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色灯光将教室里照亮同时，还增添了一份温馨的氛围，与教室外的阴雨天形成明显的反差；叶怡将最后一个孩子送走，正要转身回到教室里取包，却被扯住了衣角，“老师，”裴锦月平稳的声线在安静的教室里响起，以往让人安心的声音这次却让叶怡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安：“外面有个奇怪的女人说她在等你。”

    女人？

    叶怡心中暗暗奇怪，除了园长她想不出还有谁会来找她，更何况对方还是一个女人，她已经很久没有交到真正的同性朋友了。还想细问裴锦月时，裴锦月已经转身离开了，叶怡的目光随着裴锦月走出教室，措不及防地对上一张惨白的脸，哪怕是唯物主义的坚定拥护者，叶怡还是心尖一颤：那张脸，若是配上幽怨的眼神，简直可以直接上演恐怖片。

    女人目光毫不避让地和叶怡在空中碰撞，即使难掩疲惫，但气势不减，相视片刻间，叶怡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认识到什么是暗流涌动；僵持过后，叶怡快速回身拿起包，大步向着门口走去，在女人慢慢变得略显凄哀的注视下，关灯锁门一气呵成。

    “叶老师，”女人的声音沙哑的令人诧异：“我们谈谈，好吗？”

    叶怡的身形似乎有一瞬间的停顿，大概是对女人友善的态度感到惊讶，自从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这么友善的，不带一丝恶意的声音；眼眶微微泛起酸意，叶怡转过身，直视着女人的眼睛，即使不难猜到女人找她不会是什么很好的事情，还是用力抬起颤抖的唇角形成一点开心的弧度：“好，我们去外面的咖啡厅聊吧。”

    咖啡上的拉花被勺子无情的搅乱，像一张抹了泥的脏兮兮的脸，正对着别人哭诉着自己的遭遇。叶怡厌烦地将咖啡推到一旁，却还是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

    “陈小姐……”

    可话未说完就被打断，哽咽的声音让叶怡心中的内疚翻滚着，席卷了她的全部神经。“叶老师不必客气，叫我陈之澜就好。我也不是来找麻烦的，但叶老师，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你劝劝程鑫吧，我实在是……”

    陈之澜恳求的眼神仿佛可以把叶怡灼穿，哪怕叶怡并没有抬头看她，也可以想象现在的陈之澜清冷秀丽的脸上绝望的表情。强烈的羞耻感好比她第一次委身于程鑫那般，捂住她的口鼻要将她吞没；“陈……之澜，我很抱歉，但是你真的觉得程鑫想要离婚是因为我吗？”叶怡的双手紧紧握拳，从她嘴里说出的一字一句都让她无地自容：“我确实是他的情人，但是程鑫并不喜欢我，他不过是，拿我当个玩意罢了，又怎么会为了我，和他亲自挑选的夫人离婚。”

    叶怡自以为了解程鑫，那个男人不过将她当一个工具罢了；她无依无靠，唯一能让程鑫动容的就只有她年轻的容貌，可这张脸终究会随着时间而衰老，程鑫那样的人更是明白这一点，又怎么会为了她，和他门当户对又是青梅竹马的初恋妻子离婚？叶怡只觉得这样的推断太过荒唐，陈之澜要找的人肯定不会是她。

    或许是叶怡的语气太过肯定，又或许是当她念出“程鑫”这个名字时没有半分眷恋，陈之澜竟然有一瞬间替程鑫感到可悲；他为了她放弃原本和睦的家庭和可爱的孩子，但她却看不见分毫。眼底的悲哀凝成泪水，悬挂在睫毛上随时将要掉落，陈之澜知道叶怡心中对她有愧，因此哪怕叶怡对她的话表示怀疑，她还是可以利用叶怡心中那份愧疚说动叶怡劝劝程鑫。

    “叶老师，我很确定就是你。”看上去是深思片刻后的陈之澜，依然决定将她所知道的告诉叶怡：“在你出现前，他从来没有藏过情人。我与程鑫的确是青梅竹马，但程鑫不像谣传里那样从一而终只喜欢我；据我所知他曾喜欢过一个人，是他高中时期的同桌，可是还没等他们捅破最后的那层纸，那个女孩就意外经历了非人的折磨，等再找到……没过几天就离开了。”

    陈之澜回忆着曾经，看着眼前的叶怡，年轻的面容与记忆里的人渐渐重合，恍惚间当年那个浅笑嫣然的女孩似乎又回来了，再一次将程鑫从她身边抢走。

    “程鑫娶我，是因为我父母在世时也是富贵人家，他们许诺程鑫只要娶我就尽他们全部的能力，帮助程鑫创业……程鑫是书香世家，家里虽然有经济实力但终究不足以支撑程鑫需要的本金；我的父母那时已经因为我哥哥的离世操劳过度，身体渐渐走向终点，他们知道我喜欢程鑫，也是看着程鑫长大，觉得他是一个值得托付的人，所以才……”

