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笼罩下的夜晚,阴森森的树木在风中摇曳,仿佛是无数只鬼影在起舞。万籁俱寂,只有远处的猫头鹰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叫声,仿佛在为这夜色添上一抹神秘的色彩。
纳塔站立门口,兜帽漂浮在空中,黑袍下摆距离地面有数尺之遥,残破的碎布条伴随着身后的浓浓黑雾起伏翻滚,宛如噩梦降临。
帽口朝外敞开,从外边只能看到内里涌现的幽深黑雾,如同撒旦散布人间的瘟疫,凑近了还能看到星星点点的黑色不明灰烬。周围花坛里的花花草草在接触到雾气的瞬间便毫无征兆地枯萎,衰败,化作一团棕黄色的流脓。
象征着死亡的告死鸟从黑雾顶端探出头来,发出嘶哑的嚎叫。
他化为森森白骨的手里拎着一把漆黑色的巨大镰刀,边缘处反射着月光寒芒。
死神这个行业有着自己的工作服,出外勤时纳塔一向如此打扮,远处小镇仍笼罩在安宁的夜色中,不知死亡即将悄悄降临。
“佐伊。”
正要出发,纳塔却发现早就嚷着要走的人,不见身影,眼皮微动,低哑的嗓音响彻整栋古堡。
“诶!我来了。”
轻快的语调,夹杂着喘气和脚步声,男孩飞奔着跑过来,身后没来及关上的门还在咿呀作响。
自从罚站结束后,佐伊就一头扎进房间里,不知道捣鼓些什么,墨迹到现在才出来。当然这也不是小男孩的一时兴起,早在纳塔告诉他要出去做任务时,佐伊就已经蠢蠢欲动。纳塔的心思有限,不会放在这些小事上,只要不过分,他对男孩一向不加管束。
直到今天,纳塔终于看见男孩的杰作了。
“纳塔,我们现在一样了。”佐伊有些骄傲地站在纳塔面前,微微向左,露出他身后用窗帘缝制的斗篷,伸手带上兜帽,纳塔看不见人眼底神色,只能听到略带惋惜的嘟囔,“可惜只有绿色的。”
纳塔是个挑剔的神,尽管一直与黑夜死魂为舞,但不妨碍他拥有良好的眼光和审美。从他的角度看,这件披风真的烂透了,廉价的布料,搭配拙劣手工,最终产出一件滑稽的作品和幼稚的小孩。
“为什么穿成这样。”毫无波动的语调,像机器发出的声音。死神状态下的纳塔可以说是一具白骨,没有情绪,没有表情,令人害怕。
佐伊却没有任何介意的表现,他理所当然道:“死神都要有这两样装备,黑袍和镰刀。”
紧接着他向男人展示第二件成品,一把用玻璃镜片制成的玩具镰刀,空有形状,看起来很可笑。
话音刚落,原本跟在纳塔身后的一只告死鸟,转而萦绕佐伊身边,男孩笑起来,配上鸟类嘶哑的嚎叫,竟意外有种恐怖的感觉。
纳塔看了两眼,半天没说话。指骨上传来温热感,男孩握住了他袖袍下的白骨,纳塔第一反应是甩开,但没有动作,低头望向那只属于孩童的手,从没感受过的皮肉触感令他不适。
他不由的想,正常人类的小孩,会对白骨骷髅如此平常态度吗?男孩从出生起就没有接触过正常的人类世界,一直跟在自己身边,他忙于工作很少能顾得上男孩,佐伊只能被安置在房间里,自己一个跟电子产品和几只告死鸟一起玩,或许把男孩放在自己身边是个错误,应该尽快让他回到人类世界。
“我们出发呀,纳塔,不走了吗?我都准备好了。”
纳塔回神,对上一双湛蓝双眼,里面盛满疑惑。他没有回答,握紧镰刀,轻微转动,黑屋渐起,两人瞬间消失在原地。
死神不是一个复杂的职业,总的来说,其实很容易上手,至少纳塔是这样认为的。当然,他也不像人类传说里写的那样能力巨大,本质上只是一个灵魂搬运工。
他无法决定或操控一个人类在指定的时间内死去,万物生存都遵循自然规律,他只能在合适的时间里来引渡这些灵魂,人在死后意识彻底消散,灵魂会变得迷茫无知,如果没有人引渡,他们会一直留连肉身周围,时间越长灵魂状态愈恶化,直至变成恶鬼祸害生人,因而死神这个中间人异常重要。
不过任何事物都有灰色地带,当人的灵魂处在半死半活之间时,医生就可以把这个人救活,而死神可以自由决定带走或者无视。一般情况下,纳塔都是不会管这种事的,他的工作量已经很多了,不会浪费精力。
但今天不一样,这个男孩的灵魂他会带走,然后把佐伊送进他的身体里,让之前的失误回归正轨。
眨眼间他们来到千里之外一个小镇,月夜里,四周一切都很安宁。纳塔牵着小孩走在街道上,这样说并不准确,男人身量极高,佐伊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纳塔的手骨,长长的路上,他只能拽住男人的黑袍。
这就会出现一个尴尬的局面,纳塔觉得罩住头颅的兜帽,在往下滑落。男孩跟不上纳塔的步伐,靠一些外力惯性,来维持同行的局面。
平衡即将被打破,对于死神来说,露出光秃秃脑袋是非常不体面的事。
“松手。”纳塔开口。
“我不要。”男孩非常排斥。
从没有人这样拒绝过死神,纳塔哑口,垂眸瞥了眼衣摆,转开视线。在即将进入任务对象家门前,纳塔弯腰把男孩抱在怀里,保住了他岌岌可危的尊严。
他们要去引渡的灵魂叫杰克,八岁左右,在河边玩耍的时候落水了,因为没钱就医,族人只能把他安置家中,现在处于濒死的边缘,纳塔能感受到无助灵魂的召唤。
“纳塔。”
“嗯?”
