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锦月第一次在现实中接触到转学生，是因为沈凉。

    四岁的小锦月和其他小朋友们围成一圈，叶怡站在中间，身后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脑袋试探性的探出又很快缩回来，手紧张的攥住叶怡的裙摆，试探性地松开，又赶紧攥紧；叶怡察觉到她的不安，悄悄握住身后小姑娘肉乎乎的手，往旁边退了一步，将沈凉完完全全的露出来，甜甜声音试图吸引小朋友们的注意力：“好啦，安静——安静！听老师说话。我们班今天来了一位转学生，”叶怡让沈凉向前站一些，保证大家都可以看到她，“这是我们的新同学，沈凉。沈凉小朋友因为爸爸工作做调动来到我们幼儿园，以后就要和我们大家一起度过来，大家欢迎。”

    教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沈凉似乎明白大家不太欢迎自己，有些失落地垂下视线；看着班上孩子们的反应，叶怡虽然暗暗懊恼，却依然维持着脸上的微笑，用甜美的声音继续问道；“大家谁愿意和沈凉成为好朋友，来带她适应幼儿园的生活呀？老师也会奖励小红花哦。”

    即使有小红花作为诱惑，叶怡的话依旧没有得到任何热烈的回应；或者说，这些小孩子甚至没有分给叶怡一个眼神，都在和自己最要好的同伴玩闹、说着悄悄话，早已经相熟的小孩们有自己的玩伴，谁也不愿意接受一个突兀的闯入者；沈凉有些难堪，眼眶微微泛红，大颗大颗的泪珠开始在眼眶中蓄力，似乎就等着蹦出眼眶。叶怡咬紧了后牙槽，努力克制着自己烦躁的眼神，再次抬眸看向小朋友时依旧是温和似水：“如果没有小朋友愿意和沈凉一起的话，老师就要点名了哦，点名点到的同学没有小红花哦。”

    只不过，这看似沟通其实暗暗威胁的话还是没有引起任何小孩的注意，稚气的脸上没有任何动容或者不耐烦，仿佛叶怡不曾说过一句话一般：这些小孩和叶怡之前带过的幼儿园里的孩子们不一样，他们没有小孩子们的天真活泼，甚至连善良都没，这就像是一群伪装成小孩的大人们；叶怡也经常被他们惊出一身冷汗，但她明白无论这群小孩子多么难搞定，她必须要学会与她们相处，在过去的半年她甚至以为她已经成功融入了他们，可现在看来他们根本不在意教他们的人是谁。面对有意的忽视，叶怡强硬地抬起嘴角，牵着沈凉小心翼翼地走近三个虽然坐成一排但彼此之间隔得很远的女孩，一个脸涨得通红，一个神态倨傲，中间那个冷漠地玩弄着手里的兔子玩偶；叶怡略微思量，在中间那个女孩跟前蹲下，与女孩保持平视后才斟酌着开口：“锦月，老师希望你可以带沈凉熟悉环境，你愿意帮老师这个忙吗？”

    裴锦月停下手里的动作，黑沉沉的眸子好像在可以看透每个人的心中所想：“老师打算拿什么作为交换呢？”稚气地童声伴随着淡淡的气息，没有任何波澜。

    “老师刚刚说了……”叶怡开口就想反驳，但却被裴锦月无情打断。

    “我不愿意。”

    叶怡好一会儿没发出声音，她下意识以为是在和正常的孩子讲话，却忘了裴锦月就算是这个班看着最好说话的，但也不过是“看着”，比起其他人的傲慢或者无视，她更多是事不关己的态度，想要她的帮助除非对方能拿出足够吸引她的东西作为交换，可是显然，叶怡开不出可以让裴锦月动容的条件。就在叶怡想要放弃的时候，身后的沈凉怯怯开口说：“小红花，老师说会给你小红花。”

    这次叶怡学乖了，没有立刻反驳沈凉的话，转而期待地看向裴锦月，希望她能答应；裴锦月静静地揪着兔子耳朵，思索片刻后将兔子丢给沈凉：“一只新兔子还加一朵小红花，我同意了。”

    “这只兔子，”裴锦月指了指刚才给沈凉的玩偶：“送给你了，你可以和我玩。”

    沈凉悄悄抱紧怀里柔软的兔子玩偶，眼睫毛上挂着的水珠在笑的瞬间折射了光，迅速闪烁，像细碎的宝石；叶怡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但也狠狠悲哀了一瞬间：好像没有人问一下她的意见吧……不过一只兔子她也给得起。