    “程鑫虽然谈不上爱我，但一直以来都对我照顾有加，也从来没有和其他女人有逾矩的行为，我原本以为我和他也会像普通夫妻那样，纵使爱情不在也会产生亲情：我和他有一个可爱的孩子，一起养着他喜欢的风信子，家里还有一只可爱的边牧……一直到，几年前，程鑫不再每晚陪着我和孩子吃晚饭，他总是加班到彻夜不归，哪怕出差回家行李箱的衣服也叠得整整齐齐，细闻甚至还有柠檬的清香……那时我就意识到，程鑫和高中时一样，又一次有了他自己的生活，我无法插手了。”

    重新冷静下来的陈之澜语气自然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最后也只是含泪微笑了一下，饮尽最后的卡布奇诺：“看来我的父母，终究还是高估了……”

    故事被讲得有些散乱，七弯八绕的，像是故意为之，但叶怡还是听明白了陈之澜未说出的话，有些疑惑的看着对面恢复优雅的女人：“所以，让程鑫遗憾的初恋，长的和我很相似，是这样吗？”

    陈之澜轻轻点头：“很像。”像到叶怡站在她面前时，她似乎看到了当时那个女孩，一副干净单纯的样子让她一瞬间也微微怔愣。

    不过眼神里却多了一些成熟。

    叶怡低下了头，眼里晦涩不明；她没办法拒绝陈之澜，但也没办法立刻答应她，她也希望她可以像陈之澜一样前半生有父母，后半生有丈夫，而不是只能靠自己一个人打拼，还要照顾着重病的母亲。“陈小姐，为什么……不恨程鑫呢？”

    那一刻，她有些卑劣地想着，只要他们离婚了，她就可以少受一些良心上的谴责，可以继续给程鑫做情人，继续获得优异的生存的资源……尽管她不想做菟丝子，但她有什么办法呢？她不过是想生存下来罢了。

    “我……”陈之澜似乎不太确定，她不知道她离婚后该做什么，她当了十来年家庭主妇，早就失去了工作的能力，名牌大学的毕业证书也变成了一张废纸，而她曾颇具影响力的她的父母早已人走茶凉，她想不出任何可以为自己为孩子谋生的方法：“我没办法离开他，活下去。叶怡，我已经忘记该怎么自己生活了，可你不一样，你可以求程鑫也就可以……所以，你能不能……”

    一番话未说完，叶怡已经面红耳赤，她知道自己的无耻，但是就这样被人拿出来说道——她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在别人眼中，和那些站台女没有任何区别，或许，甚至更不入流。

    也许是自尊心又在作祟，也许是对于生活的愤懑不平，也许是心有不甘，总之，叶怡突然坚定起来，扭曲地想着，她要为自己打算，这一回她要为她自己打算。

    “程夫人，我很抱歉。”叶怡的双唇因为激动轻轻颤抖着，眼睛死死地睁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我做不到。程鑫给的条件，别人也很难给到。”

    意料之外的回答。

    陈之澜愣住了，她本以为，只要她显得通情达理，不去找麻烦，叶怡这种同理心极强的软包子为了息事宁人，会同意她的要求；可是偏偏，不是这样的，叶怡竟然拒绝了！叶怡到底哪里像她！

    陈之澜有些烦躁了，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叶怡忽然起身，快步向着她身后走去；意识到什么的陈之澜回头，便看到程鑫端着一杯冰美式，迎上她的目光，并且侧身挡住了匆忙离去的叶怡。

    “阿鑫我……”

    一杯冰美式浇在陈之澜裸露的脚背，白色的高跟鞋染上了污渍；恍然间，程鑫厌恶的眼神分明对着污渍，可陈之澜却在心里与他对视，掀起一阵惊愕。

    程鑫慢条斯理地从口袋中摸出手纸，递给陈之澜，看似关心妻子的行为却又透露出几分诡异的压抑，“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别人自作主张安排我的事，陈之澜，你应该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她根本就不像……”陈之澜还想狡辩什么，但看到程鑫锁紧的眉头，后知后觉地闭上了嘴；程鑫低头看着她，眼睛里充满警告的笑意：“像什么？为什么要像？陈之澜，你觉得这一次还会有人护着你吗？”

    恐惧之下，陈之澜努力控制着面部的肌肉，不表现出失态，但放大的瞳仁却毫不犹豫地出卖了她。可即便如此，她还是努力否认，妄图自证清白：“我不知道。”

    这一次，她是真的希望自己不知道。

    可是程鑫只是拿出一张纸，接过后，陈之澜近乎绝望地看到：被鉴定为不是亲生父子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