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开始的时候,妩秋按照约定每三日进宫一次,后头偶有不情愿也被身边的素衣哄进了宫。但时间愈长,她愈发拖沓,素衣又不能硬来,每每好言相劝,好几次拖延到正午已过才出发。

    怨念颇深的太子每回都会让妩秋保证下次必定早些进宫,她总是答应的好好的,下次照样拖延。

    她能进宫,已经很给面子了。要是像点卯一般,她可不乐意。

    不过这样的日子没有延续很久,从某天起,妩秋一反常态对进宫一事变得格外积极,天刚亮就进了宫,到第二天黄昏才意犹未尽地回到宫外。而后愈发积极,甚至等不了三天进宫一次,变成了好几天才离宫一次……

    连日来处于重压之下的容怡终于能够喘口气,不由将感激的目光频频投向巫山河。

    巫山河面如土色,在外奔波数日终于找到了只存在传闻中的功法秘籍交差,他只觉自己没了半条命。

    幸好……殿下如愿以偿。

    妩秋自身的天赋加上外在功法秘籍的辅助,她如有神助进步迅速。唯一让她不满的是,她提过好几次让容恪把功法给她都没能如愿。

    想要看到秘籍,只能入宫。

    能够迅速增长内力的秘籍,无疑是引诱她最好的诱饵。

    她心里腹诽着,身体却很实诚。

    这一次在宫里待了十日,放下剑后,妩秋瞧着天色还早便吩咐素衣备马车。

    素衣自是照做,见她一副马车到了就出发的架势,她踟蹰道:“姑娘可还记得午间答应殿下的事?”

    妩秋抛出了剑,素衣接到手中,看着她稍显迷惑的神情听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

    “我有说什么吗?”

    素衣愁得慌,轻声提醒:“殿下说晚间他回的早,让您等他一起用膳……您应下了……”

    妩秋听完不甚在意:“哦,我还以为多大的事……”

    “陪他吃了这么多顿饭,少一顿也不会怎么样。”

    她摆摆手,轻车熟路跑进寝殿挑选在宫外要穿的嫁衣。

    素衣看着她兴冲冲的背影,唯有叹气。

    不一会儿功夫,妩秋就钻进了马车。素衣看了眼毫无动静的宫门,不死心道:“姑娘不若等等,等殿下回来……”

    “不等,现在就走。”

    一顿饭而已,她又不是要跑,哪来叽叽歪歪一大堆话。

    妩秋嘭地一声关了车窗:“你想留下等便等,我现在就要走。”

    素衣噎了下,麻溜上了马车,吩咐侍卫驾马出宫。

    有太子令牌在手,一路畅通无阻。马车渐行渐远,越来越小,消失不见。

    暮色倾颓,案牍劳形的太子面色如常,只稍快的步履显示出几分归心似箭。

    披着温暖光线,容恪踏进东宫,先行去小花园瞧了一眼,没有看到拿着剑专心修炼的姑娘立即脚步一转去了寝殿。

    心思都在旁处,于是忽略了很多东西,譬如周围奴仆几番的欲言又止。

    千越与巫山河对视一眼,自觉好日子又到头了。

    殿门推开,空的。

    手还维持这推开的动作,脚步却立时停下,连带着神情淡了下来。

    宫女这才近前禀告:“殿下,姑娘出宫了。”

    容恪踏进殿门,桌上还留着一盏尚未凉透的果茶,一手拿起,他垂眸不知想了些什么,低头印上红红的印子一饮而尽。

    膳房小太监顶着压力悄步进殿:“殿下,时辰已到,可要传膳?”

    “不必。”

    “殿下……”

    “退下。”

    小太监再不敢多言,埋首退下。

    容恪把玩着精致的杯盏,拿起茶壶不紧不慢倒满了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清甜绵长,回甘却是苦涩。

    他终是放下杯盏,找来近前侍候的宫女一一问过。

    今日她吃了什么?穿了什么?做了什么?

