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柄

    池塘边,容恪从轮椅上抱起姑娘,鲜活灵动的眉眼映入眼底,他不禁莞尔。

    妩秋气得使劲掐他的胳膊,怒目而视,却因他的格外纵容而显得了无意趣,倒像在打情骂俏。

    “容恪!你这个……”她想说很难听的话,不料瘦削的下颌闯入视线……一时便忘了要说些什么。

    “我这个什么?”

    轻轻柔柔的声音自头顶来,淡笑温柔,让人如沐春风。

    偏偏有人煞风景,嚣张又恶劣地嚷嚷:

    “你……你这个丑八怪!”

    唇边愉悦的弧度微滞,一路回到屋子,妩秋指了一下窗边的坐榻,容恪将她放下时,她不经意看到了一张板着的脸。

    她弯了弯唇。

    白衣公子半蹲看来,双手紧握住她放在膝上的手,神色几分冰冻:“我丑?”

    果然很在意。

    几分意料之外加上几分得意,妩秋当然不会放过加一把火的机会,挑了挑细眉,笑意吟吟红口白牙:“嗯啊,你这个……唔。”

    容恪欺身堵住了“出言不逊”的嘴巴,分开几寸,捉摸不定:“我丑吗?”

    “丑……”妩秋瞪大眼睛,双手推搡却被一只大手轻而易举地束缚,向后退,他跟着向前,背靠墙壁,反而方便了他“逞凶”。

    她用脚踹,他单膝压上,单手捏住细细的脖颈,大病初愈的姑娘唯有仰起好看的颈子一一承受。水声缠绵吵嚷,萦绕在耳边,使得一切声响化为虚无,妩秋的脖子都酸了,终于等来男人再次撤开。

    潋滟桃花眼略带深色垂眸看她,语调轻缓:“我丑吗?”

    小心眼,丑八怪,脑子有病……

    心里骂了千八百遍,但看到仍然被扼制的双手,妩秋心气不顺冷哼道:“不丑。”

    容恪扬扬眉,面色肉眼可见的柔和,看着她红润可人的脸色循循善诱:“好看吗?”

    妩秋:“……”

    “嗯?”

    “好看!最好看行了吧!别压着我,重死了!”

    容恪笑了笑,又亲了亲她的嘴角,站直了身,视线却一直没有离开。

    目光所及,羞恼的姑娘看看手,看看窗外,哪里都看,就是不看他。

    他笑得更加好看,从善如流地将人抱起放在膝上:“今晚做你最爱吃的蜜汁鸡腿,不生气了好不好?”

    妩秋只留了个后脑勺给她,并不理会。

    “还有酱肘子。”

    她“哼”了一声不为所动。

    “加上肉丸煲……”

    妩秋舔了舔唇,依旧很有骨气。

    身后那人叹气,似乎极为遗憾:“都不喜欢吗?那便只能算了,刚好你还在养身体,少吃这些油腻荤腥的吃食为好……”

    妩秋顿时耐不住了。从好几天起她就嚷嚷着想吃肉,都被他用这个破理由否掉,还养?再养下去她的嘴巴就要死了!

    当即转过头:“不行!说出口的话哪有收回的道理!我今天一定要吃上!”

    眼前红唇嘟嘟囔囔,心脏一阵酸软,容恪意随心动吮上去:“好,依你。”

    妩秋蹙紧眉,反应迅速将人推开:“说话就说话,不准亲。”

    酣足的男人好脾气地笑了笑,认真看她,颇有几分虚心求教的意味:“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亲我。”

    妩秋无语至极,这人是不是对喜欢有什么误解,再说她哪有像他这样频繁。

    “你也说是我亲你。”

    他似乎恍然大悟:“你亲我也是可以的。”勉为其难的样子仿佛做了天大的让步。

    “谁要亲了?放开我!”

    时光如流水缓缓流淌,一个月后,妩秋终于可以不借助任何外力站起来行走,宛若出笼的鸟儿在山庄里跑来跑去,容恪不紧不慢地跟着她,目光长久的停留在灼灼笑脸上。

    开心了几天后,妩秋探及仍然空空如也的丹田,陡然安静了下来。

    从她醒来将近两个月,再加上昏迷的半年,她的内力早该回来了……

    起初她还以为是重伤太过的缘故,现在想来,无论如何丹田也不该是这种状态——像是内力不曾存在。

    她怔愣许久,视线空茫,一动不动。

    是她忘了。

    她竟然忘了当时为了杀死柳沉做的事情,她的内力已经耗尽了……

    是她自己做的决定,也早就预料到后果。

    她不会怪任何人,不会后悔,却还是有些……怅然若失……

    容恪掀开珠帘看到的就是一张垂头丧气的脸,掩映在晨光中,卷翘的睫毛与饱满紧抿的红唇都清晰可见。

    答应她今日去外面逛逛,容恪亲了亲柔软的脸颊,低声轻哄:“等急了?”

