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祭台上,忽然亮起一片夺目的红光,那光亮如有实体般自祭台边流淌下来,几人尚未来得及反应,那光亮便自祭台边一路蔓延而下,流淌到了几人面前,被照到的积雪顷刻开始融化、蒸发,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响声。
这东西不正常!
白竹伸手在手腕上一抹,却未来得及施术,一道身影自他身后几步抢上前来,单手拽住他的衣领,将他往后拉去。
“丹松?!”
白竹来不及反应,刹那间惊叫出声。他踉跄两步,勉强站稳了身形,见那夺目的红光已成了浓稠的暗色,缠上面前青年的足踝。
先是另一道红光亮起,白竹覆上的一层屏障与之勉强对抗。
随后,那屏障却如同没了作用般,渐渐暗淡下去。
皮肉应声腐烂,渐渐成为一片暗黑,最后竟是裸露出白骨。
“走!”就在那一瞬,脑海中某个景象突然清晰,他向那已然呆住的二人喊了声,自己却反手在身上套上了层符文,解开笼住全身的黑色大氅,一步上前,在地上一点,飞身跃起,将整件大氅劈头盖脸地罩到了丹松身上。
光亮被隔绝,方才无法挪动脚步的桎梏顿时解开,丹松向后两步,手腕却忽然被抓住,白竹低声道:“别转身。”
他便立即明白过来,由对方拉着往后退了几步,直到那光亮均匀地全部落在土地上,身后人才停下脚步:“可以了。”
丹松把盖在面前的大氅取下,白竹笑道:“能还我了吗?……还是有些冷。”
丹松微愣:“凤凰也会冷吗?”
“那只是个说法而已,”白竹从他手中接过,迅速地系在了身上,“说我们是凤凰后裔,又没说我们就是凤凰。倒是你,现在情况如何?”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目光始终没落在丹松身上,毕竟攻击的是一道光线,饶是角度不对、不会照到脸上落个毁容的下场,但被光亮照到的部分必然伤势不轻。
然而从余光处却伸来一手,指尖半贴着白竹的面颊,让他转过头来。
丹松道:“我说过,我不会死。”
他全身并无任何明显的伤痕,只是裸露的皮肤有些发红,仿佛方才受过些不轻不重的伤,任谁也无法料到那“武器”留下的伤口原本深可见骨。
白竹却道:“不要随便这样,画皮族造物能力很强,据说能得到天道承认,也就是说或许有些法术涉及到天道本身,那就不是我能插手的了。”
“到时候我这个刚入职的小员工,就只能和你的两个凡人队员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你被困死在这儿了。”
丹松并未对他的话评价什么,径直向前走去,好半天才道:“我也是凡人。”
“你不……”白竹正欲反驳,忽然想起这人虽古怪至极,但识眼所见,的确是个凡人,便闭了嘴。
那两个队员方才吓得脸色煞白,现在也陆续回了神。
“队长,刚刚到底是什么情况?”
“你现在状态如何?”
丹松扫了两人一眼,对那女青年答道:“比你上一次看我的时候好。”
上一次,也就是他在大厅里突然失控、当场对白竹动手之后。
女青年表情略微一变,却也只是轻声笑了笑,权当是信了他的话。
少年忍不住接着问:“白前辈,你刚刚……是怎么看出来……”
白竹道:“没什么,以前见过,既然是光,那就仍然是以光的方式攻击我们的。”
方才脑海中的画面再次浮现,他尽管仍在讲述,却隐隐听见旧日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那时候大抵是他第一次来到这里,身边还有两人,他却想不起是谁,只是的确也不重要。
只记得跟着柳相玉偷偷地潜入这里,那正中还未建起如此高大的祭台,只是安置着一块深赤色的石头,不知有什么作用。
到了夜里,那东西忽然有了光亮,十二道条状的暗红光芒沿着地面向他们身边延伸,那时候他松了警惕,却忽然被光亮灼伤了手。
柳相玉也是跟着一愣,茫然无措地向边上缩了缩,仿佛有轻快的笑声响起,一只淡紫色纸鹤被掷出他们躲起的山间裂隙中,光亮将那纸鹤灼得瞬间焦黑起火。
于是便有个声音道:“光。”
“既然是光,它要把我们堵在这里,就只能依靠光的方式。想躲过它,两种方法,一是让它不要照到我们,现下光线落在地上,除非身负羽翼能飞行,自然无法躲过。”
“那么,我们就干脆等到白天吧。”
“现在是夜晚,等到白天,我们便能靠近了。”白竹随口道。
少年已听得一脸崇拜:“前辈你反应也太快了,要是我,平时让我想想还好,就那种场景,我吓都吓死了!”
