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尽是小孩子尖锐的哭声，人们恐慌的呼喊声掺杂其间，李无恙无端喘不上气来，头疼到不禁用手用力摁住太阳穴，正准备仔细看看周围情况，眼前又产生了幻觉。
二十副骨架安静地坐在座位上，双手放于膝头，平视前方。奔走的活人和文静的骨头重叠在一起，既诡异又荒谬。
二十刚好是公交车上的人数。
冷静……冷静……李无恙攥着自己的胳膊试图平复自己的颤抖，应该能做点什么……我有能力，我不能只看着……
深吸一口气，她大喊道：“大家安静！尽量别惊动怪物！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很好，听起来还行，声音没有明显的抖。
在这种混乱时刻，听到有一个人站出来用冷静的声音指挥，人们都不由自主地按她说的闭上了嘴巴。
李无恙感觉负灵的情绪好像没有那么狂躁了，这是个好兆头，但似乎持续不了多久，因为它的精神影响还在，它能让人发疯。
她扫过人们，一眼就看见一个蹲在窗边的女人，她啃着自己的指甲，有点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我要下车！”
还有一位老人，她看起来不怎么抓狂，但她捂着心口，已经闭上了眼睛，不知道是死是活。
李无恙眼前发黑，她扶着柱子缓了好一会，幻觉终于消失，她回过神来，注意到一件事情。
车速好像慢了一点？是错觉吗？
整辆车似乎也缩小了一点，难道是这只负灵能量不够了？
没等她为这个发现高兴一秒，车厢壁上忽然伸出一条肉色的触手，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朝那个蹲在窗边的女人卷去。
触手在一瞬间刺穿了她的身体，女人甚至没来得及尖叫，就被吸干，变成一堆零散的骨头，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大脑一片空白，李无恙片刻之后反应过来，想要消耗负灵能量的想法太天真了，他们一车人都是它的随身口粮。
果然，在吸干了那个女人后，触手收了回去，车辆重新回到刚才的速度。
眼前光景闪了几下，幻觉又出现了。依旧是坐在座位上的二十具骷髅，只不过这次，地上多了一具。
最后会有四十具骷髅吗？说不准呢。
***
沈家明骑着机车飞驰在山路上。
机车是向同学借的，为了能更快赶到现场。不知道为什么，这里附近没有一个执勤的墙的成员，如果他能最先赶到截停负灵，那或许能少很多伤亡。
而且他有种预感，如果不及时赶到，事情会滑向一个糟糕的地步——会是前所未有的糟糕。
风在他耳边猎猎作响，他余光中好像瞄到地上有一些红色白色混杂的东西。
不能细看，不然会反胃。
渐渐地，风中传来了隐约的尖叫声，随着接近，声音越来越大。路上出现了别的尸体，沈家明没有向他们投去多余的眼神。正常情况下人不会选择从高速行驶的车上跳下来，这个负灵应该有使人精神错乱，加剧人负面情绪的能力，再加上它以公交车的形态狩猎……应该是“拟态”。
“拟态”的再生能力不会太强，可以通过破坏部位截停。但现在它带着一大批相当于口粮的人类，一旦受伤，可能会立刻吞噬车内的人来恢复。
不可避免会有伤亡……沈家明也见惯了负灵造成平民伤亡的事件，但心头还是沉甸甸的。
通常情况下，他们都只能救一个是一个。负灵都是诡异的，难以理解的。而墙终究只是一些还有七情六欲，会受伤崩溃的人类，再怎么英勇无畏，也无法完全战胜负灵。
就快了……他已经看到了公交车的尾部，玻璃窗上血迹斑斑，有许多手掌在拍打，人们恐惧的脸庞紧贴在窗上，看到他的出现，眼睛都瞪大几分。
“救救我！！”“快救救我吧……”“求求你……”人们好像又被点燃了希望的火焰，苦苦哀求着这个陌生的，来意不明的少年。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盖过那些求救声传入他的耳朵：“怪物……不，负灵会再生！不要用正常方式打它！”
