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无恙有一瞬间恍惚，她的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签名，忽然那里爆发出一片强烈的红光，吓得李无恙飞快地缩回了手。等她回过神来，杨柏已经拿走了文件，沈家明也在收拾东西，两人好像什么都没看见。
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烦，又开始出现幻觉了。
“好好休息，明天应该就可以出院了。”杨柏嘱咐道。
沈家明欢快挥手：“如果你没有事要做，就带你去参观我们的老巢，明天见！”
饶是李无恙还在为红光而惊疑，也有点被他的开朗所感染，浅浅地笑了一下：“明天见。”
虽然最近发生了不少糟糕的事，但她嘴角的笑难得真诚。
就算在终年潮湿的广川市，也不是没有阳光晴朗的好日子的。
***
凌晨两点，李无恙躺在病房里，平静又无奈地睁着眼，盯着天花板。
罢了，这失眠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睡前还复盘了一下近期的经历，脑子里又变得乱七八糟的，更难以入睡。
前半夜，她已经闲极无聊，把手机玩没了电，又搜刮出整个房间里干净的废纸张，折起了纸。
后半夜，她也不知该做什么好了。医院里什么消遣都没有。她又躺了一会，被极致的单调和无聊驱使着爬起来，脚步轻轻地踱到走廊。
虽然隐隐觉得这不像自己平时会做的事就是了。
但这个疑点微微冒头一下就消失无踪。李无恙走在走廊上，灯光、墙壁、地面，一切都是冷淡的苍白，无孔不入的消毒水味是构成眼前医院的基调之一。吞没一切的寂静则是另一种基本元素。
透过其他病房门上的小窗看进去，只看见一片黑暗。
她一扇扇窗看过去，似乎是漫无目的地观光，但实在什么也没有，十分令人失望。
终于，她走到了护士台，值班的护士正在聊天，声音模模糊糊听不真切，又像是听清了但又不明其意，所以什么也听不出。
她没有上前搭话的意愿，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护士站的一盏红灯亮起来，有铃声响起，她们匆匆离开赶往另一个地方。它跟上。
护士在一间亮了灯的病房前停下，推开门走了进去。它趴在小窗上静静地窥视着。
里面，病床上的老人艰难地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地咳着，一旁的家属心急如焚地帮他拍着背，但无济于事，眼看着老人的呼吸渐渐衰弱，他眼眶通红。
绝望恐惧从两人身上扩散开来，一种奇妙的感觉——
护士终于帮老人插上管子，痰液缓缓流出，不再堵塞在老人的气管中，他的呼吸也平缓下来。
“谢谢，谢谢......”一旁的家属如释重负。
它感觉不到绝望的情绪了，一时有些...不爽。周身力量涌动起来，要朝这件病房的门拍去。可忽然，一股无法抗拒的、毁灭般的巨力从背后袭来——
它要生生剥下自己的力量！
一瞬间，李无恙睁开眼，心有余悸地喘了口气。
眼睛被日光刺得眯起来，她才发现已是清晨，而她正安然躺在床上。
我昨晚，是几点睡的？她明明觉得自己昨晚半夜在医院走廊上溜达了半天，好像并没有回到床上......
