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房的门化为齑粉,支离破碎的残片落地,显现出一个高大漠然的身影,白色的衣裳在黑寂的夜里显出几分诡谲。
身后,乌压压的影卫似乌云密布。
一室寂静。
妩秋静等着浑身肃冷的男人靠近,弯了弯眼睛,语气不见丝毫心虚:“你来的可真慢。”
“人呢?”
云履踩上脚踏,高大身影落下来,同时落下的还有平静到令人心悸的询问。
妩秋偏了偏头:“你真慢……”
容恪不说话,淡看她笑意吟吟、“不知悔改”的脸,说话时是那么轻快与肆意,一边晃着脚,绣鞋上织着的金线晃荡出好看的光。
“这里只有我呀。”
无所谓的态度让素衣眼皮一跳,忙忙凑近了一点开口:“姑娘,殿下找了你一晚上……您……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她朝妩秋使眼色,明眼人都知道太子正在气头上,此时硬碰硬可不太妙,火要是烧起来……她真怕姑娘灭不了。
她也是病急乱投医,妩秋要是能怎么懂事就不会是妩秋了。
于是,素衣眼睁睁地看着好看的姑娘眨了眨眼睛,完全无视了她,并且死命“蹦哒”:“你脸色真不好看,怎么啦,怀疑我跟人跑了吗?”
素衣咽了咽唾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退下!”冷到极致的声音化作冰刃层层刮下。
素衣连带着无数影卫瞬间消失,空寂的室内徒留二人,正值深秋,萧瑟秋风涌入,扑到妩秋脸上时随之而来的还有男人捏住下巴的大手和暴戾的质问:“妩秋我再问你一次他人呢!”
妩秋笑得更开心了,仿佛他越生气她就越高兴,故意不说话,他能对她做什么?
掐住下巴的手一点都没用力。
容恪的怒气节节攀升,恶气压在心头,自从听到妩秋消失的讯息后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将引诱她的人碎尸万段。
他闭了闭眼,如玉面庞呈现出勃然又克制的怒意,待再次睁眼不再失态,冷静淡笑显出几分阴沉:“你说,我找到他需要多久?”
妩秋终于收敛了笑意。
祁沿非常人,但容恪是变态。她的本意也只是想气气他而已。
关了她这么久,还敢让她等半年,只是气气他而已。
这样想着,妩秋生出好大的怒意,深黑的眼眸看他一眼,冷不丁挣脱桎梏,想下坐榻却被极大的力道按住肩膀坐了回去。
容恪再次攥住她的下巴,身躯压下,距离蓦然拉近,几乎脸贴着脸却始终隔着最后一寸距离:“还想跑?”
压下的火气再次翻涌却看见了一张比他更冷的脸,好像她很在理似的:“好呀,你去抓他啊……最好把人杀了。”
“妩秋……”
她直接打断:“我困了,要回去就快走,要杀人就快滚。”
黑白分明的眼睛气冲冲地看来,满腔怒火竟毫无征兆地被堵住了。
生气的是他,率先低头的还是他。
容恪薄唇紧抿将人打横抱起回了皇城。
夜深人静,但此次风波远远没有平息。
妩秋率先下了马车进了庭院,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容恪在马车里待了许久,下令追杀的字眼在嘴边绕了好几圈,直到天色泛白,他下了马车。
而舒适的床榻上,将衣裳脱得到处都是的姑娘已经睡着了。
拾起地上的衣裳搭在衣架上,面色阴沉得快要滴水的男人靠近了床榻。
白嫩的小脸,轻柔的呼吸声,没心没肺的姑娘睡得格外安稳……
此刻晨光熹微,温柔得不像话。
他放轻了动作,尽管之前已经轻得不能再轻,坐在床边静瞧着她,悬起的心脏终于落下。
他总算冷静下来,能够腾出心思想过今夜发生的所有事。
于是觉出一点不同来。
她是主动地跟他回来的。
自愿的。
一遍遍回想,一遍遍确认,最后确信。
心脏的废墟化作闰土长出一点嫩芽来。
容恪无意识地露出一个笑来,指尖已然落在妩秋的眉间轻轻划过。
太阳高高升起,妩秋睡饱睁开双眼,床边守着的身影吓了她一跳。
懵了一瞬,转头看了眼外头大亮的天色,她竟然睡了一夜。
昨夜一事不好善了,她本做足了吵一夜的准备……
但眼下,他眼底青黑,明显一夜未眠。
妩秋腾的起身,皱了皱眉:“你不去睡觉在这做什么?”
沉默灼灼的目光黏在脸上,妩秋觉得自己在这瞬间被人抽丝剥茧地观察。
她推了人一下:“别挡着我。”
容恪纹丝不动,妩秋的脚都蹬上他的膝盖了,反而笑了笑:
“告诉我,他还会来找你吗?”