    她在走神,意识到这一点,他更加耐心:“怎么了?”

    刚才他出去的时候还是兴高采烈的模样,一会儿的功夫到底有什么事会让她露出这种神情。

    朝廷的人不会找她,祁沿不会出现在她面前……而这两件事,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的反应只会是找他算账,绝不会露出迷茫与呆怔,仿若迷失方向的鸟雀。

    他蹙紧眉头,全身心被她牵引:“怎么了?”

    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手被握住,妩秋这才回神。

    她很难过,而容恪竟是唯一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

    但他是讨厌的容恪,她不愿意在他面前露出糗态,更不想被他拿捏。

    “……没什么。”

    “看着我。”

    “妩秋,看着我……”

    妩秋觉得他烦不想待在一块,于是想甩开手跑出去。可是容恪不会让她如愿,几番拉扯,惹得她快要发火时猝不及防对上了他的眼睛。

    好看的、深情的、似能包容一切的眼睛……

    她不动了,避开那双眼,难以启齿的话好像不是那么难以说出口了。

    “我……”

    他不催促,不急躁,温和眸光落在她的侧脸,耐心徐徐。

    鼻头莫名一酸,妩秋突然觉得自己委屈极了,极力克制,因此说出口的话断断续续:“你知道吗……我……我没有内力了……”

    她埋着头,像只脆弱折断翅膀的蝴蝶。

    向往自由的鸟儿,内力就是她的翎羽,支撑她去往任何想去的地方。

    十岁以前,她与母亲相依为命,十岁以后陪伴她的是一身无人敢挑衅的武艺。

    将姑娘垂落额前的发丝挽至耳后,他轻声道:“你知道了。”

    妩秋侧头看他,鼻头红红:“你早就知道?”

    “嗯,徐老说你的内力回不来了。”

    泪意就这样充盈眼眶,妩秋偏头不想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温热的指腹先她一步摩挲眉眼,凝视通红的眼眶,无限爱怜。

    妩秋打开他的手:“你现在一定很开心罢,我没有武功不是你的对手……任你搓圆捏扁……”

    容恪知道,愤恨的情绪并非是对着他,而是无处发泄为了故作坚强,实则色厉荏内。

    “我讨厌你,都怪你!”

    “要不是你关着我,我才不会遇到这么多破事!”

    “丑八怪!变态!”

    他由她发泄,眸光温和,笑意淡淡。

    “我怎么可恨,要不要咬我?”

    劲瘦的小臂出现在眼下,她的齿痕还留在上面,妩秋想也不想一口咬下去。

    鲜血溢出,她怔住,松开嘴,开始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泪珠洒落在小臂,一只温柔的大掌“强硬”令她伏在胸膛,嗓音纵容:“被咬的是我,流血的也是我,怎么哭的是你……”

    被咬伤的小臂轻拍姑娘的背脊,鲜血蜿蜒而下,他无心在意。

    “内力是消失了,但你这么厉害,不消三年就能修炼出来,我会帮你,三年很快的。”

    “想哭就哭吧,好姑娘。”

    泪水夺眶而出,爱逞强的魔女连大哭都是无声无息的。

    衣襟湿透,容恪低头一下一下吻着妩秋的额发:“没事的,我在你身边,永远。”

    不管她有没有听见,不论她能不能听懂,他一厢情愿作出誓言,希望得到她的往后余生。

    妩秋没有哭很久,一刻钟后,丢脸和不好意思占据了上风,不去看被她哭湿了的衣裳,故作无事发生道:“你快换衣裳,我要出去。”

    容恪弯了弯眼睛:“好”

    罗山镇这日开了集市,人群熙熙攘攘格外热闹。

    人头攒动,妩秋刚能自己走没多久,容恪一直护着她不让人撞上,同时留心着刚刚大哭一场姑娘的情绪。

    廖廖笑意,兴致不高。

    他有意延长了游逛的时辰,一直到日落,她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这不是回去的路,我们去哪?”

    金乌西坠,夕阳余晖被屋檐分割,一半留在天边,一半留在城镇。

    “累了?”

    妩秋点点头,下一刻直接被打横抱起。她向来不会亏待自己,没有犟着不让抱,双手惯性般搂住容恪的脖颈。

    她又问:“去哪?”