    然而,越是了若指掌,越是空虚难耐。

    半年,实在太长。

    远在庆阳殿的容怡顿时打了个喷嚏,宫女们忧心劝道:“夜已深,公主该休息了。”

    容恪看着堆满桌案的奏折与功课,仰天长叹,几分绝望:“皇兄明日一早就会检查,做不完我就死定了。”

    她深知皇兄为人,平日看起来温和有礼,但只要动了真格就会异常严苛,尤其是嫂嫂三五两头的出宫令他愈发急迫,压榨起来简直“丧心病狂”!

    “再给本宫点亮几盏灯!”

    夜色如泼墨,护送妩秋出宫的侍卫归来,照例进殿回禀。

    其实没什么特殊的,每一回都一样。

    把素衣的话当做耳旁风,出了宫门就下了马车到处闲逛,玩了一个时辰才意犹未尽地回了宅子,进屋就嚷嚷着要吃大鱼大肉,吃了饭立刻打坐练功。

    容恪笑着听完,心中的郁积散了些。

    殿外突起急促脚步声,千越匆匆进殿抱拳跪下:“殿下,暗卫司来禀,祁沿逃了。”

    话落,素衣上气不接下气从宫外赶来,骤然出现:“殿下,姑娘不见了!”

    气氛陡然肃杀可怖。

    深夜,京郊一处庙宇。

    看着静坐一旁的妩秋,祁沿仍处于一阵不真实的恍惚中。

    他其实没想过真的能把妩秋接出来。

    一则没有信心她会配合,二则便是容恪其人深不可测……

    一路顺利得不可思议。

    意外的不只是他,妩秋还以为前脚一走后脚那人就会找来的。

    如今看来,他至少没有故技重施在她身上下蛊。

    面前落下一片阴影,是祁沿蹲下来看着她,双眸热诚而眷恋,让妩秋想起一件事——他们分开了快两年的时间。

    “祁沿,好久不见。”

    “阿秋,你过得好吗?”他情不自禁地握紧妩秋放在膝上的手。

    妩秋没有挣开,只是莫名觉得几分怪异,大概是看似很用力实则……很温柔。

    “我看起来像是不好的样子吗?”

    祁沿深深地看着她,红润光泽的脸蛋,弯眸浅笑的眼,饱满的精神……比之记忆里,似乎长了些肉……

    他不在的日子,她过的很好。再不想再不愿承认,这也是事实。

    他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暗自神伤,而后仿若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激动问道:“你的内力没有了……”

    “阿秋,他没有护好你,害你昏睡了那么久,害的你没了内力。”

    “他太没用了,你跟我回去,我们还和往常一样!”

    “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但绝不会干涉你,我还会是最听话的玩具……好不好?”

    好卑微。

    眼睛红红的,好像要哭了。

    妩秋不明所以:“这些话你早就说过了呀。”

    就在宅院里的时候,他这样说,她就点头,于是来到了这里。

    为什么要重新问一遍,她不明白。

    “不知道……我不知道阿秋……”他看起来无助绝望到了极点,好似压抑许久的情绪积蓄多日终于有了出口宣泄。

    祁沿一眼也舍不得离开朝思暮念的妩秋。

    她绝不会知道他有多想她,也绝不会知道他有多无力。

    在暗卫面前有多镇定自若,在她面前就有多手足无措。

    他快要留不住她了……

    这个念头不知道什么时候产生的,他用尽一切方法掩盖革除都无济于事。

    他好难过,几近奔溃。

    妩秋缓缓蹙眉,祁沿跟在她身边这么久,如今这样悲伤痛苦,心里多多少少有些波动。

    为什么呢?

