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小姐不疑有他,接过符纸随意晃了晃,便让内里充满了灵力,散发着淡淡灵光,她看也不看,便将其塞回长义手中。
接着,她目光定定锁在长义身上,等着他的下一步指令。
符纸到手,长义也不再纠结:“还需要再等一段时间,式神们会将新的刀剑从炉子里送出来,届时我会用这个符纸来唤醒它们。”
弥小姐可有可无地一点头,随即摸出纸笔,唰唰写下:
带我去见她。
“现在还不行。”
闻言,弥小姐的眉毛立刻拧紧了,她忍着怒火看着长义,仿佛他戏耍了她。
“……你今天的工作还没完成。等这两位付丧神显形,他们还要来向你正式谒见。这是你代理审神者的重要职责之一。”
长义见她脸上怒火未退,又添了不耐,忍不住多说一句:“每位审神者,都需接受显形付丧神的谒见,这是规矩。这个本丸的前任审神者也是如此。”
说完,他看见她一愣,眼中顿时清澈了不少,浮现了一种柔软的情绪出来。长义无奈,他说了那么长的话,拿时政的规矩压她,还不如提上前任审神者一句。
见她平静下来,不那么抵触了,长义便打发她离开:“现在不如回去等?我待会带着他们来见你。”
弥小姐点点头,利落地转身向门外走去,长义如释重负,不过也礼貌地送她回了天守阁。一路上,弥小姐总是心不在焉,频频向东侧看去。
也是,东侧那个巨大的心脏一样的灵力波动,即使是没有契约的长义也很难忽视,更不用说,这位弥小姐与那位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左右锻刀室那边还没有那么快结束,长义在二楼的窗边站了半晌,突然眼神一凝,继而快步走下楼去。
室外仍在下雨,顾不得被雨淋湿,他匆匆带上兜帽,在庭院的隐蔽处拦截了那个路过的白色身影。
“赝品君。”
被唤住的山姥切国广,条件反射般裹紧了他那条吸饱了湿气显得更加沉重的旧被单,几乎要将自己完全埋藏进去,同时下意识地,将手中包成一团的布料更是往里藏了藏。
“本丸的灵力波动似乎有些异常,修复工作有在进行吗?”话一出口,长义就有些懊恼。
他分明想要问的是那边的情况,脱口而出的却依旧是这公式化的监察口吻。
赝品那种性格,这样开场,搞不好更加敲不开嘴。但要他装的笑眯眯亲切地询问……长义打了个寒颤。
“嗯。在处理。”被单下闷闷传来一声,几乎被雨声盖过。
见赝品一副拒人千里的样子,长义放弃了迂回,试探着询问:“她的情况怎么样?”他顿了顿,刻意强调了责任归属“那天晚上我有监管不力的责任。她清醒了吗?伤势控制住了?”
山姥切国广的头埋得更低了,湿漉漉的金发从被单缝隙中透出。沉默在雨声中蔓延了几秒,才有干涩的声音从被单下飘出来:“……没醒,伤……在治。”
“在治?”长义敏锐地捕捉到这模糊措辞背后的异常,职业本能让他立刻追问,声音在雨中也拔高了几分,“具体什么情况?伤势不稳定?有恶化的趋势?”
他需要确切的情报来评估事态的严重性,这关系到报告、追责以及后续难以估量的麻烦。
可山姥切国广却不愿再说,用沉默筑起了更高的墙。他低着头,肩膀紧绷,忽然毫无征兆地抬步,试图从长义身侧挤过去离开。
“站住!”长义反应极快,一把扣住了国广的手腕。被单下那截手臂冰冷。
拉扯瞬间爆发!山姥切国广想走,长义却不准。
湿滑的被单在角力中骤然滑脱!国广那张写满疲惫、毫无血色的脸暴露在冰冷的雨水中。
更刺目的是,他怀中紧护的那个布团也在拉扯中散开,里面赫然是杂乱的、染着暗沉血渍、触目惊心的绷带!
两人都僵住了动作。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之间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和压抑的沉默。
长义的目光紧紧锁在国广苍白而憔悴的脸上,又扫过那刺眼的染血绷带,眉头紧紧锁起,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告诉我真相!”
“她的伤势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你们在用什么样的方式处理?这段时间那股不寻常的灵力波动,是不是你们强行续命造成的?!”
长义的手像铁钳般牢牢抓着他,断绝了逃离的可能。他闭了闭眼,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从齿缝间挤出破碎的话语:“伤口,合不上。”
他顿了顿,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咬着牙补充,声音里带着绝望的疲惫,“……我们在用灵力……强行维持。就这样。”
短短几个字,像是用完了他的力气。
“合不上?!怎么会这样?!”长义脸色瞬间变了,他立刻想到组织资源,“时政有最顶级的医疗和针对创伤的特殊修复技术!为什么不立刻上报求助?!”
