赔罪

    “……所以,你这染病是真的?”萧恕满脸震惊地朝后一仰,“完了,我亲爱的哥哥要完了啊!”

    江榆:“……”

    七殿下打小就有个好处,那就是从来不把皇子之尊当回事。几个钟头前派来的人被阴阳怪气地骂了回去,他不光不见恼,还态度良好地提了一堆杂七杂八的值钱玩意儿亲自上了门。

    他像提前演练过一样掐好了时间,在大门打开的一刹那就灵活地将半边身子挤了进去,顺滑得像湖底争食的鱼——吃准了江府的老管家饶是得了主人授命也不敢直接把门板拍到他脸上。

    毕竟皇子殿下的脸多值钱啊,这拍扁了算谁的?

    “来给老师赔罪、赔罪。”此人笑眯眯道。

    老管家看着他贱嗖嗖的脸差点心梗,最终还是无奈地将人放了进去。

    但其实他是真的想要赔个罪。

    还是……思虑欠佳了。

    这一路上他脑袋里闪了整整几轮的说辞等着迎接怒骂或是责问,然而一掀帘子却对上了一张煞白的脸。

    那厢江榆刚在小丫头的监督下费劲巴拉地硬灌进去了半碗药汤,正暗自琢磨着能趁着小丫头转身偷偷吐到哪里去,不料在他刚掏出条帕子的时候来了人。

    满脸虚情假意的七殿下刚刚发出半个音:“我——”

    江大祭酒一惊,猝不及防地:“噗——”

    萧恕:“……”

    特意赶来赔罪七殿下被劈头盖脸喷了一身的药汁,整个人都熏入了味,活像太医署里头那口经年累月倒废药渣的大坛子。

    在被床上躺着的江榆偷摸赏了几个嫌弃的大白眼之后萧恕脸上的假笑终于肉眼可见地僵硬了。他无奈的眉眼落回了原处,面无表情地看了江榆一眼,然后冲一边立着的小丫头招了招手:“劳驾,给我找条帕子来。”

    那可怜的锦袍边角还在往下滴着药汤。

    “……”江榆优雅地拭了下嘴角:“失礼了。”

    萧恕挑了挑眉,“这是真病了?”

    江榆又夸张地咳嗽两声:“托殿下的福,还算活着。”

    萧恕:“……”

    殿下可能是有点理亏,又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半天,才终于开口道:“你知道这件事牵连了多少人,还是离远些好。”

    江榆手中动作一顿:“我若不呢?杀了我?”

    “……”

    “殿下,这你已经做过一次了,再拿来威胁我是不是不太合适?”

    他对萧恕笑了一下,泛白的唇微微一翘,丝毫不理会屋里头瞬间降至零点的气氛。

    江榆没有再吭声,他沉默地坐在那,看着站在一侧的人。

    好像一场无声的较量。

    “……我没有。”半晌那站着的人终于先开了口,轻轻地为自己辩解道。

    “我没有想到……你会被送去北狱。”

    他的牙尖微微抵了一下唇,有点焦躁似的,戳出一个浅浅的小窝,又很快消失不见,留下一点泛白的印子。

    “殿下还记不记得我教过你什么?”江榆笑着摇了摇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殿下如今站在这里,是在帮我还是在害我呢?”

    “……”

    他自顾自地又喝了半碗的药,饶有兴趣地拿殿下晦暗的脸作了下酒菜,想等着这小崽子接着着急忙慌地为自己辩解,或者是干脆黑脸摔门扬长而去。

    是啊,他在那半碗药汤的余味里头想着,这趟水太混了。

    好歹也被你叫了这么多年的老师,能推你一把就算一把吧,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那埋在影子里的人等他终于慢条斯理地咽下最后一口,才终于有了动作。

    然而出乎意料的,却不是辩解,也不是满腔真心喂了狗的怒骂。

    他只是微微启唇,声音轻得近乎于无。

    似乎还透着一点浅淡的无奈和落寞。

    他说:“可我不是王导。”

    江榆玩味的眼神一顿,搭在锦被上的指节微微颤动了两下。

    狼崽迎着他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直直地看了过来:“你半真半假地教了我这么多年,除了嘴欠命脆以外没别的大问题,三天两头地吓唬我却到最后也没见什么真章。”

    “不管你心里到底是怎么个盘算,我只知道我不想你死。”

    他说:“老师,不管你待我到底有几分真心,你都是我除了暗卫以外最相信的人了。”

    这人直白的话劈头盖脸地往下砸,还未等别人反应,自己反倒是先红了一张脸。

    然而他还是不躲不避地,强硬地梗着头,瞪着那苍白的人。

    极有眼神头的下人们不知何时早已退出了屋子,贴心地为他们掩好了门扉,此时四面寂寂,只听得见窗外的新木抽芽的声音。

    落在初春微凉的风中,轻柔地穿进了窗。

    江榆被他的眼神呛了一下,无奈地叹道:“这么拿我当盘菜,那你记不记得我教过你,做人时说话不能太直白?”

