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

    “哎呀,哎呀”,萧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几乎要歪倒在榻上。好在桓王殿下从小到大刻在骨子里的好教养拉了他一把,让他堪堪稳住了身形,“最近是赶上了什么日子啊?天子脚下,京都王城,怎么还频频闹起了失窃?”

    他的一根手指隔空一点:“江大人,这可就是你的不是了。”

    江宏知:“……”

    江大人腮帮子抽动了两下,牙疼似的:“殿下,这案是查也——”

    “哎!江大人这是哪里话,”萧义一摆手,“大人受命皇诏,吃的是皇粮,怎能问出这种问题来?”

    “查呀,当然要查,”他笑眯眯地道,“不光要查,还要大张旗鼓地查,最好叫这整个京城都知道大人的厉害,咱们大理寺可不是吃白饭的。”

    国子监。

    此时正值正午下学,几个小童背着书箧晃晃悠悠地朝外走,为首的那个年龄小,脑袋顶上还扎了个歪歪斜斜的小辫,却故作老成地撇了撇嘴,九曲回肠地叹了一口气。

    “?”他身后的小童立马凑上来问道:“阿丁怎么啦?可是于公子有什么难办的活?我们几个都可以帮忙的!”

    “嗬,”落在后头的另一个小童闻言阴阳怪气道:“人家阿丁可是公子亲口说的‘聪慧伶俐’,厉害得紧,于公子的吩咐哪能落在我们头上啊?”

    阿丁年纪小,闻言立马蹿了起来,炸毛怒道:“你又在那神神叨叨些什么!我是在替我家公子忧心大事!”

    “哎哟哎哟,快听听,”激他的小童见阿丁发怒,愈发闹得起劲:“好厉害哟,我们阿丁年纪不大,心却大得很,都知道忧心大事啦?什么大事啊说来给哥几个听听?”

    “你——”阿丁的脸涨得通红,作势要挥拳冲过去,他旁边站着的小童见状立马架住他的胳膊,劝道:“他就是喜欢耍坏嘴皮子,别动手、别动手!会被公子瞧见的!”

    “公子”想来是一盆十分好使的冷水,二字一出,阿丁的气焰霎时消下去一半,愤愤道:“看在公子的面上我不跟你计较!”

    “哎,”拉架的那个好奇:“所以到底怎么啦?”

    “……”阿丁又瞧了同伴一眼,在四下的怂恿声里得意道:“我昨晚送饭的时候听见公子跟人说‘这事不简单,背后想来还有那位的手笔,宫里头又要起风浪了。’”

    “哦——”小子们张大嘴巴给足了气势,又问道:“?这事?什么事?”

    “哎呀,你们都不知道吧!江先生这两天没有来授课是因为——”

    “阿丁!”

    小孩得意洋洋的议论声骤然被打断,一身青衣的公子哥从国子监廊下走了出来。

    这人眉眼的轮廓极其柔和,话里却带着三分警告:“我教过你什么!都忘干净了?”

    阿丁立竿见影地在那目光下矮了一截,嘴唇动了两下,嗫嚅道:“君、君子不背后语人是非……”

    “哦,原来没忘干净,”青衣公子道,“那你们刚刚是在做什么?”

    他环视一圈,几个小童纷纷见礼:“于公子。”

    阿丁眼眶可怜巴巴地红了一圈:“我错了公子……”

    公子叹了口气,把他扶起来,又从怀里摸出一包桂花糕分给了底下的一众小孩:“都快些回去吧,日头这么大,聚在这里胡闹些什么?”

    大齐有一位连任三朝的老御史名叫于铭,老爷子清廉一生只得一个独子,还死在了征讨赫纳的战场之上。

    噩耗传来的时候,于铭当场便晕了过去,一夜之间仿佛老了十岁。

    太后体恤,赐他金银,他便拿着那些金银去救济乞儿,然后在一间破庙里遇到了一个饿的皮包骨的小孩,后来他收养了小孩,放在府里当成了自己的孙子。小孩也争气,年纪轻轻便学富五车,才情可与新科状元相提并论。

    他小时候流离,知道其中苦楚,对小孩子分外上心,于是时常在身上带些小零嘴,很快便混成了国子监里最受众书童欢迎的一个。

    于灵晔冲低着脑袋正强忍眼泪的阿丁招了招手,安慰道:“不是有意凶你,只是这王城之中,你要知道有的话不能讲出来。”

    阿丁点点脑袋,眼泪汪汪地应声。

    于灵晔又笑道:“不过我倒是不知道,原来家里头还藏着一只小耳朵。”

    “!”阿丁一愣,眼泪终于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我错了公子!我再也不敢了!求、呜……您别送走我!!”