沈家明一眼就看到那张惨白但还是努力平静的脸，再次惊讶于李无恙的冷静，冲她做了个“ok”的手势。他本想再鼓励几句，但时间紧迫，比起鼓励他们现在更需要救援。
他右手松开车把，一边保持平衡，一边熟练地抽出儿童玩具质感的银白色手枪，瞄准后轮，扣动扳机。
“砰！砰！”
两团蓝色光芒炸开，汽车后轮消失了一大块，血肉飞溅，车猛的顿了一下，便从后轮位置长出两条腿来，开始奔跑。
……虽然画面很…猎奇，但是这说明“拟态”感受到了威胁，顾不上维持拟态，迫切地想要恢复身体逃走。这是件好事，说明这把手枪还能稍微控制一下局面。
沈家明脸色不变，马上崩掉那两条新腿，同时加大油门绕到前面，从侧前方瞄准，又用两枪崩掉了前轮。
抓住腿还没长出的短短间隙，他贴近车身，抓住车门把手，丢下摩托挂在公交车外壁。
公交车被重伤，发出了嘶哑的尖啸，并剧烈晃动起来。但随即车里的尖叫又高了好几个分贝，有鲜血溅到了玻璃窗上。
尽管手臂由于紧张有些抖，沈家明还是没让自己手里刚拿出的匕首有一点松动。他紧握着刀柄，把刀尖深深扎入车身，快速刻起图案来。以一个三角形为基础，勾出一个半圆，再从半圆的中点引出一条直线穿过三角形，最后再直线尽头画了一个叉。
这个图案有阻断能量输入的作用。负灵暂时不能吞人了。
图案刻完，沈家明只觉右手失去了力气，衣服都被汗水浸透，竟比刚才一路飞奔还累。所以说符咒阵法这类本不属于人类的东西真是麻烦。
他只能用左手持刀，在车身上划开一个口子。不用他提醒，里面的人争先恐后地想从里面钻出，还有一些正在试图从破碎的窗中钻出，却因为人挤人谁也没能出来。
他大喊道：“稍安勿躁！让老人小孩先下！”
还没缓过神来，一个哭得鼻涕眼泪满脸的小孩就被扔了出来，沈家明连忙接住，把小孩放在路边，余光里看见一只带着红手绳的手闪过。
身后有引擎的声音，是支援来了，他松了一口气，但负灵感受到了更大的威胁，开始拼命挣扎，想挣开符咒的束缚，整辆车开始强烈摇晃。
第三个小孩被扔出来时，来支援的人在车身上雕刻了更多的能量阻断法阵，并扩大了出口。很快，四个小孩和一个母亲下了车。负灵已经逐渐安静下来。
可谁也没料到接下来的事情走向。
一阵诡异的劲风刮来，一个瘦弱的小女孩直接被风吹倒在地。四周天色一瞬变得阴沉。
有东西乘着风到达，落在车顶上，是几只顶着肉瘤头的巨鹰。它们的肉瘤上又长满了无数小肉芽，小肉芽忽地睁开——原来是无数眼睛。
“‘鹰眼’！为什么会这么多！”一位临界者举枪便射，可巨鹰竟有和身材不符的轻巧，轻轻振翅便避过。它们的巨爪勾住车顶，“拟态”便在一瞬间挣脱了束缚，临界者们眼睁睁看着它的突触贯穿了好几个人。
接着，“鹰眼”们勾着公交车腾空而起，它们只是轻轻一甩，几吨重的车便像一只铅球一样落向山谷。
片刻之后，满谷翠绿中爆出一片红黄色的火光。
***
右手手骨在维持秩序时被锤子砸断了，也许是碎了。
就算放着不动，也会有撕心裂肺的痛传来。李无恙只能左手拎着抢到的锤子，一边威胁着别人，一边把孩子们踹下车。
即使鲜血沿着手臂流下，她冷静镇定的语气也令人们不敢上前，生怕那锤子真的落到自己的脑袋上。
没人知道她现在疼得大脑发木，浑身在抖。
在送出五个人后，她也察觉到天色的变化。她隐约察觉到有什么要发生，但在车辆腾空的那一刻，她的大脑还是一片空白。
全身脱力，李无恙没来得及像其他人一样抓着身边什么东西来稳住自己，她被晃得摔倒，在一片混乱中滑到裂口附近，从那里掉了出去。
又是熟悉的重力牵引感，她感觉有风从身下穿过，听到树枝连续不断的断裂声。这肯定也是痛的，却怎么也盖不过手臂的痛。
额角突地一疼，有温热黏稠的液体与头发糊在了一起。
李无恙却毫无察觉，身子重重地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她只是迷迷糊糊地想，我竟然没死，这不该啊。
但她脆弱的身体没允许她想太多，在她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她看见有一群骷髅在林间跳舞，节奏欢快，动作活跃。一曲舞毕，它们齐齐回过头来，对她露出一个礼貌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