厕所里，002面色惨白，一阵恶心忽然涌上，他连忙把头转向马桶。

    呕——

    最后干呕了几下，没别的了，只有胃里的酸水，口腔里的酸涩味混合着一股药的苦味，都要被化学剂药品这味道给干倒了。

    他催吐了今天吃的一切东西，包括那些他本不该吃的药。

    这一个星期再这样，他就得胃出血了，他的主治医生告诉他。

    他虚弱地扶住马桶边，连日的精神过度消耗和精神药物的大量摄入让此刻的他，连站起来都需要蓄力。

    照着镜子，他的面颊凹陷瘦削，眼白处已经布上血丝，眼眶泛红，双唇煞白起皮，胡茬冒青。

    他抓了一下头发，发现形象不在，曾经那个奶气十足狼味爆棚的小帅哥变成了一个活像好几天没吃饱随时能掏出破碗要饭的乞丐。

    他苦恼地摆弄了一番，勉强看顺眼了才走出去。

    001坐在病床上发呆，目光呆滞折射不进一点光。

    在他眼中，对着苍白的墙壁，旁边唯一有点色彩的花被他褪去了颜色，红的黄的绿的，慢慢把墙壁染成一团乱糊，糊成了今天他看到的一个画面——

    模糊的白色条纹病服上的调色盘被打翻而沾上的颜色。

    忽然有一个浪打过来，很深很急的大浪，是深蓝……不，是深海的幽黑，他感到害怕，然后发现自己的呼吸被疯狂攫去，不留一点余地，他惊恐地看见海水组成了002的模样。

    他也不知道这些扭曲的线条和颜色怎么就变成了一个人，这个人竟然在啃食他！这个人是002！

    不……不是，002是在亲吻他，002的舌头伸了进来，他似乎想反抗，但竟然是在迎合，他也把舌头伸进了002的口内，一种不敢想的另一种程度上的刺激。

    可突然，浪拍打下来，一个激灵，002的牙关骤然咬破了他的舌尖顶，鲜血热涌喷发，喷到了002脸上，一片猩红，他忙用双手去擦，滚烫心悸的感觉从心里麻到了指尖，发着抖。

    他眼睁睁地看着一滴泪，不，是好几滴泪，不，002怎么哭个没完，差点要把他淹没。

    他惊慌失措用手去接，没接住，它们又变成海水，深幽的海水中间很黑，是他害怕的颜色，真的要把他吞没！

    突然，后脑勺又被人按住，他被迫低头，看到了002的肚腹处，目眦欲裂，不不……不对……那里好好的。

    早上的药片此时突然现行，那几片红色的药片又开始攻击蓝色的胶囊，他不是吃了吗，那不是002吃的吗？

    为什么？

    002的肚子有一道伤口从胸下一点划到腹部，很深很长，血红色铺了满地，肠子也流出来了，他看见了，今早吃的药也跟着出来了，不是……不对不对！

    为什么他的肠子没流出来，他也吃了药，不是，为什么……

    不对不对！乱了乱了！

    那血不是002的，那是假的，那血是他的，是002咬破了他的舌尖才有的，对！

    002……002，他把002画在了纸上，出来了，他出来了，他出来攻击人了，不不不，不是这样的，那是我的血……不对。

    那什么是对的？

    忽然，002专注地向他看过来，琥珀色在海底亮了起来，那是海面上独属他的曙光，他知道的，他坚信的，他心头一颤，想到002对他有意思，想到那一个浅尝辄止的突如其来的亲，一不小心又想笑。

    谁知，一个不知道从哪猛拍过来的浪，叫嚣地刺啦他的神经，他头疼欲裂，他发现自己什么都想不了了。

    而在现实中，则是他举止诡异，一会抬一下头，嘴唇张合舌尖探出又猛地缩回，然后双眼惊恐睁大，又伸出双手在空气处乱舞，好像在做擦拭什么的动作，之后像是被定住，尔后怪异地弯起唇角在那兀自地傻笑，最后又突然抱住自己的头在床上痛苦地翻滚，仿佛在使劲挣脱着禁锢在身上的只有他自己看得见的枷锁。

    此时，002刚好看见他痛苦挣扎的画面，慌了神，冲了过来抱着人。

    低声在他耳边喃：“宝贝我在这我在这，我一直都在一直都在，宝贝……宝宝，要不要看一看老公，老公一直在这陪着你呢……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

    一声声传进耳朵，投在脑海里海水的深黑和鲜血的猩红混合的沉渊中，奇异地漾出了一圈圈美丽的涟漪，疼痛虽然没有减少多少，但是好像不是什么难以忍受。

    良久，怀里的人的挣动才渐渐变小，002悬在高台上的心终于得以落下来。

    他尝试叫人：“哥哥？”

    没应。

    “宝宝？”

    “嗯……”一声猫叫一样的回应。

    002把自己的头和001抵在一起，很轻很轻地问：“怎么了……？

    一道比他还轻的气音：“头疼……”

    “老公揉一揉的话会不会好点？”

    001迷糊地一点头，然后又小声说：“要……老公揉……”

    002的眼眸微深，“好。”他把人托起来按在自己的怀里，然后一下一下帮他揉着太阳穴。

    001满足了，忽然泛起一丝困倦，头依旧很疼，但周遭的一切像个温柔乡，要拉他深陷，拉他坠入那个糟糕的梦境，他不要……

    他强撑着困意开口：“老公？”

