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的脑波异常活跃……很杂乱。”

    “为什么还是会这样……记忆不是都……”

    “那不一样，他的基本常识还在，一些正常的人类认知也在，记忆清空只是延缓并不是根除。”

    “那如果把那些都清了呢，他连我是谁的忘了，我已经不在乎他还能忘了什么的。”

    “那么他就会忘记他是个什么，忘记我们人类的语言，甚至不会呼吸，不会睡眠，可能像单细胞那样……陈先生，恕我直言，你现在这样也很不正常，何必加剧病人的痛苦呢？”

    陈先生眼睛死盯着仪器显示屏，这个玩意连着他爱人的大脑，上面的波长很多很乱，并不是像心脏一样有迹可循地跳动。

    一根像是电子滋啦滋啦一样棱角地续下去，一根弯曲回环往复扭成死结地排下去，一根起初平直只略有细微波动地扎进一团乱麻中，一根……

    他现在在睡觉能想些什么？

    陈先生问：“他在想些什么？”

    “三支笔”叹了口气回：“他会把今天发生的一切都想一遍，会把好的想成坏的，又会把坏的想成更坏的……按照病情案例，”

    他指着那比较明显的有厘头的三根线。

    “电子线”——“这是他在大脑里做争斗，一反抗就会有像针刺一样的头痛感，据以往同类病情的病人描述，那是大脑在传导具有暴力血腥倾向的感觉给病人。”

    “死结线”——“这个是大脑不断在强行误导病人一些认知常识，要是病人强行纠正，容易陷入大脑突然空白，也就是宕机，病人会表现出迷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现象，一般持续时长一两分钟这样，但曾经出现过超过一天的时长，不明原因。”

    “略有波动的直线”——“这个是病人自己内心里一直坚定的一个想法，每个病人的这条线都不一样，但根据经验表明，这个就像病人的向往理智活着的信念一样，如果这条线没了，波线全都变成了弯曲歪斜像熊孩子乱涂乱画那样的，那么病人就彻底地疯了。”

    “三支笔”严肃：“陈先生，作为一名心理医生来讲，这个病既然没有任何根治的希望只会越来越恶化的话，何必太纠缠不放过呢？”

    “你这样，会伤害自己，又伤害病人的。”

    陈先生没听进去，他有些偏执，他不能放弃他，万一凡事没有绝对，万一他也正在努力反抗，努力从这团麻线里跳出来变回从前那个陪他笑陪他闹的人呢，他们一起努力的事情就算上帝不保佑也是双向奔赴的山海情感。

    他都容忍他把他忘了，接下来只要他在他身边就好，那么一切都无所谓了。

    002把001闹醒了。

    002：“001001，起来陪我玩了，别睡了！”

    001迷迷糊糊地醒来，睁开眼的那一刻，所有脑海里的纷乱都被闯进来的光给压了下去，逆光的是一个人影。

    他鸦羽的睫毛扑闪，人影清晰起来，是那个烦人的002啊。

    随即忽然惊异——

    他竟然睡着了？！身为一名护工，他竟然就这样睡熟了？！这样子怎么能看好病人呢，万一病人偷跑出去了怎么办？

    002没有在意他的神情，一兜身把人给抱住：“哥哥，我们来画画吧。”

    001随着他的话点点头，在心里悄悄责备了自己一下后，把精神力放到了002刚拿来放在他面前的画板上。

    毫无疑问，002是个活力充沛精神旺盛的病人，不管要做什么事都是站在行动巨人的肩膀上的，行动力之迅速一直让人望尘莫及，这样挺好的。

    毕竟002本质上是一个病人不是，有这样乐观向上的心态挺好的。

    001对002笑：“002，这次你要画什么？”

    “哥哥要画什么？”

    “你的意思是又是我先？”

    “哥哥都是要在弟弟前面的，是吧哥哥？哥哥哥哥……嘻嘻”

    面对002甜甜的一声声“哥哥”中，001败下阵，但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我是你家请来的高级护工。

    002比他小两岁，自他开始照顾002时这小家伙就会嘴甜的叫一声“哥哥”，他不知道是被什么迷了心，小家伙长得还挺对他胃口，小小年纪就因为精神病被人送来了，孤身一人，谈的好好的对象好像都把小家伙给抛弃了。

    啧，还怪可怜的，估计他是同情心泛滥了，才会答应来当这个小家伙的护工吧。

    001正想着出神，002一碰他，他就被拉回了现实。

    002让他拿画笔，示意他快点画，“已经等不及想看哥哥今天画什么了？而且哥哥还要教我怎么画。”

    001被那一碰，突然有点迷茫，下意识的看向002的眼睛，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看002的眼睛，他依稀记得自己不是很喜欢看别人眼睛的，但002的眼睛好亮……

    002对上目光，发现001正在盯着他看，而且看的是眼睛，呼吸抖了一下，嘴角要笑不笑的，但眉眼弯弯地回应，仿佛会说话一样问：看我干嘛？

    001笑：“感觉你眼睛像是憋着一滩坏水一样，在想什么呢？”

    002大笑着，伸手假意推人：“你猜我在想什么？”

