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心情低落,但柳相玉还是忠诚地履行了被白竹强行安上的职责:带他们破解画皮族的遗留痕迹。
“最上层?那是种祈福的法术,很有用的。就别取下来了,留在那里吧。”
“都在书柜上吗?这里的卷轴我看过了,那儿?”
“……名单,这也是名单。写的是近几年失踪、死亡、背叛本族的族人,我的名字在这里,第二排第五个。”
“蜡烛,烛台下面?”
“别过去!”
从出现在这个房间里开始,他第一次如此失措地喊出什么。
好在几人都算是听劝,连已经迈出去大半步的少年都强行收回了脚。
“这是咒术。”柳相玉似乎镇静了些许,“把极恨的人的名字写在纸上,施点我们画皮族的特殊法术,然后把纸烧成灰,镇在烛台下。”
“画皮一族擅长生造□□,因此灵魂得以长久留存。我们的法术能让天道术规都错把纸片当作活人。因此这法术就是在诅咒,诅咒某个人不得好死。”
“我看得见,现在它很危险。”
听他这么一说,几人都更加不敢靠近。
然而玉佩中的灵魂沉默良久,突然道:“现在可以过去了,把烛台取下来、把下面积的灰全部收集起来,快!”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白竹就伸出一手,一道流火状的光亮当即跃出,卷起那蜡烛拽下了烛台。
丹松也已反应过来,将烛台中累积的粉末轻轻倒出、积在手心里。小苏拿着张卫生纸扑上来,把烛台底座飞快地擦了两遍,然后所有人齐刷刷地退开。
“然、然后呢?”小苏问。
“把灰吹散吧。”柳相玉道,“不管写的是谁,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来吧。”那女青年道。
丹松点了点头,将手中积聚的灰末倒入女青年手中。
她微微闭上双眼,嘴唇微动,一瞬间青绿色的风影从四面向中央旋来,汇成一道风涡。
与此同时,一道金线从她脖颈前挂着的吊坠上延伸出,缓缓在空中交织出各个文字的样子,字迹流动着被风涡卷入、被剐成碎末。白竹隐约认得几个,便猜到了那是超度的经文。
那缓慢旋转着的半透明风涡在她的手心中将纸灰卷起,在两者的色泽几乎合二为一时,女青年睁开了双眼。
一瞬间风涡消散,一道流风拂过她别在耳侧的发丝,继而消散在空中。
“云泣一族留下的超度之术,化解一切咒术……”玉佩中传来喃喃的声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果真神奇……”
“过奖了。”女青年淡淡道,“只是流传下的一点皮毛。”
“那现在要干什么?”小苏有些疑惑,“五个地方都查过了,什么东西都没有……”
“我有个想法,”白竹轻声道,“只是还需要验证真假。”
下一刻,小苏好奇的“什么”被堵在口中,所有人都惊诧地睁大了眼。
白竹伸手在那蜡烛顶部一推,蜡烛翻倒下去,融化的蜡油流淌在桌案上,火舌随即舔舐而过。
一刹那,热浪扑面而来,面前瞧上去还算真实的火焰飞快蔓延,渐渐成了失真的淡金色,把卷轴、书柜,甚至横梁都烧得透亮,却并未有一丝热意。
一切都在火中消散,在火中化为一捧闪光的微尘。
暗淡的房间突然间被火光照亮,几人都不约而同地微微闭上双眼,耳边却仿佛传来被灼烧的濒死的哭叫,同毕毕剥剥的焚烧声一同响起。
最后,一切终于安静下来。
白竹睁开了双眼。
面前的世界一片银白,大片的雪花自空中横斜飘落,连风都仿佛染上了严霜的色彩。
脚下是柔软而厚实的积雪,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只有隐约几处,还能看见裸露的黑色岩石。
柳相玉道:“这里就是‘骨海’。”
“什么?”小苏立即凑过来,“就是那个……”
他的语音猛然顿住,大概是想到把大活人烧死祭天的惨状,有点不忍心说出来,却偏偏还要找个借口:“咝……冷死了!”
然而女青年也道:“的确很冷。”
丹松站在这两人背后,颇有些无语地从他们身上厚厚的羽绒服上扫过视线,小苏顶着这目光问了句:“队长,你不冷吗?”
