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鹤神经控制紧绷到极点,木棠将她的身体扶起来,对门口说:“对了,得是他活下来才行。”
头发花白的徐八被扔在地上,一棍子接着一棍子地打。
身体被打得血肉模糊,眼看要失去意识,又被破了冷水维持清醒。
徐八知道李鹤在这,口齿还沾着血,颤颤巍巍抬头想要看她一眼,却直接昏死了过去。
崩到极致的那跟弦断了。
李鹤嘶哑低声怒吼,眼眶浸满泪水,她拼命挣扎滚落到地上,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原本就还没好,此时全部裂开将衣服沾染成血衣。
被打的奄奄一息后,木棠看好戏结束,叫停了殴打,走到他们面前蹲下,眼眸猩红掐起李鹤的下巴冰冷道:“好一对感人涕下的有情人。”
李鹤恨意滔天,拼尽最后的力气,死死咬住了木棠的手,被摁在地上撞击也未松口,直至意识消失,生生咬下一口血肉。
“你为什么哭啊?”
李鹤努力抬起沉重的眼皮,却看到少年时代的木棠,还有一个天真稚气的小姑娘。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睛都红肿起来,听到有声音,却还是第一时间转身扑通一下跪了下去。
刚进宫第一天,她就在水井里看见有人淹死了,她睡不着躲在被子偷偷哭,后面克制不住只能想办法出来找个角落哭。
这里脏乱差的很,不会有主子经过。
还是只有七岁的女童,第一次见到这种血腥的场景,彻彻底底被吓坏了。
她什么都没说,余光瞥到了衣服的一角,快速记忆起了教导的知识,这个衣服是个太监。
“大……大人,奴婢知错了。”
多年没有听过的声音响起。
李鹤才恍惚认出,这个小姑娘是她。
眼前的人没说话,她隐约闻到了一丝血腥气,颤颤巍巍跪着,拼命憋回眼眶的泪水。
直到眼前的人蹲了下来,她的面前出现了一只手,放着一颗糖果:“大家都是奴才,跪什么。”
她才起头,面前是个俊秀的少年,他眉眼挂着笑意。
“一会儿快回去吧,有巡逻的,被发现会被打的。”
她小心回宫,晚一点真的差点被发现。
那颗糖被她也带了回来,几次吞了吞口水没敢吃。
入宫以来第一次收到的善意,不能辨别真假,却也舍不得丢掉,只能偷偷藏了起来。
后来李鹤才听说他以前有个夭折的妹妹,他对很小的奴才都很好,即使他的日子也过得非常艰难,经常被欺负身上带伤。
时间越久他的地位越来越高,曾经欺负他的人对他点头哈腰,但他身上受的伤却一点不减少。
他阴郁了许多,眉眼总是笼罩着一层阴霾。
她也没多少差别,很快褪去了稚气,处处低调滴水不漏。
“小鹤,你为什么而活。”
这是个人生哲理问题,她在啃他给的糖葫芦,认真思考一会儿,一板一眼地说:“我不想死。”
木棠哑笑:“这算什么回答?”
她又认真想了一会儿,还是只能给出这个答案:“你呢?”
