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盛林琅这年,是出了名的高穷帅。在鲜少被利益关系侵染的学生时代,是大多数女孩的心之所往。
更别提,他还有成绩加成——青涩俊朗的少年郎,在荣誉墙上赫然在目。
我早在拿初中毕业证的时候,就见过他的照片,但也只是浮光掠影,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是对他年级第一的名头,有些在意。
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乖乖女,他的照片左侧,便是我的照片。笑得灿烂、无暇,看起来蓬勃又向上。
而现在?
我麻木、冷漠,习惯于形单影只,任由灰色将天空笼罩。
熟悉我的人都在愤慨,一个暑假而已,我怎会变了这么多?我沉默着,没有回答。
但有人帮我回答。
「因为本性就是如此,当然不需要过渡。」
「什么本性?」
「当然是狂妄自大,高傲自持了!」
声音清亮、悦耳,只是说出来的话,略显粗糙、不洁。
我看见周围人的脸色都变得不太好看,反而第一次笑出了声。
着急融入又愚蠢无脑,确实会让一个净生生的人,变成跳梁小丑。
我没有别的本事,不过是在我冷处理别人的同时,别人仍然善心待我罢了。
「我们在和夏姐说话,有你什么事?嘴巴不要可以捐了,搞雌竞有意思么!」
「不会又是来找我们夏姐,让她给你当信差的吧?不是我说,作为一个学生,一天天的心思不在学习上,只顾眼前快活,这是什么招数?而且,自己沉沦还不够,还来骚扰其他同学……真该死啊!」
「真不知道就你那在普通班都排不上号的成绩,怎么来的我们一班。」
「余家长辈可真会给自己找麻烦……」
余依然看着突然爆发的人群,红着脸,一副欲哭有泪的表情。
「诶诶诶,可别装。别搞得我们是在以多欺少,孤立欺凌你一样。」
「你如果没有疯疯癫癫去打骂和盛林琅讨论课题的同学,没有随机推人进垃圾桶,没有在课堂上频繁尖叫、扰乱课堂秩序,没有泼沸水到夏姐身上……我们才没有多余的精力遗忘你。我们只会把你当成一个抢了夏姐身份,却不知餍足的普通同学。」
「……」
8
教室里发生的种种事情,虽然非我所为,但回到余家后,我仍然免不了一顿质问:
「余夏,不是让你在学校好好照顾依依么?怎么能让依依哭得这样伤心!」
我碰了碰被打得发红发烫的脸,冷眼看着余依然。只见她脸上挂着泪珠、嘴里吐着哽咽,却在余家父母看不见的地方,朝我勾了勾唇,满脸得意。
「父母」是打不得的,这是大不敬。
但余依然打得。
这天,我终于崩了弦,在余依然惊怖的尖叫声里,和她扭作一团,让她同样挂彩。
最后,我满意地拍拍手,看着满脸戒备、眼带鄙薄的余家父母,笑了笑。
「我会搬出去的。但我走之前,还是想说:谢谢你们的养育之恩,余夏暂且无以为报。」
我深深吸了口气,才硬生生把心底的抽抽压了回去:「很抱歉,今后的余夏,再也给不了你们所谓的亲情……虽然你们压根不在乎……」
「我可以保证的是,将来有经济能力了,一定会把你们在我身上投资的金钱,一五一十地还给你们……」
我朝他们深深鞠了个躬,拾起沙发上还没放热的书包,径直走了出去。
离家是刻不容缓的。
就像那落到我脸上的巴掌,也是不容置喙的。
——前脚余依然的眼泪滑落,后脚疼痛就转移到了我的身上……这样的不公平,谁想受,谁去受吧!