丹松淡然答道:“冷不死。”
小苏顿时无话可说。
眼看着这两人在队长的眼神下瑟瑟发抖,玉佩中的人似乎有些不忍心,解释道:“骨海确实冷,但这种冷是针对外人的,你不是本族族人,就会感觉到寒冷。只有部分族群的特殊法术能防住这里的严寒,多加衣服是……没有用的。”
白竹心下了然,怪不得自己始终不觉得冷。
他从领口一圈凤羽中抽出两根,分别递给那女青年和少年两人。
小苏捏着那羽毛看了又看,也瞧不出那究竟是什么,只觉得防寒效果显著,便收下了。
女青年却仔细一看,便抬头望向白竹,无声地对他笑了一笑。
白竹知道她是认出这东西了,便也跟着向她一点头,权当是肯定了她的猜测。
他低声问道:“这里一直是这种样子吗?”
“不,不是,”柳相玉解释,“骨海向来都只是会令外人感到寒冷,实际上并不会下雪,更不会被雪盖成这样。”
“既然这里完全被雪覆盖,你又很久没有见到过,”那女青年问道,“那你是怎么认出这里的?”
听见这问话,丹松似乎想要去阻止,然而业已太迟,柳相玉听到这问题,竟罕见地沉默了一瞬。
好半天他才回答:“因为我就是在这里被杀死的。”
“天凤族长,带我往前走一点好吗?”
白竹轻声应了,果真向前走去。
柳相玉放大了声音,在茫茫然的一片银白天地里,隐隐传来几声话语的回音。
“这里是骨海的外部,从这个角度可以看见整个下方。骨海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下面的陆地,因为那里有相当罕见的大片白色岩石,如同人骨。”
“我们部族一向的习惯是在这里举行祭典、处罚罪人,那中央有传说中神明护佑的象征,能够保住整个骨海不受寒冷侵扰、所有画皮族人不会受这里的寒冷侵扰。”
白竹微微皱眉。柳相玉的这几句话隐隐与他在意识空间中告诉自己的相似,甚至有相互呼应的势头。
身后突然传来个熟悉的声音,丹松站在他身后,望着覆盖满落雪的断崖,问道:“是想起什么了吗?”
“嗯。”白竹轻点了点头。
少年和女青年全程听了柳相玉的介绍,才终于稍稍明白了些。
“听你解释,这地方估计很重要,看来是非过去看看不可了,但是我还是有个问题……”小苏略一犹豫,“我们要怎么下去?”
几人不约而同地开始环顾四周。
他们所站立之地是一处山顶,面前是道向内侧倾斜的断崖,与两侧的山峰间又隔着相当一段距离,想要回头绕道山脚,却只能看见茫茫大雪,甚至辨认不清是否真的有路。
除却能看清的部分,在未知空间内乱走的风险极大,没人愿意去冒这个险。
众人都等待着柳相玉带来个可行的方法,但柳相玉却半天不发一言。
最后,白竹道:“飞……过去?”
小苏向他投来哀怨的目光:“怎么飞?”
白竹略一思索:“我尝试一下,太久没有试过了,有些手生。”
众人开始都以为他是在指“飞”这件事,然而下一刻,他们便齐齐发现是自己天真了。
白竹右手双指一并,在空中行云流水地划出一道符箓状文字,那字迹闪烁着流动的火焰,在空中悬浮片刻,往丹松身上飘去。
“就麻烦丹队长演示一下了。”白竹笑道。
丹松尚未反应过来,那串字符已贴近他的身侧,在触及他的一瞬,化为一片闪动的莹莹火光,几缕浅淡的烟雾飞散出,在他脚边凝聚成两簇淡青的积云。
“我要做什么?”丹松不解道。
“跳下去。”白竹毫不犹豫。
众人:“……”
丹松自己倒是无所谓,毕竟跳下去大不了也就是摔死在那儿,不到一炷香他又能“活”过来。
可身后的两人就没那么镇静了,那少年道:“队、队长,你可千万别冲动……”,那女青年也道:“没有更稳妥的方法吗?”
白竹想了想:“理论上讲,其实是有的,但我有点担心我……”
他的话音蓦然顿住,思绪被拉回自己方才随心的一句话上。
“太久没有试过了。”
自己何时真正地尝试过这种顽皮又“无用”的法术?
大概这也是自己忘了的一部分吧。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接着方才的话道:“这些法术对天凤族人而言无用,因此我并未怎么练习,用了怕出事。”
“是我的问题,贸然让人尝试,的确有些危险。”
他看上去歉意十分诚恳,眼眸中更是流露出一种难得一见的真诚,尽管这不过是他在过去曾养成的习惯,但那两人确确实实被打动了些。
“前辈……你别自责,我们也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
小苏话音未落,就看到他们一向追求稳妥且冷静至极的队长,干脆利落地从悬崖边跳了下去。
“队长——!!!”