他的质问尖锐而充满强烈的困惑与质疑。
刀剑付丧神对审神者极度忠诚,明知审神者伤势危重却隐匿不报,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无法解释的反常信号!他们究竟在隐瞒什么?或者说……在恐惧什么?
“上报求助?”国广猛地抬起头!
雨水顺着他湿透的额发滑落,那双眼眸里,翻涌的不再仅仅是疲惫,而是恨意和嘲讽!
“你以为我们不想吗?”
长义被国广眼中那几乎化为实质的恨意钉在原地!他心中的疑云瞬间扩大了。
这绝非正常的担忧或固执!他们在害怕时政本身?或者……时政内部潜藏的某些力量?
这个念头让他脊背窜起一股寒意。
但现在不是深究这个的时候,他强迫自己冷静,大脑飞速运转寻找解决方案:“必须尽快处理!特殊支援我也可以尝试协调申请!或者……”
他目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天守阁的方向,那晚上弥小姐展现出来的强大灵力,或许可以一用:“弥小姐!她的灵力强度是现成的资源,或许可以尝试协助输入灵力,稳定伤势?”
这是他基于职责和当前困境,能想到的目前来说,最“合理”利用现有资源的方案,一时间,将付丧神对弥小姐的排斥忘却脑后。
果不其然,国广听见那人的反应,比听见向时政求助更讽刺和荒谬。
“……她?”湿漉漉的金发黏在额前,那双碧眼里的恨意和排斥瞬间爆发,充满了厌恶和“绝对不可能”的决绝。
长义被这眼神震得心头一凛!
赝品对弥小姐的深刻敌意,加上刚才对时政医疗的强烈抗拒,这两者之间,难道存在着某种致命的关联?!
一个冰冷而可怕的猜想在他脑中轰然成形!他声音陡然变得冷硬,带着监察官的威压和不容置疑的探究,前逼进一步:
“山姥切国广!你这种态度和隐匿伤情的行为都极其异常!告诉我真相!你们到底在防备什么?弥小姐……或者时政内部,究竟有什么问题?!”
国广死死盯着他,眼中翻涌的恨意最终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绝望和浓重的嘲弄覆盖。他重重地低下头,猛地将被单拉过头顶,彻底隔绝了长义的目光和这冰冷的雨水。
“有问题,你知道了,又能如何呢?……您的职责,那请您……守好她。看好她。离我们远点。”
“求您了,监察官大人。”
最后这句话语调平板,毫无起伏,没有丝毫恳求之意,只剩下彻底的、冰冷的划清界限。
话音未落,国广猛地发力,狠狠甩开长义的手,裹紧那湿透沉重的被单,头也不回地冲入迷蒙的雨幕深处,身影迅速掩入了转角,再也看不见。
长义僵立在原地,心沉到了底部,任由雨水打在身上。
本丸在防备的,很可能就是时政本身或其内部的某种力量!而代理审神者,极可能是其中的关键一环!
时政内部……代理审神者……内鬼?
孤立感、棘手感、被巨大阴谋阴影笼罩的刺骨寒意,如同这无休止的梅雨,瞬间将他吞没。审神者危在旦夕、本丸的深刻敌意、潜在的内部问题……重重迷雾,将他死死困在这片冰冷的雨幕之中,寸步难行。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迈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转身,步履沉重地走向锻刀室的方向。那里炉火的温度,或许能驱散一丝这刺骨的阴冷,也或许能提供给他一个暂时逃离这窒息漩涡的角落。
推开锻刀室厚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煤炭、金属和干燥灰尘的温热气息扑面而来,室内炉火熊熊,映照着墙壁和工具架上林林总总的金属器具,发出暗红的光泽。炉火燃烧的噼啪声和雨水敲打屋顶的闷响交织在一起。
长义脱下湿透的兜帽,随意搭在一旁,他沉默地走到角落一处相对干燥的矮凳坐下,背靠着墙,目光失焦地望着那跳跃的炉火。
炉火的光芒在他深蓝的眼眸中跃动,却映不亮眼底的沉重。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与国广对峙的每一个瞬间:染血的绷带、合不上的伤口、对“上报”和“代理审神者”那刻骨的恨意与恐惧……
他试图梳理线索,分析可能性,但纷乱的思绪如同锻刀炉中翻腾的烟雾,难以捉摸,反而让心头的疑云和无力感更加深重。
时间在炉火的噼啪声和雨水的滴答声中悄然流逝。长义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坐着,任由沉重的思绪将他淹没,整个下午,锻刀室内的空气都因他的存在而显得格外凝滞,连那些刀匠付丧神们也下意识地放轻了动作和交谈,仿佛怕惊扰了这位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监察官大人。
直到黄昏的暗影彻底吞噬了窗外最后一丝天光,某个小小的刀匠,才像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般,无声无息地“飘”到了长义身边。他的身形矮小,动作轻盈得不可思议,脸上带着刀匠特有的、仿佛被炉火熏烤出的温吞表情。
新的刀剑……锻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