身为年级第二,拥有多项奖金扶持的我,总还是有资格硬气一次的。
9
「……」
班主任听懂了我的意思,连夜托人帮我安排了住宿事宜。
你看,连只当了我半年老师的刘倩,都知道我今晚没有地方住。而当了我十多年父母的人,对我的离开,可以一声不吭,毫不在意。
「抱歉夏夏,我还有点事,不能随即到学校抱抱你。」
「没关系的刘老师,我现在很轻松。」
撕破脸,并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难以接受。
「好夏夏,今天早早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明天醒来,又是旭日东升的一天……」
我笑着答应:「好!」
我很相信,明天会更好。
虽然心尖不免泛着疼。
10
宿舍楼修在学校的最里面,路旁偶有学生走过。
我顶着惨状百出的脸,回头率高到可怕。
但我始终没有低头,反而对几个胆子大到飞起、不知边界感为何物的同学笑了笑,没有半点羞怒。
这一刻,我迎着风,拥抱的是战袍,而不是难堪。我很高兴,我有摆脱过往的勇气。
「余夏。」
有人在叫我的名字。
但我没有回头。
因为我认识那个声音。
那个似秋日的风,萧瑟、干枯的声音。
第二天,我在桌洞里摸到了药膏,和一盒巧克力。
药膏我丢了,巧克力转卖给了余依然。
我一边点钱,一边听余依然的嘲讽:
「真不知道你有什么魔力,黄连对你那么好……现在,连盛林琅也是!我真是恨不得啖你血肉,扒你筋骨……余夏,你真该死啊……」
我笑了笑,不想应和她。
不管她怎么说,我这个月的伙食,有着落了。
午休后,盛林琅将我拖到楼梯口,问我,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东西不是给我的?」
我看着盛林琅点头,有些好笑:「既然是我自己的东西,我怎的还没有处置的权利了!难不成还要专门通知你,挣得你的同意之后,才去转卖?」
「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如果你觉得不舒服,不送不就好了?」说着,我上前一步:「倒是你,想做些什么呢?难不成,是良心发现,抛出些小恩小惠,想补偿我?」
「可是,何必呢……」
何必在做了「好事」之后,还假惺惺地在意「名声」,还异想天开地让我说:没关系。
盛林琅剑眉星眸的脸突然一串红一串绿。我不想理会,绕过他,准备回教室。
「是黄阿姨让我去举报的。」他突然开口。
我脚步一僵,再也迈不开道。
耳朵全神贯注,天地之间只剩下他的声音:
「她知道我活得很艰难。而我举报后,政府会给我一笔不菲的奖金。」
「她说,那笔钱,我可以留下一点,算作我背负鄙夷的报酬。其他的,都给你。」
「她说,就算她侥幸留在外面,也给不了你基本的生存资料。甚至,还会拖你的后腿。而她进去了,你至少可以获得自由。」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我们镇上的微腐败会那么严重。那些酒囊饭袋看我年纪小,见我是个孤儿、借宿别人家中、没有大人作为支柱,所以肆无忌惮地克扣了那笔钱,一分也没给我。」
「我本来懊悔不已,因为我的不察,让你轻易没了妈妈……」
「后来没多久,你就被余家接了回去,我又开始替你感到庆幸。因为我本能地觉得,你虽然没有那笔钱,也应该过得还不错?黄阿姨的苦心,总算换来了收成。」
「让人没想到的是,原来许家,也是一个无底洞。需要你供出无尽的元气,狠狠填补,才可以勉强换取破败的避风港。」
「所以呢?你告诉我这些……」我再也听不下去,截断他的话。
我的身子已经颤得不成样子,极力控制,才让声线重归正轨:「你是在可怜我吗?觉得我抱着愚昧和无知活着,很可怜?还是想捉弄我,让我心怀愧疚,残念余生……」
「可怜?」盛林琅摇了摇头:「不,我并没有可怜你……我还不够格。」
听到这里,我狠狠一怔。
「余夏,你已经足够幸运,一点也不多余。至少,你在这块土地上,还有一个一心一意对你好的人。至少,和我相比……」
「我也并没有想要捉弄你,我只是想让你对自己的人生有一个清醒的认知。我只是想让你知道,黄阿姨对你的期许,是那般、那般的美好。只是想让你可以好好对待自己,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被衣袖遮住的手腕,突然一痒。
该是血肉生发的缘故?
我清了清干涸的喉咙:「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盛林琅不假思索:「余依然将你烫伤的那天,我带你去校医室,不小心看到的。那时,我就知道,你有自残倾向。后来,你在心理健康课上的画作,更是证实了这一点:关于家庭主题,你画的是一个满脸鲜血、戴着半张面具的人。而你交的作业,却是蓝天白云,小桥流水……」
「因为你知道,下意识画出那幅画的自己是不正常的……但你不想让别人发现你的不正常。于是临门一脚的时候,你很聪明的,替换了画作。只可惜,这一幕,被恰巧坐在你旁边的我,逮了个正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