他当即扑过去,脚下踩着积雪险些滑出悬崖,却见到丹松并未下坠,那道闪着火光的符印化为一圈半透明的淡色火焰,环绕流转在他周围,使得他在半空中也能行走自如。
“哇,好神奇……队长!你还好吗?”小苏瞬间把自己刚刚的担心抛到了九霄云外。
“很好。你们最好快点。”丹松道,“不要让我等太久。”
说完,他借着这一道流火,竟是率先往骨海中心而去,每一步都仿佛落在空中,却又有所着力,只是在平缓的下坠中不断向前,脚下踏过的团团青烟都顷刻消散而去。
白竹微笑道:“如何,现在放心些了吗?”
“当然!”小苏叫道,“快点快点,我也要体验一下!”
“切记,不要跑得太快了,控制不好速度的话,在半空中失去平衡摔下去可不是能开玩笑的。”白竹见他一脸跃跃欲试,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说完这一句话,他向着两人所站立的方向轻轻一挥手,两道符印便飘往二人身侧。
“给你们又加了一点防护措施。”白竹道,“出发吧。”
他身后展开火光织就的、如幻觉般的双翼,振翅飞起时,身后久久积累下的厚雪被带起几分,沿漆黑的裸露山壁跌得粉碎。
那少年倒是玩得开心,每一步踏得也算平稳,脚下所踏的地方瞧上去却不是虚空一片,而是现出几个奇异的字符,承接住他的步伐。
那女青年的动作倒是快上不少,已然是临近终点。
白竹心下微微安定下来,向那玉佩中轻唤了一声:“柳相玉?”
无人回应。
他微微皱眉,便不急着向前,任由自己在空中滑翔片刻,耳边风声呼呼作响,却仍是未传来回答之声。
“大事不妙。”
甫一落地,他便向几人宣布了这个消息,“柳相玉……的魂魄,不见了。”
的确,即使是往其中注入些许力量探查,也同样是空无一物。
他们现在身处于这骨海中央,据柳相玉的介绍,这里遍布画皮一族特有的术法防御,对外人极为危险。
没了柳相玉这唯一一个了解这些的人,他们的处境顿时危险起来。
气氛顿时沉重,那女青年微微一扶眼镜:“我能够看见一部分,但只是极小的一部分、被记载下来的痕迹。”
然而画皮族灭族极早,又哪儿有多少被记载下的痕迹?
“丹队长,白前辈,你们真的一点也不记得了吗?”小苏强行挤过来,眼巴巴地望着这两人。
丹松微感头疼,扶住了脑袋:“的确并无印象。”
白竹垂眸,细细思索起来。
“我对画皮一族的了解并不深,对于他们的族内秘术更是所知甚少,”虽然这么说,但他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几幅画面。
只是这些画面模糊不清,想要记起前因后果都难,遑论辨认清晰呢。
他轻叹了口气,道,“先走着吧,见到什么,再应对也不迟。”
说完,他正欲转身就走,又想起什么似的转过身来,行云流水地从小苏羽绒服前的衣兜中抽出一把单面开刃的小刀,在自己指尖不轻不重地划了一下。
丹松微微皱眉:“做什么?”
“担心一下后辈的人身安全。”白竹随口道,同时蘸了点渗出的鲜血,仿佛嫌不够用,略一思索,便拿刀再补了一道,这次用力极重,鲜血顷刻汩汩而出。
他将刀锋上的血迹抹了,把小刀交还给少年,同时在自己食指一侧把鲜血抹开,又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根赤色羽毛。
那似真似幻的赤色火羽从指上的鲜血中扫过,染了层更为浓烈妖异的红,瞧上去真切了不少。
白竹把那羽毛折成三段,摊开手,这三段羽毛便向对面三人飞去,丹松微微后退,似乎想要拒绝,白竹便定定地望着他,对方被那幽幽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只好接下了那段羽毛。
在与肌肤相触的一瞬,温润的光亮晕开来,飞快地遍布三人周身,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浅色屏障。
“如果有危险,这样应该可以稍微挡一挡。”白竹解释道。
他已将指上的血抹净了,瞧上去神色与先前无异,笑得格外具有亲和力。
然而平白让人保护自己,这边的三人却都觉得有几分尴尬。
白竹并未在意这些,只是轻轻地一眨眼,缓解了好半天望着漫漫白雪的刺痛。他转过身,向前走去。
越靠近中心,积雪与地面的区别便越小,走到中央,便能见到一座高耸祭台,那石材却是暗红的,表面粗糙,白竹伸手在上面轻抹一下,一层淡红出现在他的指尖。
看上去并无隐藏的陷阱机关一类,他便微微松了口气。
身后的三人也跟着走来,只在一瞬间,异变突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