    “河边。”

    妩秋似乎知道他带她去那做什么了。

    郊外,清澈河水蜿蜒向远方。他们到河边的时候,夕阳已经完全收走余辉,夜幕降临,只留皎洁明月与点点繁星交相辉映,皎洁月光洒落河面若碎银涌动,芦苇降下的阴影与之交织,安谧美好得令人沉醉,还有……

    在河岸边,芦苇丛中翩翩飞舞闪烁荧光的萤火虫。

    妩秋忽然想起三年前,随即恍惚了一瞬。

    原来她和容恪已经认识了三年。

    当时她用一个条件换得他心甘情愿捉一只萤火虫,如今却不用。

    她坐在河边的的石头上,精致的绣鞋不染纤尘,静静地注视着容恪的背影。

    白衣胜雪,风姿卓然,雪白云履陷入河边的淤泥,那人浑然不觉,伸手向芦苇深处的萤火虫。

    那是最亮的一只。

    不过片刻,他虚握掌心朝她走来,公子如玉,濯濯如皎月。

    越来越近,妩秋的目光长久定在他的手上,渐渐地,呼吸便缓了。

    “伸手。”

    短短二字,如同磬钟敲响,四周景色渐渐暗去,与三年前的景象重叠,伴随着耳际同样的话语。

    妩秋抬眸,看见清隽温和的眉眼,突的,顿生一股罕见的无所适从。

    心脏处的硬壳出现裂痕,魔女坚硬的心生出零星柔软,促使她说出一些不太顺耳的话。

    萤火自她手心飞起,安静地目送荧光远去,它回到熟悉的芦苇丛中,自在非常。妩秋收回视线,深黑发亮的眸看向容恪,透露出一点别样的意味。

    没有戏谑,没有作弄,没有恶意……剩下平静与理智。

    容恪收敛了笑,目光自认真的眉眼滑落,潋滟眸光暗下。

    “容恪,我们谈谈罢。”

    她站起身,缩小需要仰视的距离,不容拒绝地与他对视,不等任何回应直截了当道:“信鸽找来许多次,是来找你的罢。”

    除却刚醒的几日她精神不济不能关注旁事,后来她精神越好,便轻易注意到些许不同来。

    比如,身为太子,他太闲了。准确来说,是整日整日地围着她打转。

    她本来没有多想,也不愿关注他的事情,直到三番五次地看见信鸽在山庄飞来飞去,有些事情不用想就已经通达。

    诚然她很得意,甚至想好了把这件事记下日后嘲笑他,现在……却不想了。

    她大概是有一点良心的,又或许是为了自己……

    总之,就在这一刻,萤火虫飞出掌心的一瞬间,她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了。

    “你要说什么。”

    “你回去罢。”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却不影响两人听清对方的话语。

    “回去?”他的神情从容又平静,略带玩味地吐出这两字,低眸提议:“好啊,我们明日启程。”

    她摇了摇头:“不,不是我们,只有你。”

    “容恪,我不会嫁给你,自然不会随你进宫。”

    她的语气格外果断,想要一次性了解干净,太过急迫,因此显得避他唯恐不及。

    “之前我或许答应过你很多次,但你应该清楚没有一次出自我的真心。其实直至今日我都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喜欢我,甚至做出一副非要娶我的架势。但是容恪……”

    “我们不合适。”

    这句话一经说出,妩秋自己都觉得惊讶,她笑了笑,盯着容恪越发冷淡的视线继续道:“你是储君,我是魔女,沾染上我对你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而我,我心向江湖。”

    “就此分开罢。这样对谁都好。”

    “呵……”

    容恪的脸色完全冷下来,夜风将他的轻笑传到妩秋耳边。

    那不是会善了的架势。

    “出尔反尔,几次戏耍于我……”眼尾溢出薄笑,似乎在嘲讽她的不自量力,“妩秋,你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天真了,觉得我会放过你,可能吗?”

    一直以来,两人之间不够冷静喜欢闹腾的人都是妩秋。若照以往,容恪这样说话,妩秋势必反唇相讥,绝不愿矮上一丝气势。

    但这一次,她没有,她心平气和得反常。

    “你说的没错,我现在武功尽失又大病初愈,对上稍微强壮一点点人都不是对手,何况是你……”

    “你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我进宫,只要你愿意,困我一辈子都不是难事。我的意愿就更加不要紧了,你的蛊术那么好,操控我的一言一行应该极其容易。你可以塑造一个满心满眼都是你的妩秋,做你的皇后,陪你度过余生。”

    容恪不置可否,抚上她的眉眼:“想的这么清楚,那你又是哪来的胆子明目张胆跟我分道扬镳?”

    妩秋由他动作,不避不闪地看着他:“我想,你大概是希望我开心的。”

    所以不惜废了这么多功夫,绕了这么大个圈子。

    她一直知道,就像他今夜带她来河边,也只是为了她能开心。

    容恪怔了怔,而后缓缓笑起,意味不明:“看来,我是被你抓住了不得了的把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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