    小书童被他家公子吓得不轻,一把鼻涕一把泪,想要抓住眼前人的衣角又不敢,就差把自己哭抽过去了。

    “……”于公子叹了口气,摸出个帕子递给他,“行了,收收吧,下不为例。”

    “我这还有件事要麻烦你,书房里那封信给七殿下送过去吧。”

    阿丁抽噎着点点头。

    .

    次日早朝,瑞明帝面无表情地听完了江宏知的禀奏,又不痛不痒地提点了方明林几句,然后终于抬起了他那耷拉出了褶子的眼皮。

    “御史台的折子快在朕这里堆成山了——老三等会下了朝亲自去一趟北狱,把江榆放出来,怎么说他也算你半个老师,好好给我们江祭酒陪个罪。”

    “陛下!”江宏知道:“臣以为此事不妥,使团尚未离京,且此事也尚未下定论,若是此时便放了江大人,北荣那边追问起来怕是难以交代啊!”

    瑞明帝瞥了他一眼,“老七,你觉得呢?”

    “父皇,”萧恕不紧不慢地站了出来,“儿臣有个问题想先请教江大人。”

    瑞明帝应了一声,他便从容地踱到江宏知边上,拱手道,“江大人先是请旨抓了我的老师,然后又在朝堂之上怀疑本王去……唔,偷了本菜谱,现下又要押着我的老师不放。”

    “本王是哪里得罪过江大人吗?”

    “……”

    他、他竟然就这样直愣愣地问出来了!

    江宏知的脸都木了。

    “啊,还是说江大人仍然是怀疑本王去偷了本菜谱又杀了个人呢?其实大人想抓的是本王?”

    江宏知:“微臣不敢!”

    “七弟说笑了,”萧义道,“江大人查案心切,想来确实是出了些无伤大雅的小疏漏。”

    “哦,”萧恕阴恻恻地笑了一下,“瞧皇兄这话说的,江大人查案心切,倒显得本王气量小、容不得人了。”

    “……”

    “我那老师一介书生,身子弱得很,这要是牢饭吃久了不大爽利,耽误了对本王的教导,让本王在寿宴上丢了父皇和太后的脸——”

    “行了。”瑞明帝恹恹道,“都少说两句。”

    “去把人放了,有功夫在朕这里打嘴仗,不如抓紧去查是谁杀了北荣使者。”

    萧恕冷笑着站了回去,默不作声地听底下连成一片的弹劾和恕罪。

    太快了,他想。

    从江榆下狱到现在不过三天,怎么会这么快?

    他眼珠轻轻一动,看向了一边状如鹌鹑的方砚。

    浣月纱……失窃……

    哦,对了。

    他想起来他那管家的话——江大人与方大人向来交好。

    .

    萧恕跨进了门,只见当堂大大咧咧地蹲了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

    “?”他疑惑道:“这么快?”

    小乞丐刚刚不见外地往怀里揣了一大盘糕点,又在嘴里塞了两块,被人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一时间噎得说不出话,只冲他摆了摆手。

    然后他随手抓了个杯盏灌了两口凉茶,费劲巴拉地喘匀了气,回道:“我根本没见到人!”

    “?”萧恕更疑惑了,“那你在这干吗呢?”

    “我,我倒是去了,”小乞丐对他摆出了一个奇异的眼神,“就是一个胖胖的老管家给我拦门外了,然后他说……”

    “问一句答一句,你找打吗?”

    小乞丐一缩脖子:“他说‘我家主子在北狱里染了怪病,一见到有关殿下的人和物就喘不上气儿!’”

    萧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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