    萧恕像是在他的表现中感到了某种无形的松懈,又有些说不上来缘由的、微妙的不满,于是他歪了歪脑袋:“偏、不。”

    “……”,江榆笑骂,“多大人了还撒娇,在草原上净学着怎么蹭肚皮了吧?”

    萧恕朝前挪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榻边,伸手把衾被朝里拨了拨,无所谓地冲对方眨了眨眼:“是啊,你怎么知道?”

    “行了,说点正事——赵生发现了宝贝,天上一道雷鸣,然后呢?”江榆拍了他一下,随口问道。

    “?”萧恕闻言瞬间睁大了眼睛:“……你知道?”

    泛着凉意的手指尖在他额间轻轻一点,他那不着调的老师带着三分嘲讽揶揄着:“要么说你小孩子心性呢,自个儿偷偷摸摸盘算着想做些什么,还老是按捺不住再露点尾巴出来。”

    “我不是……”萧恕嗫嚅,“我只是……”

    ……只是有点舍不得。

    你走之后,这里就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只是有点舍不得。

    所以明明下定了决心,还是忍不住怀有那么一点希望,希望你能发现。

    希望你能发现。

    希望你能阻止我。

    然后你或许就能留下……陪着我。

    “嗯?希望什么?”

    他又撞上那双泛笑的眼睛,一时间生出了一种被洞悉心事的羞恼,气急败坏道:“只是赵生命里欠劈。”

    江榆:“……”

    “这又闹得哪门子脾气,”江大祭酒无可奈何,“殿下简直比廊下那只狸猫还难伺候。”

    果然殿下一听到自己和猫落到一个地位上就立马黑了脸,此招百试百灵。

    “萧琰那蠢货想在皇宴上弄死北荣使,众目睽睽之下一定会激怒使团,搞这么一出乌烟瘴气的闹剧八成是为了北荣开战。然而北荣这些年没什么大动静,哪怕是主帅突然集体得了癔症得把战事拖上几个月,最后也一定是大齐赢。”

    “北荣心里头知道,然而碍着西边还有外族虎视眈眈,也不能就这么由着大齐往他们脸上甩巴掌,大齐也是一样,陛下不会撤掉北荣这扇天然的屏障,他犯不着这么给自己找事儿——所以这场仗虽然会打,最后也应当是北荣意思意思拿几块地出来。”

    “是,”江榆点头,“军功。”

    “但是北荣使不光没死成,还在皇宴上生龙活虎地献礼,比谁都闹腾。”

    江榆:“有人提前给他通了气儿。”

    萧恕抬眼:“我也是这么想的。”

    “哦,”江榆敷衍道,“聪明、好聪明,是你的好皇兄?”

    “……”萧恕憋屈地拍了他一爪子,“不知道。”

    “?”

    萧恕:“萧义和萧琰都想争那个位子,所以不管是拉拢他还是纯粹拿他做个幌子,北荣使都一定会死。”

    “萧琰想让他死在皇宴上,这想法是对的,两国实力悬殊,北荣首领又是个懦弱的窝囊废,但凡北荣使死的好看一点他都能亲自替大齐找出几百个理由把这事儿轻轻揭过。”

    “但是他为什么会觉得开战被派遣出征的皇子就一定是他?”

    “如果给北荣使通信的人是萧义,那么他随便找了个角落把北荣使弄死之后,为什么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头上?我的情况他肯定比谁都清楚,别说这事儿不可能是我干的,哪怕真就是我干的,陛下也一定会找一个替罪羊出来,那北荣使岂不是白死了?他能捞着什么好处?”

    “……”江榆匪夷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殿下,”他道,“我有一个疑惑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恕:“?”

    “就你这么丁点儿大个清澈的小脑瓜,脑壳里装了些什么能透过眼珠子一眼看到底,到底是谁给你的底气,让你觉得你能光靠自己从这场狗咬狗里活下来?”

    不知是不是错觉,萧恕的眸光在他的话音里黯淡了一瞬,电光火石间流露出一种近乎苍凉的味道来。

    然而等到江榆细看过去,他又还是维持着那副懒懒散散的蠢样子。

    江榆:“这么一看,我还是太高估你了,我能从北狱活着出来简直是上天眷顾。”

    “……”萧恕觉得牙根有些痒,他克制住想揍人的冲动,扯出一个抽搐一样狰狞的笑来:“哦,那真是不好意思,承蒙老师错爱了。”

    “老师有什么高、见?”

新书推荐: 春日桃花 重生后宿敌成了我道侣 女归 糟糕!逃亡途中开始恋爱! 修炼绝世功法反被人人喊打 南唐遗梦 恨今朝(双重生) 我在禅院当宝可梦大师 你说尸体会说谎吗? 法医少女与刑警队长的探案手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