“我听到有人在叫我,是你吗?”男孩伸手环住男人脖颈。
纳塔有些诧异,灵魂陷入混沌会不自觉向外寻求帮助,这对死神来说并不陌生,但佐伊作为人类幼崽,居然也能捕捉到。
颈肩过分亲密让纳塔皱紧眉头,他语气加重,“松开。”
男孩这次很识时务的松手,趴在男人肩头,眼神环顾四周。
杰克家住在柏林镇上,这里处在北边最贫瘠的地带,长年风雪交加,罕有人迹。这里的人仍保持着传统风俗,依靠打猎生存,俨然一副原始景象。
自出生起,这是佐伊第一次接触外面世界,他对一切都很好奇,眼睛一刻不停记录看到的一切。陌生的事物不止能带来新奇,还有不安感,佐伊贴纳塔更紧,纳塔出门工作的时候,从来不带他,他心里有不知名的害怕。
“好冷啊。”一路上安静得吓人,只有风雪在呼呼作响,佐伊也非常应景的哈了口气。男孩一惯用这种方法吸引注意力。
两人都是灵魂状态,按理说不会被外物影响,纳塔顿住脚步,转头看向男孩,晶莹的雪花悠悠飘向那一头卷毛上,短暂停留,化成水珠,穿过人的躯体掉落地面。
也许是停留的时间过长,感受到男人的目光,佐伊也歪过头看人。
因为实在太丑,看不下去,佐伊头上的绿色兜帽在路上就被纳塔拽了下来,现在两人四目相对,大眼望小眼,蓝色的水汪里倒影出,一张可怖崎岖的骷髅头,沉默僵持不下,纳塔挥手把人的帽子重新戴上。
“哈,这样暖和多了。”佐伊喜爱般摸了摸窗帘布,露出一个惊喜的表情。
皎洁月光下,小孩的脸白里透红,嘴角翘得高高,牙齿也白的晃眼,鲜活旺盛的生命力,与一件腐烂袍子下枯朽的白骨形成鲜明对比。
奇怪的感觉终于被隔绝,纳塔感到自然许多,抱着人继续往前走,很快就到达了杰克的家。
死神不需要敲门,穿过厚厚墙皮,他们直接到达了卧室。十几平方的空间,除了一张床,只堪堪放得下一张破旧沙发,墙面挂满了兽皮,最醒目的地方放置着一把弓箭,这是杰克吃饭的家伙。
杰克是个孤儿,寄养在族长家。尽管只有八岁,但凭借一身射箭好本领,在冰天雪地里生活至今。
床上小人儿蜷缩着,身上压满层层叠叠的被褥,口鼻微张,在寒冷的空气中喘出白气。他还活着。
杰克眼皮抽动几下,睁开眼睛,缓缓看向纳塔他们所在的方向。
“你们......是谁?”虚弱的嗓音响起,他的嘴唇未动,是灵魂在对话。
纳塔沉默,他通体黑袍,身边告死鸟萦绕,浑身笼罩着黑气,仅仅站在哪儿,就给人十足的压迫感。手里的弯月镰刀,即使在黑暗中,也泛着寒光,这一身打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的身份。
佐伊神态积极,倒是想回答,但他的手工镰刀,在中途就被纳塔扔到不知哪儿去了,现在没有装备,他无从下口。考虑到纳塔对工作的上心程度,佐伊忍住,没有发言。
“你愿意跟我走吗?”纳塔开口。
宛若鸟类死亡前的嘶叫,毫无生命力的声音带来死亡的气息。
“去哪里?”杰克眼中露出迷茫,逐渐脱离□□的灵魂会陷入混沌。
“灵魂的归处。”纳塔回应。
“我是死了吗?”杰克在这时才展现出一个小孩拥有的童真,他恍然问道。
“如果你选择跟我走的话,是的。”纳塔冷漠补充,“你也可以留下来,灵魂的归宿由你抉择。”
听了纳塔的话,男孩不再询问,他的脸上浮现出复杂情绪,困惑无措挣扎茫然,佐伊不解,纳塔却早已司空见惯。
镰刀高悬,蓝色的魂体慢慢脱离男孩的躯壳,被刀尖吸引而去。
每个人都要面临死亡,死神不承担选择,他只需要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