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顾川阳过了一个非常特殊的年,一个不那么孤独的年。

    再后来,直到开学见面,两个人就没有单独地通过电话了。

    沈时乐本身就不是会主动找别人聊天的人,而顾川阳不停克制。

    要进行补课,开学提前。

    三中分出“清北班”,按照所有考生的每次期中与期末的成绩排名,选出45名学生。如果有大幅成绩退步,则回归原班级。

    压力直线上升。

    毋庸置疑,顾川阳和沈时乐一定在其中。

    季子禾压着线,排名41,也被分进去。

    蒋然很舍不得沈时乐与顾川阳,李晗云很舍不得宋辞。

    不知道宋辞对李晗云夸张地哭天喊地什么看法,他们两个男生面对蒋然的演技十分冷漠。

    导致蒋然的表演的没有进行下去。

    “清北班”的学生可以自己挑选座位。

    顾川阳选择了沈时乐身后的位置。依旧是前后桌,恰好完成调换。

    沈时乐:“坐这?”

    “嗯,后排挺好的。”

    没有沈时乐的话,顾川阳肯定会选第一二排。

    他有快一百度的近视。平时不用带眼镜,上课有时候需要带。

    坐在中后排靠窗。

    处于阴面,阳光不会直接透过玻璃打进来,只会通过折射来照亮教室。靠窗也不会被照得发热,可以说是让沈时乐最满意的座位。

    早自习期间换的班,尘埃落定后恰好下自习。

    沈时乐趴在桌子上开始补觉。

    顾川阳写着英语单词,抬眼一看便走了神。

    LED灯没关,他带着眼镜,仔细看甚至都能看清沈时乐露出的侧脸上的绒毛。

    风狂刮,却全被玻璃当在外面。教室和走廊,有好多人在嘻嘻闹闹,同时,这一角,静听呼吸与心跳。

    顾川阳移开眼神,看向了窗外还光秃的树。

    又要是新的一年春了。

    *

    等着周六,四节课后放学,大部分人回家或宿舍,沈时乐和顾川阳与人流反方向,走向阶梯教室上竞赛课。

    沈时乐大步走:“你一会儿有事吗?”

    “额,上课。”

    “我说这节课结束。”

    “没有。”

    沈时乐做出决定。

    “那带你去放烟花。”

    顾川阳瞳孔微颤。

    没等到对方的回应,沈时乐接着问:“嗯?”

    “好。”

    上着课,顾川阳一句也听不进去,时不时就会想到烟花。

    “带你去放烟花”这句话一直会回荡在他的脑子里。

    顾川阳看着旁边奋笔疾书地沈时乐,叹口气。

    这可能是让他分心,然后拉低他成绩的最好方法。

    过完年半个多月,但还是有不少人还沉迷于烟花爆竹。广场上不少的小孩子手里拿着“仙女棒”。

    广场附近就有卖炮竹的小店铺。

    沈时乐一只手插兜,一只手推开门帘。

    机械音响起,“欢迎光临——”

    老板看起来四十来岁,整理着货架,闻声转身走过来。

    “要买什么啊?先说好,‘加特林’那种不卖,太危险了。你们要在广场玩就买点儿‘仙女棒’、‘摔炮’算了。”

    毕竟广场人多,太容易发生事故。

    “哦,我们没打算在广场。”

    “那你们俩挑。不过大型的没有。”

    沈时乐随便拿起一个,扭头问顾川阳:“你挑?”

    “一起吧。”

    挑挑拣拣,也没有买多少。买了两三个旋转升空样式的,一两个小礼花。

    本来没拿“仙女棒”,沈时乐在结账的时候补抓了一把。

    顾川阳先打开付款码,他就没有争着抢着付钱。

    沈时乐拎着袋子问:“多少?转给你。”

    “不用。”

    “别,我可不占这点儿小便宜。要请客下次吃饭的时候请。”

    沈时乐半开玩笑地委婉强调AA。

    顾川阳没再拒绝:“转我53。”

    “行。”

    小区里玩烟花有些危险,因此选择了小区外的巷子。

    夜色落幕,天空中闪着几颗星星,并不成群。不是月中,月牙弯弯,也算是明亮,高挂空中。

    较暗的夜晚,甚至都看不清对方的脸,只留轮廓。眼神变得更加突出。

    沈时乐把袋子放在地上,拿出里面的烟花,乱七八糟地摆。

    顾川阳从中间取出一个,放在较远一点儿的空地上,突然提问:“咱们会扰民吗?”

    沈时乐语塞:“应该……不算吧。现在才九点。”

    再晚些可能就算得上了。到时候大概就会有人在业主群里骂人。

    “那速战速决。”

    “嗯。”

    “嘶。”沈时乐发现最重要的问题,“没有打火机。”

    “我买了。应该在袋子最里面,你找找。”

    顾川阳在沈时乐去拿“仙女棒”的时候向店主要了一个打火机。

    沈时乐感叹:“幸亏有你。”

    小型礼花稳稳地站在地面上。

    沈时乐将打火机放在手掌心:“你点我点?”