妩秋顿住,打量了他好几眼,费解的很。
这人昨天气得要死,怎么她一觉醒来就想开了,如此好声好气?
“嗯?怎么不说话。”
容恪伸手捋顺她睡得凌乱的发丝,一举一动回到了她离开之前的样子。
他缓和下来,妩秋的无名火也熄灭了。
她垂着眸:“……会吧。”
指腹停留在脸颊,妩秋想着他果然会有意见,嘴巴一撇……
“为什么不跟他走?”
“啊?”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会儿。
容恪温柔地看着她,温和重复道:“好姑娘,为什么不跟他走?”
又叫她“好姑娘”。
妩秋偏过头,躲不开他的手,语气不太自然:“因为走不了啊。”
“是这样啊。”
“不然是怎样?”
悦耳又绵长的笑,妩秋转脸看去,对上容恪的眼,洞彻细致,看透了她似的。
不知怎的,她突然不想再跟他说话,又踹了一脚:“快让开!”
这一次,容恪听话起身给她让开了位置。
妩秋挪到床沿,双足钻进鞋子里一瞪,刚要起身,腰间一股大力截住了她的腰,天旋地转,她被从身后抱坐在男人膝头,被包裹紧宽大的怀抱,下意识挣扎了一下。
“你永远走不了。”
她不动了。
“我知道。你不是说过很多次。”
灼热的吻贴上耳后,容恪再次笑了笑:“好姑娘。”
那点热意以燎原之势迅速席卷全身,好像哪里都烫烫的,蔓延到心脏。
妩秋的视线落到腰间的双手,月白袖袍卷起几寸,刚好让她看见了那深深的牙印。
她眨了眨眼睛说:“容恪,我饿了。”
深秋走到尽头,鹅毛大雪纷飞落下。
素衣再次为妩秋收拾行李进宫时惊觉,距离姑娘上次逃走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时不时会好奇那日发生了什么,殿下明明生了好大的气,但当第二日回宫时面色已如沐春风。
殿下对姑娘雷声大雨点小并非奇事,关键是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肉眼可见的亲密了许多。
说句不好听的,之前她总觉得殿下一头热,姑娘实在是没心没肺的很,对着殿下笑的时候总是猜不出是真的在笑还是在打坏主意,那之后却不同了……
她竟好几次撞见姑娘不知是被噎住还是害羞了的样子。
“我不戴这个,要这个!”
素衣回过神来,瞧见铜镜里明艳夺目的脸庞,手里拿着一支蝴蝶样式的金簪。
“你听见没有?”
她赶紧放下金簪拿起妩秋指着的那副海棠对钗麻利地收拾好头发。
妩秋左看看右看看,满意的不得了:“素衣,你现在比容恪厉害多了。”
明明是夸奖,素衣吓得连忙否认:“姑娘说笑了,奴婢怎么比得上殿下……”
为防止妩秋再说什么,她立即问道:“此次进了宫怕是得等年后才能出宫了,姑娘想好要带哪些衣裳首饰了吗?”
虽说宫里宫外妩秋的衣橱妆奁都被容恪塞满了,但难保有些衣裳首饰得她偏爱,她会多青睐一会儿。
提起这个,妩秋也不纠结头发了,三两步跑到衣橱前开始挑选。
素衣松了口气,摇头笑了笑。
腊月三十,除夕。
宫廷夜宴已经足足开宴了半个时辰,东宫里的太子还在寝殿舍不得离开。
半个时辰前,妩秋跟着素衣学剪窗花,她见过许多次却从来没做过这个,眼睛亮亮的,盯着素衣的手目不转睛,不一会儿,一个格外好看喜庆的窗花就剪了出来,妩秋展开看了看,透过窗花看见还杵在原地看她的容恪。
“你怎么还没走?”
没走开几步的太子折返回来,依依不舍地问她:“真不跟我一起去?”
妩秋摇头:“不去。”
虽然她没去过宫宴,但稍微想想就知道很无聊,还是待在东宫好玩一点。
哪里知道容恪头一次过年想跟她一直待在一起的心思。
容恪无奈又有些酸酸的:“好,那我很快回来陪你。”
“这话你说了很多次了,”妩秋疑惑又想笑,“你总得先出门再说回来的事情吧。”
素衣在一旁看着,低头窃笑。
容恪不自然地轻咳了一声,半蹲下来轻声道:“那你亲我一下。”
妩秋果断地亲了一口他的脸颊,那速度快的让素衣甚至来不及回避。
她不羞涩也不扭捏,纯粹觉得要是不亲这人还能跟她耗着,索性快刀斩乱麻。
“好了,你快去吧。”
拿起剪子补充了一句:“要是回来的晚了我可不等你吃年夜饭。”
容恪笑起:“好。”回亲了一口妩秋,终于步步生风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