“你们见得少,自然。”丹松突然插话道。
“那队长你也没给过我们多少见识的机会啊!”小苏反驳道。
丹松干脆利落地从风衣袖口内部抽出把长刀:“我现在就让你见识见识,人的脑袋是怎么掉的。”
“……啊?队长你要杀人吗?别杀我们啊,我们都是好人……我就随口一说,队长你千万别动手,停停停……”
“还是去把刀夺下来吧。”白竹却看得真切,方才丹松受伤之时,脖颈间隐隐有几缕红线的痕迹开始显现,分明是要发狂的前兆。
受了伤,或者流了血,便会这样吗?
他把后半句话补全,“你们队长是要自杀了。”
“哦,原来……啊?!你说什么?”少年高声叫道,随后被女青年捂住了嘴。
“退开。”白竹压低了声音。
女青年果然迅速拉着少年后退。
白竹嘴唇微动,飞快地念了段什么,只见面前之人双眼之中已覆上淡淡的暗红,不由地有些紧张。
身后,女青年轻声叫道:“白前辈,替我将这个按到丹队长后颈上,或许能起些作用。”
她方才不明所以,现在却很快意识到是白竹在担心丹松再次失控,便飞快地想了个法子。
一道金线织就的长长符文字样自身后飘来,白竹伸手隔着些距离挡住那串符文,深吸一口气,脚下一点,飞身向丹松身后跃去,将那金色符文重重按在了对方后颈。
那少年似乎都要喊出声“漂亮”,却立刻闭上了嘴,转而瞪大了两眼。
丹松的反应快到了令人震惊的地步,白竹刚欲抽身远离,便被他反手飞快地攥住了肩膀。
他转过身来,手上却力道不减,似乎又要像在大厅中那样,把白竹摔到石壁上。
然而这回白竹知道他不是普通人,便不再顾忌着下手轻重,反手握住丹松手腕,一道淡淡火光浮现,他手上猛然用力,将丹松的手腕向一侧狠狠一拧,对方微微松了力道,他乘机将丹松的手臂按在对方身后,趁丹松还未再次抬手,行云流水地在他手臂上几处连点,那只手的动作便僵在半空,怎么挣扎都无法冲开被点了点穴道。
白竹另一手已同时袭向丹松脖颈,脚下向后轻轻点地,借着对方出手的动作,手在丹松肩膀上一按,便跃到对方身后,单手掐住他的脖颈,借势向前稳住身形,再微一用力,竟是将丹松按在了雪地里。
丹松的表情中流露出些许诧异。
白竹正欲抽了手离开,不料丹松突然用力,将他扯得踉跄一步,脚下顿时不稳,竟险些摔在丹松身上,不得不以手肘撑在了雪地里。
刺骨的寒冷令他瑟缩了一瞬,就在这一瞬里,丹松在地面斜斜一点,单手撑在雪里,整个翻身,反倒把白竹按在了雪地里。
白竹反手扯过大氅,盖住方才撑着地面的手肘,见丹松眼中的红色已有了消退的征兆,便微不可查地舒了口气。
还好,要不然自己可的确应付不来。
而且,的确奇怪的一点是……虽说方才告诉丹松自己并非凤凰,也定然会怕冷,然而身为天凤一族,自身抗寒能力非常,他从未感受过这般彻骨的寒意。
……怎么回事?
一股没来由的烦躁迫使白竹微微闭了眼,他深呼吸了几下,却越发感到有种莫名的……痛楚。
为什么?
……为什么?
