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天心中大致猜到她的意图,点头道:“你说。”
“其一,解了我身上的蛊。其二,带上我,待寻到十方镜,需借我一用。”
她眼神幽微,最深处又好似隐隐燃着一团黑火。
不难猜测,华庄主入魔弑妻,青虹山庄被指为邪魔歪道,对于当年没有亲眼所见这一切就转眼家破人亡的华鸳兰来说必然无法释怀。
她这一路跟在寒天身边,恐怕也是早就盯上了十方镜,如今倒是寻到了契机。
寒天轻眨眼,叹了口气道:“应心蛊其实解不了。”
“什么?!你这——”
“但是三个月后会自动消散。”她只是说话慢了点,不是故意大喘气的。
华鸳兰捏紧了拳头。
寒天继续说:“条件二嘛……若是十方镜到我手里,自然给你一用也无所谓。只是其间凶险之处恐怕不少,你若要跟着,我可无法顾及你的安危。”
华鸳兰嗤笑一声,摸了摸脸颊上的三道刀疤,“无妨,你答应了便可。生死有命,我用不着你顾及。”
“成交。”寒天爽快地点了点头,“说吧,你有什么办法?”
华鸳兰转了转眼珠,不信任地看着寒天,正要说什么,却突然神色一变,咬牙切齿地开口:“步莲湖东南方有一名叫藏锋门的门派里面有个叫李纯善的极擅寻踪觅影之法。”
这该死的应心蛊——如果表情能凝为文字,华鸳兰的脸上此时已被这句话刷屏。
“藏锋门啊,这倒是巧了。”寒天装作没有看到她的表情,点点头道,“不过还是得先去找云师凛,要不然过了约定的时辰,我们可就要上落英城追杀榜了。”
说着,她掐起剑诀想要唤出九钱,没想到丹田处突然传来一阵剧痛。
差点忘了……她之前被夺镜之人重伤,换成别人早就命悬一线,恐怕是这具身体急速抽干了蕴藏在丹田内的全部灵力才在一夜间愈合了所有致命伤势。
放在修仙界也堪称医学奇迹了。
到底是应该相信自己建的这个小号特别天赋异禀,还是相信这具身体被人动过手脚?
寒天重重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又看了风无御一眼。
那人只是满脸平静地在一旁站着,哪怕失忆了也仿佛对周遭的一切并不好奇。
对上了寒天的视线,他眸光轻掠,便了然道:“放心,你的灵力……会回来的。”
***
午时,日光正盛。
步莲湖波光莹莹,一碧万顷。
湖周自然没有一个寒天随口编出来的清风酒肆,但是一个在爆发边缘的云三公子,并不难找。
寒天通过几名无辜的受惊群众的指引,很快在一座茶铺发现了云师凛。
他正独自坐在一张木桌旁,一脸怒意地仰头将茶水一饮而尽。
——将茶杯按回桌面的力度仿佛要一掌连木桌一起拍碎了。
寒天迈出的脚步卡在半空,很想后退。
什么叫做此一时彼一时,修仙界唯实力论还是很有道理的。没有灵力,开口多说一个字都心虚啊。
“什么事?”云师凛发出了不耐烦地询问,头也没回就觉察到了向他靠近的三个人。
寒天:“哈哈,路过……”
风无御:“她有事跟你说。”
云师凛面色不善地转过身来。
罗预鬼市内的易容术早已失效,他看到三张陌生的脸,只是更为不耐地皱了皱眉头。
寒天暗中扯了下风无御的衣角以示不满,对着云师凛尴尬一笑:“是这样的,云三公子,其实呢,我觉得你要不先……”
风无御:“你在找的东西丢了。”
活爹!!
寒天在心中发出爆鸣。
云师凛沉默了须臾,盯着风无御和寒天,一字一顿地开口:“什、么、意、思。”
还没等寒天想好怎么开口,风无御微微往前迈了一步,不紧不慢道:“此处闲杂人等不少,你确定要在这里说?”
云师凛面沉如水,终究还是站起身来。
一柱香后。
寒天与云师凛站在密林中低语。
风无御和华鸳兰站得远远的,美其名曰望风。
“……整件事情就是这样,我也只是想和你交换千年离火丝而已,谁能想到——你先别动手啊我还没说完!我有办法帮你找回十方镜!”
云师凛背后的孤日弓已然怒焰暴涨,直到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才将怒意勉强压制下来,冷冷吐出一个字:“说。”
寒天老老实实说出了华鸳兰之前提供的信息。
云师凛听了,表情没有丝毫和缓,反而好像怒意回升:“寻踪觅影?此等小门小派里的修士,顶多使些雕虫小技,竟敢拿这个糊弄我?!我看你们是——”
寒天打断他:“云公子!事出紧急,那抢夺十方镜之人与我不同,所图不明更是危险。如今没有别的线索,何妨就近一试?”
“……”云师凛闭了闭双眼,胸膛深深起伏。
片晌,他终究还是脸色难看地睁开眼,问:“藏锋门在哪?”
