她的《肉》,是不是也能有如此奇效。
于是他剜了块沈清手臂的肉,研磨捣碎和着压制疫毒的草药,做成了一块莲花瓣状的棕红物体。他喂给了正躺在自己医馆之中苦苦挣扎的疫病之人。奇迹果然发生了,他亲眼目睹已经奄奄一息的病人吃了那块人肉做的药后,面容从灰白泛青迅速恢复正常红润,如同从未患病那样。随即风朗大喜,终于,他等到这一天,扬名立万名垂千古的机会到了。
沈清感觉自己躺在一个昏暗的密室,只有点滴微弱的风卷进来的干燥空气,混杂不同寻常的味道,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她动了动还剩一成内力的丹田,突然闻到自己的血腥味,自己的血已经被人放干,整个手臂有着大大小小被剔除血肉时留下的痕迹,快要见底白骨还裹着最后一层血淋淋的皮。昏沉的脑袋,在这一瞬间清明,明明,明明自己这一次什么也没做,为什么还要喝我血吃我肉?我把他们视为同类,同为人类,而他们还是要放干我的血,挖尽我的肉。
原本她是不知道疼痛感觉的,就连平时上山采药受伤了也轻易察觉不到,只要每天换掉青衣,沉进水里洗净便好。
黑暗中,视线越来越模糊,沈清让自己身体布满密密麻麻的镇痛,等到疼痛覆盖全身后,将软骨散尽数吸收化烬,自己的血被人放干、胳膊、双腿被剜,沈清强撑身体,将仅存的内力运转全部打入藏在心脏的那滴苍生血,彻底除去那最后可笑的怜悯。敬苍生,尽苍生。
佛甘—那块棕红莲花瓣,风朗用沈清之肉炼制而成。后来无数百姓吃了它,囚困大夏多年的瘟疫解除了。风朗成了人人歌功颂德、崇拜敬仰的神医。而沈清在一次次疼痛难忍中,活了下来。
在一年持续不断剜肉放血的折磨中,沈清悄悄地一点一点恢复自己全部功力,尽管她身体血肉未长全。打散了苍生血的沈清疯了,彻底疯癫狂化。
那天,似乎又是春季三月,也是下了几天的雨,额尔多纳古城瑯台医馆,神医风朗被《徒儿》沈清残忍杀害,神医风朗尸身不全,被剜肉放血,折磨致死。
也是在那天,沈清才完整看到了禁锢自己的地方,瑯台医馆,治病救人,医者仁心。风朗的《医者仁心》导致自己难容于世,她毫不犹豫拿走了风朗全部的东西,医书典籍,金银玉器,还有一枚刻着云纹的令牌。此后,她学会了医与毒,沈清终于将自己变得冷血无情。
边境十三城,凡是吃过自己的肉,喝过自己血的人,沈清都会亲手一一讨回。他们欠下的债,就该还清。
十年间,江湖出现无数血案,涉及诸多门派,在这阴云密布刀光剑影争斗中,赫然出现两大教派—雾毒教和裘烟教,他们修炼的武功神秘莫测,这使得江湖再起风云,争斗近乎白热化。
雾毒教圣物噬心蛊由风朗用毒虫谷毒虫加上沈清之血精心驯化而成,近年来撼动武林的裘烟教神秘功法也是风朗赠给裘千张的沈清之血淬化衍生而得。雾毒教和裘烟教于短短几年之间成为江湖数一数二的教派。
如此怪异引起了所有江湖人好奇之心,他们折损一批又一批武林人士,仍然抵挡不住利益驱使,他们必须找到沈清,振兴门派,成就大业,称霸天下。而死在沈清手上的人太多,恐怕只有死者和他们的亲朋好友知道。
十年间沈清在不断从杀戮中提高武功和内力,取血炼药,渐渐地她喜欢上了炼制毒药的过程。她从某本医典得到某种能控制人情感的毒,取一滴《美人泪》和南海鲛人鳞就可以制作而成。她想若是再混合自己的血液应该会炼成剧毒无比的《情深不寿》,这种毒很适合给那些道貌岸然、虚情假意之辈使用。
杀了风朗后的第三年她等到了这个机会。隆冬大雪,沈清刚从南海取鳞返回额尔古纳城。因盛元节将至,走在街道上全是喜庆的红色,红与白交织。她突然听见小女孩的哭声,小女孩在哭喊,囫囵不清的哭泣声,让沈清心中有点烦躁。沈清循声而至,一个穿着破旧红色棉袄的四岁小孩高举着糖葫芦,冻僵的小脸上还挂着结霜的泪痕,沈清瞬间认出,这是风朗的孩子。
沈清鬼使神差的走到她的面前,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她。女孩儿哭声渐渐消失,她也看到了沈清,抬起空着的左手衣袖擦了擦眼泪,“姐姐,你是来带我走的吗?”
沈清牵着女孩的手,上了雾毒教山,将她放在山谷门前,很快就有谷中教徒将她带上山,再后来雾毒教教主知其身世便收她为徒,奉她为雾毒教圣女,取名雾莲心。
就算沈清已经抛开人性,还能看出雾莲心与风朗那同承一脉的性格,骨子里化不开的偏执狂傲、激进残忍,野心极重。
她就等着雾莲心成为武林第一美人,到那时,再来取她的美人泪炼成《情深不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