    手被带着抚上略显粗糙的脸,为了找她,应该吃了很多苦吧。

    可是祁沿不是不能吃苦的人呀……

    她眉头紧锁,太过寡淡的内心无法洞彻旁人充沛的情绪,譬如容恪,譬如此时的祁沿。

    她只知道他很难过,她好像不应该让他这么难过。

    妩秋顿生一股后悔,不该答应他的。

    她明明知道祁沿带走不了她,不该给他希望的。

    是的,她明明知道走不了却随口答应了祁沿,只是出于无所谓的态度想要赌那个万一罢了。

    真能逃走算她运气好,逃不走也不是很亏。

    在那么几秒她就是那样想的,一如既往下意识忽略了祁沿的感受。

    不该这样的,至少不该将他牵扯进来。

    上挑肆意的眉,蕴藉风流的眼,风姿绰约十分颜色……妩秋第一次认真地看见祁沿,随后轻轻地叹了口气。

    细腻柔软的手挣脱他的掌心,轻轻落到蓄满情绪的眉宇,祁沿受宠若惊,以为终于被她看到……

    “祁沿,你走吧。”

    高高抛起的心如坠冰窖。

    他下意识去想何处惹了妩秋不满,柔软指腹从眉宇落下,那么温柔,瞬间剥夺了他全部的思维,近若呆怔地望着那双好看的眼睛。

    从未有过的温情。

    却是最无情的底色。

    而他毫无反抗之力,不假思索地陷了进去,任无情千刀万剐。

    “你刚刚逃出来吧,从他手中。”

    “趁他还没找来,祁沿,去过你自己的生活吧,不要围着我转了。”

    一切如同一场幻梦,残忍阴狠的魔女竟然长出了一颗慈悲的心脏,真真切切地为他着想。

    “我不要……”

    掌心挡在唇边,他可以轻易地推开大声反驳,却还是近乎自虐地听下去。

    “去吧。”

    深黑明亮的眼睛藏着诚挚的笑意,妩秋退却了所有的尖刺与恶意,红唇挽起,这是她能给旁人最大的善意。

    “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现在,我不需要你陪着了。”

    赤红的双目终于落泪,祁沿急剧摇头,掀开“仁慈”的手猛地后退。

    “借口!都是借口!你骗我……”

    “你是不是喜欢上他了,所以腻了我?不可以这样阿秋,我们都是你的玩具,你怎么可以有所偏爱!”

    祁沿完全不能控制自己,像个妒夫控诉质问安坐一旁的姑娘。

    妩秋答:“不是。”

    “为什么?那到底是为什么?!”

    他冲过去再次握住她的双手,失控的力道几乎要捏碎妩秋的骨头,妩秋垂眸看他,冷静而理智:“弱肉强食。”

    “哈哈哈哈哈……”祁沿猛然怔住,而后放肆大笑,笑到伏倒在她膝头接连不断地咳嗽。

    不知笑了多久,他幽幽道:“阿秋,这个理由你相信吗?连骗我都不愿意花点心思找个像样的理由吗?”

    她从来不是逆来顺受的性格,鱼死网破才该死她的作风。

    的确太过苍白,苍白到让妩秋无奈。她该怎样告诉他呢,这确实是她目前的想法。

    “或许,是他运气好。”

    她仍然是她,可能是因为累了,可能是因为终于遇到一个死缠烂打却不能拿他如何的容恪。总之,她懒得再用力折腾。

    膝头上的衣裳渐渐湿透,这是他离妩秋最近的一次。

    多么悲哀,多么可笑。

    祁沿抬起头,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意:“如果今日的容恪换作是我,你也会这样吗?”

    他要一个念想,仅此而已。

    妩秋却不想骗他,她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祁沿,我不知道。”

    “但是,我希望你好好的。”

    一个巴掌,一颗甜枣。

    祁沿惨然一笑,混着渣滓咽下了糖:“我还能再见你吗?”

    妩秋弯了弯眼眸:“当然。”

    将近七年光阴在四目相对中流淌,终于到了该远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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