“我在奢望一个不该奢望的人”他眼中出现了从未出现的光芒,“我已经死过一次了,那人说希望他好好活着,至少为她活着。”
李鹤咬掉一颗糖葫芦,觉得他很笨,但是吃人嘴短,只能委婉一点:
“人应该为自己而活。”
“别人万一不希望你活了呢。”
除了自己,没有人能从一而终地靠得住。
她曾经一直渴望她娘能回来,能把她带到身边也行。
出生不久,她就被丢在了家里,很少能看见她娘。
外婆去世后,她娘就没回来过了,如果不是徐爷爷听到她哭,她早就饿死了。
徐爷爷一点点教会年幼的她做饭洗衣照顾自己。
后来,她娘突然出现,衣着华丽比这里所有人都好看。
她躲在徐爷爷后面,被徐爷爷要求怯生生喊了:“娘亲。”
不知道娘亲说了什么,一向沉稳冷静的徐爷爷急了眼,最后却卸下全身的力气,瘫坐在椅子上,脸上肌肉微微颤抖,强压眼中泪水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沙哑对她说:“小鹤,进宫后要听娘亲的话,要靠娘亲而活了”
从那时起,七岁的她被带入宫,做公主的婢女。
公主很好看,比年画中的娃娃还好看,穿着最好看最华丽的衣裙,笑嘻嘻拉着她的手说:“你就是我的好朋友了。”
这份兴致持续不到两天便被打碎了。
身份尊贵的小少年来看望公主,见到一个小丫头婢女,逗弄公主:“小禾,你这收的婢女眉眼都很像你呢,可爱的近。”
李鹤看见公主神色微冷了一瞬,果不其然后面煮茶,公主被烫到没端稳茶杯,一下子摔下打了个粉碎。
公主着急哭红了眼睛:“这是阿清哥哥你送我的。”
华服少年蹙眉,在不顾公主意愿下,坚持教训了她这个粗心的婢女。
她被罚跪了整整一下午,晚上躺在床上疼得难以起身。
母亲知道当日的事,来到房中让她重新联系上茶煮茶等一系列。
膝盖才擦完的药又重新渗血,最后才勉强放过她:“学会了吗?给我丢人。”
“我之前就记下每一个细节了”还没说完坐在上面的母亲边阴沉了脸色,但她还是坚持说道,“下午的温度根本不会烫。”
一个茶杯丢过来,径直砸向了她的脑袋,鲜血从她的额角流下。
“公主金枝玉叶,肌肤娇嫩,我们是贱奴才,能一样吗?”
她不理解为什么,公主和奴才又不是一个是妖怪,怎么不一样了。
后来她才知道,她娘是皇后的最忠心婢女,得了恩典放出宫不到一年,皇后难产她便重新回宫当奶妈照顾公主。
因为公主一句缺少玩伴,就把她带入宫中。
幸好她知道靠别人活不靠谱。
可眼前的木棠似乎不明白,他开玩笑:“你不信我能成功。”
李鹤咬完最后一颗,一边吃一边说:“我信,你成功了,我还要吃糖葫芦。”
她爱死了这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可惜极少能吃到,她甚至把竹签上的糖浆吃干净了。
木棠微微捏了一下她的脸:“出息。”
这是个有些出格的举动,他很快收回了手:“以后我不主动找你,别靠近我,会很危险。”
“好”李鹤利索答应,不舍拿出一小瓶药给他,“这是我留着给自己的,你最好别用。”
他浅笑道:“好。”
谁也没想到,这会是他们最后一次说话。
因为略微相似的面孔,公主在某些时候很不喜欢她,她依旧成为公主身边最重要的婢女之一。她有一个独特的用途,顶锅。
用过一次之后,便不能停下了,公主溜出宫参加大臣宴会,她被留在宫中。
被发现之后,公主在娇弱地哭泣,她在母亲冰冷的眼神下,给了台阶主动请罪是她教唆公主出的主意,被打了个半死。
挨了无数次打,为了当一个不被识破的替身,她努力观察公主的一切,还亲自动手用刀雕刻了一个一样的胎记。
一颦一笑,每一个小动作语气都十分相像,中间达到了可以乱真的程度。
扮演公主时,她直面了木棠被打的半死,几乎要熬不过去,她第一次出格让放轻了刑罚,后面偷偷送了上好的伤药。
熟知公主的人没有认出来她不是公主,熟知她的人也没认出来她是李鹤。
只是,灾祸并没有远离。
一次意外,她撞见了公主和一个人亲吻。
她拼命往出跑,跑到一个房间躲避抓她的人,她死死盯着那扇被她关上的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