    教室外飞快闪过一个人影，叶怡眯了眯眼，起身也往教室外走去。

    沈凉自己从教室角落推了一把闲置的椅子，靠在裴锦月旁边坐着，手紧紧抓着兔子玩偶，无意识地舔着下唇，转悠着眼睛打量着这个并不熟悉的地方，再快速的瞄一眼裴锦月，然后若无其事地一开目光；重复好几次后，当沈凉再一次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想要偷看裴锦月时，却措不及防和裴锦月对上了眼；对上一片纯净无光的黑色，沈凉浅棕色的瞳孔先是微微阔开，然后剧烈缩小，一副被惊吓的样子却没有移开眼，似乎沉迷在那片沉寂的黑暗里。裴锦月不解地看着她，天生向下的嘴角竟然有了上扬的迹象：“偷看我干什么？”

    沈凉呆愣地摇头，反应过来后有脸红着点头：“你，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说着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胸前的兔子举高一些，试图挡住一部分自己的脸。

    裴锦月偏过头，脸上有几分不解：“老师不是叫我名字了吗？”

    “老师说的，我听到了。”沈凉偷偷看着裴锦月的脸，但对方面无表情的样子实在让人捉摸不透她的喜怒，又壮着胆子继续说：“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姓什么。”

    话音未落就渐弱的音量和有些颤抖的声音都在替沈凉诉说着紧张，良久的沉默让沈凉也放弃期待裴锦月的回答，心里开始盘算着怎么转移话题避免尴尬，耳盼又响起裴锦月犹犹豫豫的声音：“单姓裴。是非的非加上衣服的依，读péi。”

    “裴？”裴锦月上一秒还在为自己绞尽脑汁想的介绍方式洋洋得意，自以为简单又明了，完美突出了她成熟的气质，下一秒看到沈凉在空中胡乱比划的样子瞬间耷拉了眉眼；偏偏沈凉嘴里还念念有词：“左一个非右一个衣……这是什么字呀？长的好奇怪啊……”

    默默无语的裴锦月强笑着纠正道：“是上下结构！不是左右结构！”

    沈凉对着裴锦月眨巴一下眼睛，一脸了然的样子，接着又像唐僧念紧箍咒那样说出了一段让裴锦月更是头疼的话：“上面是小鸟飞的飞，下面是一二三四的一……”如果不是那一本正经的样子，裴锦月一定会认定沈凉是在故意捣乱，可是偏偏那一脸的正气和略带讨好意味的偷瞄让裴锦月不得不把一肚子火憋回去。

    停顿几秒，似乎是想到什么，裴锦月用陈述语句说出了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问句：“沈凉，你识字了吗？”

    “没有呀。”沈凉根本不带犹豫，直接给出否定，回答完又觉得哪里不对，凑近裴锦月神神秘秘地问道：“你识字了吗？”

    裴锦月不假思索地点头，傲娇的神色浮现在上挑的眉眼，但很快又恢复冷静的模样，、；沈凉在得到肯定答复后一脸崇拜地望着裴锦月：“月好厉害！”那神情妥妥就是小迷妹见到偶像的样子，被盯着的裴锦月只感觉脸上温度突然升得好高，不动声色地向后仰了身子，和沈凉有拉开距离。

    “不要靠那么近！还有，月是什么？”

    沈凉有些委屈地坐直了身子，和裴锦月恢复到正常距离，“你不是叫裴月吗？我叫你月不对吗？”对着裴锦月幽幽的眼神，沈凉的声音越发无辜：“我们不是朋友吗？叫名字好生疏啊。”

    莫名感觉自己像个坏人的裴锦月深吸一口气，努力维持着自己的面无表情，努力平静地开口：“我叫裴锦月！锦月！还有我们什么时候成朋友了？”

    沈凉瞪大了眼睛，将手里的兔子玩偶聚到裴锦月眼前，因为用力太猛还差点将玩偶怼到裴锦月脸上，“你都送我玩偶了，我们不就是朋友吗？”说着又将兔子收回来，身体向着裴锦月的方向前倾一些：“月好听嘛，我就叫你月好不好呀？以后你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裴锦月目光一闪，眼中的黑色似乎透出点光亮。

    沈凉还在向裴锦月凑近，反应过来的裴锦月慌忙向后仰，而沈凉又向前倾一些；在后退，在前倾，就在裴锦月快要掉下椅子时，沈凉赶紧抓住了她，两个人也顺势闹成一团，很自然地便融入其他的小孩们打闹的笑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