寒天松了口气,忙不迭道:“我带你去。”
***
世间之事,倒是有些无巧不成书。
也多亏寒天此前救助结识了藏锋门的女弟子祁蓉,否则带着云师凛贸然上门,想来还要多费一番口舌或拳脚才能寻得帮助。
在寒天的提醒下,云师凛特地收起了孤日弓,以免被人认破身份,多生事端。
祁蓉再度见到寒天与风无御很是惊喜,一见面就滔滔不绝起来:“我还以为你们遇到什么事不告而别了呢。说起来你们后来进了罗预鬼市没有?那里头果真奇异不凡……”
云师凛可没空听人聊这些,眉头一皱,不耐地给寒天使了个眼色。
“……那个,祁姑娘,这些容后再聊,眼下我有一桩急事。”寒天叹了口气,作为难状,“我丢了一件十分重要的东西,听说贵派有一位叫李纯善的高人十分擅长寻物之术,不知可否请他出手相助?”
“李师伯?”祁蓉睁圆了眼睛。
见她表情微妙,云师凛向前一步道:“不管有何条件,尽管说来。”
祁蓉好奇地看了眼这张陌生的面孔,只摇了摇头便收回视线看向寒天,笑道:“你问得也太巧了。我原本还说要请李师伯替你兄长看病呢!你俩一去不返,我还担心没有报答救命之恩的机会,这下可好了。”
寒天心里咯噔一下,“他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位医、道双修的前辈?”
“对呀。”祁蓉兴高采烈道,“李师伯可厉害了,你说的寻踪觅影之术他也是极擅长的。”
寒天心里咯噔了好几下:这真的不是修仙界的大冰老师吗。
“怎么?”云师凛看着寒天莫名有些心虚的表情,不由眯起了眼睛。
寒天忙面上堆笑,“如此甚好,甚好。”
祁蓉也显得很高兴,亲热地拉住了寒天的手,又对着她身侧三人友好一笑,“诸位请随我来。”
藏锋门名字起得冷硬,门派建筑却颇有江南风格,处处灰瓦白墙,小桥流水,绿柳如织。
石径曲折四通,走了没多久功夫,祁蓉便带三人停在了一座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居舍前。
她走到门前,刚抬起手,屋门便自动敞了开来。
祁蓉喜出望外,行了一礼道:“师伯果真料事如神。”说罢便引着寒天等人走了进去。
屋内塌席上,正盘腿闭目坐了一名木簪束发、道袍雪白的……
小孩。
寒天不由瞪大了眼睛。
祁蓉见他们表情有异,“噢”了一声解释:“李师伯前几年修炼还颜术时出了些岔子,有些矫枉过正了,还要过几年才能恢复原貌。”
寒天:你听听这靠谱吗。
坐在榻上的李纯善轻咳一声睁开眼来,脸上似乎闪过一抹尴尬,但是很快就若无其事地对着寒天等人点头示意,缓缓道:“今晨卜算,倒是知晓今日有贵客临门,只是不知诸位所为何来?”
他顶着一张十岁孩童的脸,说话的神态又是成年人模样,一本正经中透着几分老气横秋,显得十分违和。
云师凛深深地皱着眉,回过头眼神不善地看着寒天。
质疑之意溢于言表。
寒天努力用眼神回应——眼下来都来了,也只有死马当活马医了。
她上前一步,半遮半掩地对李纯善说明了来意。
李纯善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目光在寒天与云师凛之间来回逡巡了一番,最终又蜻蜓点水般掠过落于最后方的风无御,沉吟半晌,开口:“若此物的原主在此,倒是不难。”
云师凛立刻道:“我就是。”
李纯善点点头,从腰边的储物囊中招出了一块模样古怪的罗盘,左手结印,右手浮起罗盘。
一片白光自罗盘之上亮起,朝着云师凛而去,将他笼罩起来。
然而不过须臾,白光散去,罗盘跌落回李纯善掌心。
“不对。”李纯善摇了摇头,“道友所寻之物,似乎并不认你为原主。”
云师凛脸色一变,情急道:“十……此物是我家族所有,并非一人之物。”
李纯善欲言又止,手指在膝上敲击了一会儿,显得有些为难的样子,“说来惭愧,老夫这寻踪觅影之术尚未修炼至大乘。若是寻人,双方需有血缘交汇;若是寻物,则必须要物品原主在此。否则踪息薄弱,老夫实在是爱莫能助。”
屋内温度骤降。
寒天感到自己靠近云师凛的那半边身体已然不受控制地汗毛倒竖,心念电转间突然灵光乍现,脱口道:“那如果,和此物有‘血缘交汇’呢?”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她。
寒天解释:“之前我受了伤,应该有血沾到了那东西上面,可否以血为引,试上一试?”
李纯善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置可否,“此法倒是有些依凭,老夫或可一试,只是不一定能成。”
“多谢前辈。”寒天连连点头,顺便硬着头皮对正在暴走边缘的云师凛低声劝说,“我们暂时也没有其他办法,先试上一试再说。”
云师凛冷然凝视她,突然手中一闪,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