    “都行。”

    “那给你。”

    他直接把东西轻拍到顾川阳肩膀,没给一丝丝推脱的空间。

    顾川阳轻笑,接过来,向礼花走去。他单膝弯曲,作出下跪状,但膝盖完全没有碰到地上的灰尘。

    大拇指按下打火机的按钮,微小的火光燃在顾川阳的面前。

    他伸长手臂,点燃礼花的引燃线,随即,松开按钮,漫不经心地往后大跨两步。

    起先是一道微弱的火光闪过,紧接着,烟火绽开。

    一簇簇细小而又璀璨的火花喷涌而出,热烈奔放、耀眼夺目,交织、闪烁、欢快地舞蹈。没有大型鞭炮那般震撼的气势,但它精致的美丽,带来别样的温馨。

    他们把星火洒向夜空。

    烟火撞到了天空中,流出璀璨的光。

    两个人的脸都被映亮。

    还有几个旋转升空的样式,弄出了更大的动静。

    黑夜不再暗沉。

    “行了。没什么了,就剩‘仙女棒’。”沈时乐摆弄塑料袋,把剩下的都一起拿出来,“给。”

    沈时乐没细数,就凭感觉分成两把。

    顾川阳从对方手里拿走一把。

    刚才最后一个烟花是沈时乐点的火。打火机还在他身上。

    “你举好。”

    顾川阳左手握着一把,用右手拿出一根,听令。

    沈时乐打着火机,帮对方点。

    顾川阳静静地注视他的动作。

    “仙女棒”夹在两个人中间,开始洒落点点星光。

    沈时乐也快速点起自己手中的烟火。

    金沙洒落,光芒四射。

    沈时乐随意地摆动几下,光辉更甚,绚丽多姿。

    “过年没放的,现在都给你补上。”

    顾川阳呆愣地没有任何动作。明明火光明亮,他却认为比不上眼前人露出的笑意。

    顾川阳以为对方只是心血来潮,想要再放些炮竹延续春节的喜悦。

    他一丁点儿都没有想过这些行为居然是为了给自己补过新年。

    太意外。

    燃烧时间很短暂,又重归灰暗,但那片刻成为永恒。

    烟花易冷,在这一刻却确实照亮了顾川阳。

    顾川阳以为只要自己藏着掖着,就不会有任何纰漏。

    那颗名为“喜欢”的种子,只要埋在心脏最底,不施肥,不浇水,就永远不会生根发芽地长大。

    但是事与愿违,它早就在他不知道的背地里变得枝繁叶茂,用他的血液为养料,剥夺他的呼吸与心跳。

    再次点起一根。

    顾川阳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沙哑:“你对我这么好,不怕我喜欢上你吗。”

    沈时乐特别意外,单挑眉:“啊?”

    “……我喜欢男生。”

    “怎么可能。”沈时乐还在开玩笑,“我没那么自恋。”

    “我确实喜欢你。”顾川阳语速加快。

    现在做不出反应的变成了沈时乐。

    沉默。

    寂静。

    恰好燃尽。

    顾川阳能听见街上汽车行驶而过的声音。

    太黑。

    顾川阳甚至看不清沈时乐的表情。

    太冲动。

    他感到后悔。

    沈时乐脑子一片空白。

    顾川阳等待最后的审判。

    “额,额,你先放,我回了。”慢慢回神,沈时乐不知道怎么面对,选择逃避。

    他一股脑把东西塞过去,几乎是跑着离开。

    顾川阳没说话,也没追,低着头,像淋湿的旅人。

    表白属实是冲动之举。

    他实在是想有一个正当身份,理所当然地享受对方的关心。

    被拒绝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却还是会难过。

    想要沉溺在这,又怕玷污。顾川阳进退不得。

    沈时乐思绪像浆糊一样。

    他边上楼边无措。

    什么鬼?

    沈时乐手里紧紧抓着打火机。

    自己拿着打火机,顾川阳好像放不了烟花。

    不对,重要的不是这个。

    顾川阳刚刚和他表白了?!

    为什么?怎么会?假的吧?

    顾川阳一个人默默冷静,一刻钟才带上剩下的烟花回家。

    推开门,沈时乐正在客厅。

    没人主动说话。

    两个人就这么默不作声地路过、学习、洗漱。

    沈时乐准备上床睡觉,顾川阳叫住对方。

    这是表白之后的第一次对话。

    “你恶心吗?”

    “什么?”

    顾川阳深吸一口气:“你不介意我喜欢男生,但我现在喜欢的是你。你会感觉恶心吗?”

    “怎么会。”沈时乐下意识反驳。

    “那……”

    那能假装你什么都没有听见,接着像之前一样当朋友吗?

    顾川阳认为自己的要求的确过分,但他就是想问。

    “但是我不太能接受。抱歉。”没等对方说完,沈时乐实话实说地补充。

    顾川阳没有接着问。

    没有什么必要,也更怕收到不能接受的答案。

    “你不用道歉。”

    沈时乐想稍微缓和一下之间尴尬的气氛,也想解决自己的疑惑,提问道:“你怎么会喜欢我?”

    “没什么原因。”

    “……”

    顾川阳压低声音:“非要找一个,可能是你对人很好吧。”

    表面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实际上却照顾着身边每一个人。

    太多心动的瞬间。

    沈时乐犹豫片刻,不知道如何开口,最终还是坦言道:“我说话不太好听。”

    “想说什么?”

    “你如果是因为我今天和你放烟花而喜欢我,我觉得没有必要。”沈时乐努力让话语委婉,“我不是专门,就是,我对我的朋友都这样。”

    “我知道。”

    顾川阳一直都知道。

    知道对方的关心不是特别的。

    会在他低落的时候带他爬山,也会对李晗云一样。

    会和他放烟花,再过一次年。如果站在这里的是蒋然,沈时乐也会做这些事。

    会不介意他的性取向。

    但这份体贴对顾川阳来说是特别的。

    是他的从小到大的所有回忆中最特别的。

    第一个安慰他的人。

    第一个陪伴他的人。

    也是第一个让他体会青春美好的人。

    他飞蛾扑火。

    义无反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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