    “嗯，宝宝，我在。”

    “我们什么时候……”他打了个哈欠，“……结的婚？”

    002顿了一下，信口乱扯：“当然是在你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了！”

    “我不是你的护工吗？”

    002一愣，没想到竟是这个身份，还以为他这么温柔这么有耐心，怎么着也会是兄弟，因为以前都是叫他哥哥的。

    002一笑：“傻瓜！你是我老婆啊！”

    001心里微动：“是吗，我记不清了……所以你是甩了你男朋友跟我谈了然后结婚吗？”

    002又是一愣，这又是哪一出，怎么还多了个“小三”出来。

    002：“宝宝……我初恋就是你啊，在想啥呢？”

    001倒是惊讶了：“所以你以为我离开了你，然后就疯了才进来的？”

    002见剧情还在轨上，略感欣慰。

    忍不住夸赞一句：“宝宝真聪明。”

    一秒后，001突然问：“你最近受过伤吗？”

    002正在打圈轻揉的动作一顿：“什么？”

    001以为他没听清，起身把手伸向002的腹部，正要再重复问一遍时，手腕突然被抓住，阻止了他下一步的动作。

    002正好眸色幽深地看向他，眼里翻涌了危险的情绪，他的手腕被002拉过，伸向002的脖颈，一条胳膊就这么搭了上去。

    002轻舔了一下唇：“亲一口，老公就给摸。”

    001没忍住想一巴掌呼在002的脸上，在以为是002护工时，他还算是有耐心和责任心的，但现在知道了是这层关系，他也不装了。

    002看着001差点要气急挠人的样子，不厚道地笑出了声：“好了好了，起来吃饭然后吃糖了。”

    001嘲讽：“还叫糖？”

    002不服：“照顾一下病人的心理状况谢谢。”

    001忽然又心疼了起来，不过只几秒而已，因为002突然过来亲了一口他的脸。

    001：“……”某病人不要脸程度也真是够可以了。

    002端着菜和饭回来了，摆在了白色的桌上，001看过来，色味俱佳的的菜和也是白色的米饭与碗盘看起来很丰富美味，但001日常没有一点胃口。

    他抬眼看了一眼002，忽然问：“你眼眶怎么红了？又哭了？”

    002笑回去：“没呢，逗你玩的，我涂眼影了……看我帅不？”

    “哦。是吗？”001忽然茫然一瞬，就没听清最后一句。

    002忽地敛下眼帘，一个眨眼，不小心打湿了眼睫，但很快他又憋住。

    001说：“你吃吧，我没胃口。”

    002正端着碗过去的手一紧，随后就说：“帮我尝尝味也不可以吗？”

    001犹豫了，他差点忘了002是一个病人的事，放在今天之前还是护工时，他要监护002好好吃饭，他必须身当其先，而且002的味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病没了，他还要经常试菜品味道，然后再告诉002。

    而现在，002“老公”这个身份不知怎么地把他拉向了另一个空间纬度，他和002自然而然地就熟了起来，虽然他不记得什么了，但他们相处的点点滴滴在刚才仿佛都有迹可循，他和002很亲密，很相爱……而那时的他们，是健康的才对，那时的002不用吃药打针，不用住在这像是索命的白色病房里。

    001接过碗，对002说：“一起吃吧。”

    002安心地坐在他旁边，还有一句——“没事的，我陪着你……”

    忍不住，鼻头一酸，差点落下泪来，002赶紧干了一大口饭，发出嗦嗦的声音，完美地掩饰了他吸鼻涕的声音。

    001嫌弃：“吃饭能安静点吗？”

    002急忙点头。

    到了吃药，002拿出药瓶，试探地看了一眼的001。

    这次他陪我吃吗？

    001奇怪地看他：“倒啊，都没味觉了还害怕吃药？”

    002忽然扭捏起来：“你还陪我一起吗？”

    之前以为拿的是兄弟的戏份，装可怜扮痴傻闹着叫他陪自己的，现在恢复了原来的相处模式，他还会吗？

    001长眉挑起，看了002片刻，突然一笑，如清风明月徐来，不以为意道：“药够的话就陪。”

    002倒出十颗，六颗，八块，听到001笑骂了他一句“傻子”

    002的眼眶一热。

    001又一一把药吞了下去，然后监视着002也把药吃了。像往常，002走过来要抱人。

    001笑：“去床上。”

    001被他圈在怀里，后边背靠在他的胸前，又是熟悉的困意袭来，听到002问：“要一直陪着我好不好？”

    他眼睛都要困得闭上了，嘴角却习惯微微上扬：“……好……永远陪着老公……”

    002抱紧人，闭上眼，一滴，两滴，一下一下落下来，不过这会没人帮他擦了，他忍着胃里的翻涌上来的一阵阵恶心和疼痛，刚吐完又吃进去，然后找个时间再吐出来，很难受……幸好他愿意陪着，那么一切都还行，都无所谓了。

    为什么，他们明明可以逃离这个白色的病房，明明可以更快活地生活在五颜六色的世界下，明明不用受这么多折磨和疼痛……都是在那互相的陪伴中失了神智，谁也不肯放手，都打着相爱的旗子在作伪，偏偏他是最自私的那一个，所以所做得要更可恶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