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一丝微不可查的恐惧,他竭力使自己平复呼吸,忽然感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手腕,下意识地便回握住对方的手。
“是不舒服吗?”丹松忍不住问道,“我刚刚有没有再伤到你?对不起,下次再出现这种……”
“不是你的问题。”白竹借他的力站起了身,“我没事,你应该感谢你那位队员,要不是她,你可能到现在还疯着。”
丹松表情一僵,随后再次老实道:“对不起。”
白竹顿感哭笑不得。
“都说了没事了……”他重复了一遍,“只是遇到了一点小问题而已,不要再道歉了。”
“嗯。”丹松点了点头。
尽管漫天白雪将整片骨海都映照得白晃晃,但夜色何时降临又何时退却,并非无迹可循。
天色更加明亮了些,使得一簇簇积雪白得晃眼,仿佛天地之间只留下这片空茫,不由地使人生出几分茫然。
“按照柳相玉的说法,白天到了。”白竹微笑道,“走吧,再去祭台看看。”
“怎么看出来的……”小苏嘟囔了一句。
“抬头。”丹松简要地解释了一句,“雾散了。”
画皮一族自身擅长造物,也因此极易招惹到邪物,是也此地设下重重屏障,防的就是侵入的异族或者鬼怪。
而偏生有些鬼怪会在夜间逼近,因此夜间总是雾蒙蒙一片,才需要光亮加以护佑此地安宁。
此时白日一到,鬼雾散去,那诡异的光亮自然也就不会再出现了。
……尽管事实是否如此尚且存疑,但依据记载和亲身经历来看,应当大差不差。
白竹便毫不犹豫地率先向祭台走去,在临近边界之处,他脚步微顿,一双如幻觉般的火翼在身后展开,他脚尖只微微一点,便站上了那祭台。
丹松带着两名队员踏过祭台的最边沿,那祭台当中果然半分动静也无,几人均是松了口气。
祭台瞧着极为宽广平坦,然而支撑它高于地面的赤红支柱却细长至极,一圈圈螺旋般的线条自地面攀上,一直到高处的祭台之上。
白竹站在祭台边沿,望着眼前的巨大法阵,微微皱眉。
看上去与先前书屋中的记载一致,这的确是个献祭的阵法,却要平和得多,并不取其中之人的性命,而是平等交换。
阵中之人许下什么愿望,这法阵便取走什么东西,看上去公平至极。
然而正因为太过于“公平”,这法阵并不能做成什么大事,关乎整个种族的事……就更不可能了。
依照那书屋之中卷轴所写,这族长既然敢献祭族人换取种族延续,就必然不可能是个过于心软的人。
那么……他难道就这么天真,认为这样一个“公平”的法阵,能挽救整个种族?
既然到了灭亡之际,那么继续留存,便已是对其余族群的“不公”,这法阵自然无法做到此事。
不可能。尽管没有相关的记忆,但白竹总隐隐觉得,自己与这族长打过照面,并且自己似乎对他印象不怎么样。
按照自己的印象与直觉,这家伙绝不会如此天真,如此……心慈手软。
白竹微微皱眉,俯下身仔细探查,良久,才发现一丝不对。
法阵正中与周边有一丝微妙的色彩差异,一圈状若火焰的潇洒符文与整个法阵的暗郁格格不入。
去掉那样一圈……
白竹心下了然。那一圈符文虽然被特意变了形,但源自何处也极为明确——那是一道“逆转”之符。
原本需要万人血肉填埋、逆天改命的凶煞大阵,被这一圈火焰纹生生改成了温和而公平的交易阵法。
这显然不是那族长会做的事。
白竹轻笑了一声,随后蹲下身去,手指从法阵的边沿抹过。
一圈略有几分潮湿的暗红染上他的指尖,随后数道流光飞散开来,齐刷刷地向同一个方向涌流而去,如潮水退去般,屏障泛着流动的波纹退去,展露出被隐藏的画面。
“上来吧。”白竹站在祭台边,对祭台下的三人喊道。他轻轻地挥了下手,一道火光从指尖窜出,沿着旁侧刚刚显露出的螺旋阶梯滑下,停驻在三人面前。
丹松略一迟疑,抬步站上了第一级阶梯。
那缕火光跟着往上了几分,慢慢悠悠地将三人引了上来。
“哇,这是……什么东西?”小苏很适时地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