可她现在确实在床上，难道那是梦？
只有这个解释了，看来她在失眠时躺了半天，竟不知不觉睡着了，在梦里起来散了会步。
不过梦里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努力回忆体会。但完全想不起来。人醒后，遗忘梦的速度总是很快。
“醒了吗？”病房里好像有人。李无恙把涣散地精神努力集中起来，才注意到他们。
是沈家明和那对眼熟的情侣。女生热情地奔到床边，打了个招呼：“你好！虽然不是第一次见了，不过你还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赵殇！第一次见你时完全想象不到会可能会成为队友呢！你比我大，我能叫你恙恙姐吗？”
赵殇明显是个极其外向的人，她甜美的声音争先恐后钻进李无恙睡眠不足的脑袋，化作一阵喧嚣的鸟鸣，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微笑道：“随意。”
男生朝李无恙点点头，自我介绍道：“我是游赋。”
李无恙回以礼貌颔首。
沈家明没有过多寒暄，但他带来了热乎的早餐，并注意到了李无恙迷离的神色与几乎阖上的眼皮：“早上好。昨晚没睡好吗？”
李无恙努力撑开眼皮，摇了摇头，又闭上了眼睛，这显得她的摇头很假。
“......要不再休息一天？”
“不用，缺觉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
到卫生间，李无恙用冷水泼了自己一脸，才勉强算是清醒一点。洗漱完，又找出干净的衬衣换上，整理好领口，把遮住半边眉眼的刘海拨到一边——虽然过会儿又会垂下来挡住。
拾掇一遍后的李无恙终于有了点活人样。
她边跟着其他人办理出院手续，一边争分夺秒地啃肉包子，披着的头发时不时就从耳后垂下来，常常差点沾到油。
见她不停把头发往后拨，赵殇友情借她一个发圈，李无恙欣然同意。
不仅如此，她还一直趴在李无恙耳边说悄悄话：“恙恙姐，你应该会来我们外勤部哦。后勤部和外勤部都想要人，但他们的王部长肯定说不过我们万部长。”
未来大上司？李无恙虚心打听：“万部长？”
“万长夏万部长，风华绝代，智勇双全，足智多谋，顶天立地，气宇轩昂......”好像触发了什么关键词似的，赵殇突然开启了兴奋的夸夸模式，在一堆成语输出后，她一转话风，“你要不要考虑来我们小队？我好久没有女生队友了，唉，你知道，和女生相处就是比男生容易些，有些话题不能跟男生聊……”
看着少女期待的眼神，李无恙完全没有拒绝的勇气，她这人就是这么吃软不吃硬：“好啊，我在墙认识的人也只有你们嘛。”
得到同意，赵殇快乐地摇晃起李无恙没拿肉包子的手：“好耶！”
她真的太自来熟了，外向到李无恙有被阳光刺瞎的错觉，她只能无奈地笑。
从与赵殇的对话中得知，她和游赋都是十九岁，从小认识；沈家明二十二，今年大四；杨柏则是三十五，有一个八岁的女儿。
抛开杨柏不谈，其他几人是不是过于年轻了？
赵殇听到她的疑惑，解释到：“一开始我们都把墙当作兼职工作，本来没任务的时候我们就要去上课，但最近任务非常频繁，就干脆请了长假。”
形势不好，任务频繁，墙很缺人手，所以他们才对我这种新人那么敏感……李无恙渐渐能理解刚开始墙直接在街头把她控制住的那种冷酷。
见过负灵造成的血案，她更觉得墙的严酷不是没有道理的。
出院手续办的很快，走出医院门时，外面的街道上还残存着一点夜晚的凉意。
他们要开车去墙的基地，出乎意料的是，比沈家明小三岁的游赋是那个司机。
游赋这个人看上去清清冷冷，不太爱说话，却好像有一颗梦想成为赛车手的炽热的心。李无恙在第五次感受到推背感时如此想到。
在广川市的早高峰——或者说早高峰尾声还能开到这样的时速，他真的很天才。
然而赵殇和沈家明好像习以为常。赵殇在副驾驶上愉悦说笑，沈家明在后座回应她。两个人的唠嗑却仿佛有几十个人在开会。
实在是两极分化。一辆车上四个人，两人几句话也不说，两人一句话也没停过，倒也是个诡异的平衡。
“到了。”游赋开到了新旧城区交界的区域，在一座五层小楼前停下。一楼的铺面没有招牌，但落地窗上贴满了诸如“复印”“刻章”“电器维修”“□□”之类的黑字，破旧的卷帘门半开半关，窗玻璃不知道几百年没擦过，令人生出一股浓浓的不信任感。
出于礼貌，李无恙没说话，只是一言不发地，用“你在开玩笑吗”的表情幽幽地盯着那里。
