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繁华

    即使身处异乡,但家乡味儿还是记在心里,外化成了做饭时的一举一动。

    老北京的卤子叫姜禧硬生生给做成了金州的臊子面。

    周声然吃着,还不忘给面前人一番回应:“嗯,好吃。你手艺不错。”

    姜禧只微微笑着,自己鲜少做饭,能得到一大饭店少东家的肯定,不管真假,都是开心。

    毕业后,姜禧一咬牙就租了近郊的一居室。合租到底比不过一个人的畅快,长此以往下来,她住的地儿离市中心越来越近。那句“人住在自己的选择里”叫姜禧好不相信。

    “有螺丝刀那些吗?”周声然放下盛过两碗面的碗,看向极力抵挡住风雪的老式推拉窗。

    这小区没赶上旧小区改造,每逢这样的大风天,窗户就“吱嘎”响的厉害。

    工具箱里的东西崭新的像是从五金店里刚买来的一样。周声然挑了个趁手的,拧紧了窗户上快要掉了的螺丝,瞧着可以了,将那窗户推拉几个来回试了试,果然就没了刚才的那股脆弱劲儿。

    “这么简单?”崭新的工具被周声然收好,姜禧愣在旁边,自己就好像那“大傻春”。

    “工作这么忙?”

    “没,想着可能是坏了,改天叫人来修修就成。”

    “嗯,今天不就给你修了。”

    送周声然到小区门口,刚才雪下的最大的时候俩人正吃着热乎的面,这会儿雪停了,倒越发冷的厉害。

    “面很好吃。”

    “谢谢。”

    看着那人走远,上了车,看不见踪影。

    就像那几年的每一次那样,姜禧早就成了习惯。

    “你记得高中有个叫姜禧的女孩儿吗?”

    “好像是四班的,田权班里的。怎么了?”

    “没,遇见了,挺喜欢的。”

    这句“挺喜欢”发过去之后,周声然就关了手机。自己这些年谈过几段恋爱,讲来都不长久,也可能是没那么喜欢或者合适。那天在蒋春才的局上遇见这姑娘,没来由的一种感觉涌上心头,快三十的人了,说一见钟情有些矫情。

    但可能真的就是一见钟情。

    金州体育局那天想着选个人来北京,周声然推了门就站在局长面前。

    落地北京那晚他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着,漫无目的的找着。还真叫他看见了那姑娘,周声然平生第一次这么相信缘分。

    他是天之骄子,在随意选的一条街上就能遇见自己想见的人。

    而姜禧费劲心思打听到的消息,却无一不落了空,亦或是在那条小巷“无意”瞧见一男一女聊得畅快。

    老天总是不公平的。

    就像姜禧亲自操刀做出来的本子现在叫一“知名”编剧拿着去参加创投大会,给自己来了条信息:禧子,有这么个好名头,本子就更好获奖,也能拿到个不错的投资去落地。还是将你的名字写在主创团队里了哈!

    哈个屁,就一傻逼。

    子凭母贵,你不叫母出头,子就当然只能记在别人名下。

    “乖乖,附中在招老师,不考虑回来试试?”韩千催着姜禧帮自己选完晨袍,转了话锋。

    “再看吧,这个本子要是能有起势就好了。”

    “说好了,没有的话你就回金州。”

    韩千没给姜禧留话口就挂了电话。

    姜禧大学学的是师范,拿了些师范技能的奖。毕业后她违背了几乎所有人的期待,去考了文学研究生。她常去戏文专业蹭课,自己的梦想只有自己知道,直到有天戏文系的一位教授看到了姜禧写的剧本,她的文青生涯终于拉开了序幕。

    剧团待了几年,姜禧就和小伙伴组了团队。

    年轻气盛,就总觉得自己就是那个能做成艰难的事的人。凭着这一番激情冲了几年,确实认识了些人脉,做出了些成就。但仿佛有种无头苍蝇乱撞的感觉,那种冲不出一隅的感觉比迷茫要难受的多。

    北京有种天然的滤镜,姜禧在家人朋友眼里,就是那个靠自己打出了一片天的争气孩子。

    要五年前,韩千是第一个不同意姜禧离开北京回金州的人。

    可现在自己看明白了,你以为你在大城市过了一辈子就好过在小城市一辈子,其实只不过在大城市的某个小区里过了这一辈子。

    五年前韩千冒着雨去找姜禧,胡同排水设施老得厉害。哪承想雨越下越大,成了北京近三年来下得最大的一场雨。

    过了胡同口的水坑,韩千啧声不断,才买的小香风这就沾了水,她都快哭了。

    眼泪是在瞧见小院儿门口费力压着防洪袋,自己的雨衣却没有好好地护住自己的姜禧的时候流下来的。

    虽说打拼不容易,可看见眼前的景象,韩千只想拉着姜禧回金州,吃上一碗牛肉面。

    洗了澡,头上的雨夹杂着土的味道好不容易被洗发水的香气盖了过去,一股红烧牛肉面的味道就又覆盖了过来。

    家里像宠着个小公主一样,韩千手艺最好的就是这一道方便面。

    因为只会这一道。

    “答应你,我不硬撑,熬不住了我就回金州。”

    小公主即使单纯,但那样“狼来了”的说辞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你自己注意报名截止时间,别硬撑。”

    看了眼文件最下面写着的截止时间,正是韩千婚礼那天。手指在“金州”两个字上摩挲了半天,退出了界面。

    临近年关,创投大会紧着北方小年。

    姜禧坐在主创团队里,看着自己的本子获奖,看着获奖的项目得到投资,看着被投资的项目有了落地的希望。

    起身离席的那一瞬间,姜禧不想再在北京待下去了。

    冲动也好,积攒了多时也罢。

    她不想了。

    想回金州了。

    “想回回呗,哪儿能有家好。”陈辽看着这位总在自己打烊的前一刻来的客,早就习惯了。

    “怎么,怕被人说你没混好才回去的?”

    “哪儿有。”

    “那你怕个屁,你个混世魔王有什么不敢干的?”

    “混世魔王快没心气儿了。”

    “那你不赶紧回花果山修养生气去?”

    要不怎么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呢,陈辽三两句给姜禧说得透透的。

    北京就像个巨大的能量吸盘,吸走你的能量,叫你消瘦。

    照镜子时反而会感慨自己成长了。

    这不就是自个儿pua嘛。

    “谢繁华。”

    姜禧拿出自己的那支YSL,在陈辽面馆的玻璃上写下这句话,后边儿还加了个点。

    想起有人说过怎么去判别这作业他是抄的还是写的,就看他选项的字母后面有没有一个顿点。

    仅限中国学生。

    “呦,你还给我写那么老大。”

    “这可是我最真挚的感谢。”

    陈辽嘴里说着“好好好”,手已经去找固定封层的透明喷漆了。

    这份真挚他可得留下来。

    姜禧本想离开个彻底,不带走什么,也不留下什么。

    但将她的印记留下的不只是陈辽面馆里的这份“谢繁华”,还有订票的时候,手机页面上跳出的信息。

    “禧子,项目方还是决定在金州去拍你的那个本子,你可以去金州盯着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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