是她娘。
夜色深沉,女人脸色阴沉得可怕,两眸像鹰一样盯着她。
她扑通一下跪下,绝望地流泪,企图勾起她的怜悯:“娘……娘……我是你的女儿啊。”
这个女儿的心肠很硬,女人早在带入宫中就发现了,这是她第一次露出如此胆怯地一面,懦弱害怕哭泣地就像是一个婴儿。
她眼中浮现一丝挣扎,她抱着李鹤拍拍她的背。
李鹤哭得哽咽,尽可能展示她的柔弱和无助。
但是她娘还是吐出了那无情的话:“无论如何,皇后是我的恩人,我发誓一辈子忠于皇后,咱们是奴才啊……”
李鹤的下巴被掐住,任她如何挣扎抵抗,那药还是被灌了进去。
她的嗓子被毒哑,只能发出难听沙哑的呜咽。
再次见面,李鹤已经不是那个有些冷气不好接近的婢女了,她洗去了骨子里的不满和锋芒,变得恭敬温顺,没有一丁点棱角。
木棠逼着她张开嘴检查,踉跄几步久久不能说话,最后死死抱着她。
她能感受到他的颤抖,一滴清亮的水掉落在颈间,她才发现他哭了。
那时的他性子变得诡异阴沉,有时陌生得让她恍惚好一会儿才能将他和记忆中的人联系起来,他愈发心狠手辣像一把躲在暗处的刀,就连她都会不自觉地小心翼翼。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如此,李鹤想他许是想起了他那夭折的妹妹,轻拍他的背。
“小鹤,再等等,不久了。”
再过不久,整个王朝就被颠覆了。
李鹤聪明敏锐地可怕,虽然不知道具体会发生什么,但是早早察觉到了不对劲,将她娘以替公主求药的由头哄骗了出去。
政变前夕,她也有惊无险地逃了出去。
她提前送走了徐爷爷,也为她和她娘谋划好了出路,她一出去二人便下江南。
但是谁也没想到,计划没有夭折在追查。
她娘知道公主没有出来,还被曾经的一个太监强娶的时候,直接晕了过去。
醒来后,她娘便跪了下来,求李鹤救公主。
“我借公主之便,几经周转才勉强抱住我们两个。”
“女儿啊,公主从出生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娘一辈子不求你什么,你救她出来好不好?”
李鹤冷眼相待,打手语:“不是我不想救,我现在救不了,我会死的。”
她娘急疯了,扑通一下跪了下来,给她磕头:“娘求你了,娘给你下跪了。”
孝道当先,不敬父母天地不容。
作为娘亲给女儿跪下来,这是在逼她去死啊。
李鹤也扑通一下跪了下去,想要拉她娘起来,她娘起身迅速朝一个柱子冲过去:“皇后娘娘,是奴婢对不起你。”
扑通撞了一下,鲜血顺着她娘的脑袋留下,但她却收了几分力。
这是一个生命的威胁。
她嘴唇忍不住颤抖,她张口想问问她娘,她的命便不重要吗?
但她已经说不出来话了。
李鹤妥协了,她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娘死。
木棠是新帝身边的第一红人,在皇帝登基大典之前,他便求娶了那个只提过一次便埋藏在心底里的奢望。
成婚前夜他很高兴,他拉着她陪他喝酒,很久都没见他这么开心过,脸上挂着惬意的微笑。
一辈子只能仰望的天之骄子,明日便要成为他的妻子。
他有些放纵自己,喝得有些醉了,拉着她呢喃:“小鹤,我给你报仇了。”
当初在公主院里那个男子已经被杀掉了。
据说是她冒犯了那日闯入的人,所以被迫成了哑巴。
李鹤笑笑没有说话,眼看着木棠醉晕过去,轻而易举在府中通行,带走了被囚禁的公主。
木棠最讨厌背叛,越亲近的人背叛遭受的报复越深。
李鹤带着她娘和公主逃亡,接到公主的那一刻,她娘瞬间红了眼哽咽说不出话。
明明一切都是靠她的积蓄,但逃亡的路上,她依旧是个奴隶。
是公主的奴隶。
也是她娘的奴隶。
她们都是她的主人,但是唯独她不是她自己的主人。
被官兵追捕找到的只有李鹤。
她被木棠囚禁施虐泄愤,一遍遍讯问,一次次搜寻公主下落,却始终没有找到。
有人说,公主可能早就遇害了。
凶手就是李鹤。
一滴眼泪从昏死的李鹤眼角滑下,有一双手替她将眼泪擦去。
“是你杀了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