沈家明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墙毕竟是个隐秘组织，我们得需要一点伪装……对，伪装。”
赵殇敷衍地“嗯嗯”两声，拉住了李无恙的胳膊，笑道：“恙恙姐，你也觉得这伪装很丑吧！”
何止是丑，它仅凭一己之力就拉低了整个墙的逼格。
“我想改造它好久了，但王部长就是不让！”赵殇继续忿忿不平道。
“王部长？”
“王凉，后勤部部长，跟我们万姐不太对付，哦，我好像跟你说过他想要你去后勤部来着。”
干后勤，工资肯定比外勤低。李无恙思路跑偏。
“啊，万姐竟然上来了！”
听到赵殇的话，作为一个前正宗打工人，李无恙一下警惕起来，不着痕迹地理了理衣领，回想自己的刚才的所作所为，还好没什么出格的言行，应该不会给直属上司留下糟糕的第一印象。
但她忽略了一点，能让赵殇变成夸夸机，一口一个姐的上司，大概不是什么寻常上司，不会闲得没事对她的仪容仪表找茬。
四人走进店里，里面竟然还算宽敞，铺子很深，但路两旁堆满机械，零件，旧电器，走的时候得万分小心。
柜台边靠着一个看上去三十出头的女人，高挑优雅，穿着白衬衫黑风衣，酒红色长发盘在脑后，手中把玩着一个发条玩偶。
听到脚步声，女人抬起头来，目光精准地指向李无恙，打量她片刻，便笑起来：“嗨，看来你就是小无恙了？你看起来会很让人省心呢。”
李无恙听到这个称呼，差点脚下一滑。
她沉默片刻开口：“万姐好。”
“真乖！”万长夏眉开眼笑，过来揽住李无恙的肩膀，“走，万姐带你去报道！”
万长夏离开柜台，李无恙才发现柜台里还有个人。是个神情阴郁的青年，凌乱卷曲的头发似乎没有打理过，细长的眼睛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他正专注地盯着电脑屏幕，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打。
“技术部，周思识。”万长夏介绍道，“你想了解更多符咒可以上来找他。”
周思识没有回应，不知道是没听见还是没空。
“没正事的时候不用理他，这人无聊得很。”万长夏拉着李无恙径直上到四楼，这里是一间会客厅和几间看上去一模一样的房间。但万长夏毫不犹豫地走进其中一间。
房间里没有家具，只有一台银白色的电梯。
“记好喽，要是走错楼层，进错房间，马上就会触发警报，你不会想知道会有什么东西从墙壁里伸出来对着你的。”她说着按下了电梯旁唯一的按钮，下行键。
“验证通过。”平直的机械声响起。
电梯门旁边没有显示屏，过了好一会儿，电梯才从不知何处升上来，缓缓打开门，迎面有一股冷冷的气息，是那种由黑暗滋生出的寒意。
这得有多深？李无恙暗暗想。
众人走进电梯，金属门关上，没有任何按键，电梯自行迅速下降。
一时没有人说话，渐渐地，沉默的时间超过了一定界限，李无恙开始不由自主地紧张。
揽着她的万长夏察觉到了她身体的僵硬，关切问道：“怎么啦？”
“没，没事。就是电梯开了这么久这得下到什么地方啊哈、哈……”紧张的碎碎念声很快小了下去。
“一看就是紧张了嘛！”万长夏毫不客气地揭穿她。
话音刚落，其他人都笑了起来，连游赋都有了点笑意。
“没必要，真没必要，我们倒希望你不要大失所望。”万长夏笑道。
“我们都是普通人而已，墙别的没有，就是接地气。”赵殇接道。
沈家明幽幽地补了一句：“一群热衷于摸鱼的普通人而已。”
“重点在摸鱼。”游赋划重点。
电梯内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李无恙会想起他们神奇的手枪，神秘的合同，又想起那接地气的伪装，一时不知道哪个才是正确的印象。
正巧，一阵震动传来，电梯稳稳地停住了。
一丝混乱、喧闹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显然，有很多、很多道说话声。
门缓缓打开，内景还未完全显现，喧嚣就已经扑面而来。
“搞明白那两只‘鹰眼’哪来了吗？”
“没有！”
“那还不快去干活！”
“王部长！能源核不够了！”
“那边那三个！别打牌了！”
“……”
李无恙面无表情。
合着你们的企业文化真的是这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