    001被推得晃了一下，很轻，还不如他自己脑子恍惚的一下晃的幅度大呢，小孩打闹跟小猫挠人一样，也就是胡闹和淘气之分。

    001制止住002还欲乱动的手，拿自己的手当禁锢之链锁住：“好了别动，好好看哥哥怎么画。”

    001的另一只手拿起画笔，画点什么呢？他的神思一晃动，一瞬间好像有一个灵感闪过，他是不是要画那个，没等他抓着，他又不小心看向002了。

    漆白的病房里，一切都白得透亮，白得人有些呼吸不过来，调色盘倒是五颜六色花花绿绿，还有002的眼睛，被光给眷顾了一样似的，有流光琥珀色划过，眼瞳边镀上了一层金边，美好得不可思议，不可思议到——

    世界都不再是单调如一的白色，是002满眼专注他的琥珀色。

    真的，很好看。

    那就画一个002吧。

    001心思一动，他虽然有些东西不记得了，不明白为什么，但他好像会一点画画。

    而他转头调试颜色的那一瞬，在他看不到的那张对他胃口的脸上，有一滴泪，悄无声息，没让任何人发觉地划过脸庞，顺着下巴，落在柔白的病床上，晕开一小片深灰的色。

    002轻轻地一擦脸，就好像脸痒了一样，然后愈发专注地看着001。

    一会儿后。

    一个专注看他的002就这么自然地被001画在了纸上。

    001心情颇好地打量着自己的杰作，画得意外得不错，但是有一些奇怪，他换了一个角度看画，再一对比002，忽然调侃一问：“002，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这眼神怎么这么深情？”

    002的呼吸一滞，竟是没有像以往一样嬉皮笑脸地回应，罕见地，沉默地就这么看着他。

    001的表情渐渐变得奇怪，从刚开始的戏谑调侃变到现在的震惊和难言。

    但是……心跳得好快，要呼吸不过来了怎么办？！

    “你不会真的……”001难以置信。

    突然，毫无征兆地，002的眼里蓄满了泪水，有一滴不经主人允许，擅自滑落。

    001的心跳被这滴泪弄得停了一拍，心上忽然蔓延出一股无以名状的酸涩，揪着心脏把他自己也逼得鼻头一酸，轻吸了一下鼻子，慌乱地拿手拂去那滴泪。

    好烫……烫得他手不由自主地畏缩了一下。

    啪嗒啪嗒，有更多泪珠滚下来，但那人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一场无声的哭泣，是在沉默地控诉着什么吗？

    001没有厘头地有这样的想法，手急无措伸出双手捧住那张哭泣的脸，刚还明媚笑着的人怎么就……为什么他的心会这么痛……

    002止不住泪水一下下迷糊视线，他感到委屈，他忍不住，对面前这个会专心画他，会温柔帮他擦去泪水的人，他不可自控地生出一点对这个世界的控诉：

    为什么一定偏偏是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

    “哥哥，眼泪是什么味道？”

    002语气平静，但001听出来一点紧绷，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是隐忍的坚强下唯一一点不想让他察觉的悲伤，是泪流满面的自己唯一想为他保留的一份释怀。

    但001不知道，他什么也不记得了，所以什么也不知道。

    他主动拥抱上这个病痛缠身的小家伙，真是多愁善感，还真差点让他也一块哭了。

    001忽然亲上002的脸，一点点移到那琥珀色的眼，伸出粉红的舌尖轻轻一舔，却不承想，小家伙哭得更凶了。

    001顺着脊背安抚人，“好了小家伙，别哭了，哥哥尝过了眼泪是甜的，说明你的病正在慢慢转好……”

    002在他怀里胡乱地点头，哭得汹涌澎湃，001能感觉自己身上的病服都要被他哭湿了，但更大的感觉是自己的心，跳得又快又急，情绪急转直下变得阴沉悲伤……

    不行，这样的情绪提供不利于小家伙养病。

    “好了好了，没事的，我在这呢。”

    002哽咽：“你要说你一直在。”

    “我一直都在，一直在这陪你。”

    “永远也不要离开我？”

    “不会，永远不会。”001一一应下，“所以你要振作起来，不要怕，没事的，我一直都在。”

    002忽然“噗嗤”一声笑，001懵住了。

    002使坏地亲上他的嘴唇：“你这样子是要当我男朋友的。”

    001彻底愣住了：“不是你……”

    没给他说完话的机会，甚至没给他一个再次震惊的反应时间，002按着他的后脑勺闭着眼又亲了上来。

    不，这不是一个亲，这是一个吻，一个绵长温柔但不容人发出抗议的深吻。

    001的双唇城门失火，殃及了唇内的池鱼，舌尖被002极具诱惑地调戏，舌苔能感受到002疯狂而毫无节制的抵压，口液津渍的交换，被动承受着，001受不住地滑动了喉结，像是索取一样渴求更多……

    竟是……忘情地不知今夕何夕。

    良久，002把人放开，颜料盘被打翻在了他的的雪白病服上。

    001终于意识回笼，喘着粗气去看002，眼里朦胧一派不清，焦距还没对准，只知道入目的不是单调窒息的白，而是一团丰富多彩的颜色，他竟莫名地很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