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家距离壬琴父母家只有步行约五分钟的路程,而两家离学校都不远。家里比壬琴小四岁的弟弟妹妹,白天的时候便待在外婆家,晚上壬琴与母亲也来外婆家吃晚饭。至于壬琴的父亲,由于镇公务员工作繁忙,他一般会在单位食堂或是单位附近的小店对付掉晚饭,不过壬琴觉得所谓“工作繁忙”只是他不愿意早点回家的借口----他八成是到街边小店喝酒去了,不然为什么每次回来都沾着一股酒气?外婆可不喜欢看到家里有人喝酒,他自然不能在外婆眼皮子底下喝。
不过壬琴一直都觉得不用和父亲一起吃晚饭是件好事,毕竟父亲对壬琴几乎没几句好话。事实上,不光是父亲,连同祖父母及其他父亲那一边的亲戚,恐怕都不怎么喜欢他。即使壬琴家离祖父母家才不过一公里左右的路程,也少有来往---至少壬琴确实很少与他们见面。而他们不待见壬琴的原因则是十分迷信---因为他“不吉利”。
壬琴出生在六月份的某一个午夜,在出生时间上便不怎么符合祖父母的心意。二老经常去村里神社参拜,精通各种稀奇古怪的民俗和传说,他们认为他出身的时刻“阴气太重了”,更要紧的是,就在他出生的第二天早晨,村里有人见着后山坡上的“妖树”开花了。所谓“妖树”是一颗造型奇异、说不上来是什么品种的树,通体鲜绿色,外观看上去,活像一个蘑菇顶着一只水母,绿色的藤蔓从蘑菇的菌盖边缘垂落下来,明明已经在那里生长了少说有数百年,却还没有一个平均身高的成年人那样高,总之处处都诡异的很。历来关于这颗妖树的传说各异,但几乎都不是什么美好的故事,而这其中一个传说便是:如果妖树的顶部开出黄色的花,就意味着邪神要来了。
本来这就是一个没头没尾的小故事罢了,然而祖父母却可笑地深信不疑,再加上壬琴表现得确实异于常人,更是加深了他们对壬琴的反感。于是,从出生到现在,他们几乎都没来照看过壬琴,却勤于找来各种驱邪的东西让壬琴父亲挂在家里。真是够滑稽的,对吧?
晚餐的时候外婆和母亲都忙着伺候饭桌上那两个挑食的小祖宗,正好给了早早吃完饭的壬琴一点独处的时间,一般这个时候他可以打开电视,随便挑个频道来看点什么,或是继续翻翻他从城镇图书馆借来的书---这偏远乡镇没有一个像样的社区图书馆,不过好在通向城镇的电车车站就在附近,壬琴可以在周末跑去城镇上逛逛。不过今天他什么都不想干。尽管不愿意承认,但他确实被母亲刚才的那段话影响了心情。把饭碗浸到水槽里后,便独自跑到阳台上发呆。
此时正值春夏之交,晚风柔和湿润,丝毫没有阴冷的质感,与晨间起的薄雾截然不同。壬琴很喜欢在这个时候来吹吹风。两年前外公还在世的时候,很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出来散步,也常带着壬琴一起出来走走。与祖父母不同,外祖父母倒是还比较喜欢壬琴,觉得自己家里得了个有望出一个能考去城里的名牌大学的好苗子,也是了却自己的一番执着。外祖母更是很喜欢壬琴不吵不闹的性子,觉得他令人省心的很。可惜就在两年前,外公突发急性心梗,抢救无效身亡。此前外公一直都很健□□活作息和饮食习惯都挑不出什么毛病,怎么突然就心梗了呢?祖父母他们得知了这件事后,便觉得这就是坐实了壬琴“给家里招来了邪神”,此前家里对这个说法不以为意的人,也逐渐半信半疑了起来。
天差不多已经黑透了,老酒鬼大概率快回家了?他听见外婆喊他回屋里照看一下弟弟妹妹,他得和母亲一起收拾厨房。
显然,壬琴还是把父亲回家的时间估早了。等母亲带着弟弟妹妹回家后,又过了四十多分钟,他这才回来。壬琴本打算洗漱完后便窝在房间里,这样今天就可以不用见他了,但,很不巧,他回家的时候,壬琴恰好在客厅的茶几上找一张印有本市公共交通路线的地图,准备用来规划前往城镇里的参赛点的路线。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母亲接过父亲手上的外套,有些埋怨地问,父亲则边换鞋边轻飘飘地回复:“这不是单位里事儿多吗,加了会儿班而已。”
“都已经加班了,还有心情去喝酒?”
“下班了照例和同事们小酌一下,聊聊天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有的时候你也顾家一点行吗,早点儿回来陪陪孩子们很难吗?”
“有你和你妈在不就够了吗。”
某种令人不安的氛围渐渐地聚集在周围地空气里。壬琴不自觉地放轻了找地图的动作---这个时候要是行为太过惹眼,可能会被即将发生的争端殃及到。
“妈妈,能不能来一下?”
楼上传来妹妹的声音,打破了这阴云密布的气氛。母亲回应着妹妹,暂时把父亲抛在一边。壬琴翻出了地图后,打算跟在母亲身后一起溜上楼去,但,很不幸,那个男人叫住了他。
“怎么,老鼠见着猫了?多怕我呀这是。”
看得出来,多少还是喝得蛮醉,比平时的语气还要令人不适。壬琴回头,定定地看向他。
“欠你钱了吗?怎么拿这种眼神看我。你刚才一直呆在那边,怎么不来和我打声招呼?懂点礼貌行不行,起码得学会尊重人啊,你这副德性,到时候进社会了,看还有谁会搭理。小心以后没人要你!”
“在向别人讨要尊重前,也先看看自己值不值。某些人连自家孩子的尊重都得不到,还想着在外面获得别人的尊重呢,可笑吧?”说完这番话后,壬琴便头也不回地跑上了楼,把父亲恼羞成怒的一句:“没大没小的东西!”甩在了身后。
虽说谈不上多么愉悦,但还蛮解气的。
风雨最终还是来临了。那时闹腾了一整天的弟弟妹妹已陷入熟睡,壬琴的房间也熄灯有一会儿了。他们大概是觉得终于到了能好好算算账的时候了,在房间里照例开始互相指责起来。其实壬琴这时候还没有睡着,即使他早早的躺在床铺上,也会翻来覆去到凌晨一两点才能入睡,所以他们的话几乎是全听见了。
有几句话听得格外清楚。
“......你说他会变成这个样子是我的问题?嗯?我的问题?他一直是你和你爸妈带的,不是吗?现在养出怪胎了,然后说是我的责任?好、好.....”
“我的意思让你有空多来好好陪陪他,怎么你听着就完全变味了?这很难吗?再说了,你就真的没有一点责任了?说得好像我不用上班一样!我每天一回家几乎就是围着两个小的转了,让你多关照关照大的怎么了?”
“不就是你管教不了,现在来指望我了?亏你父母和你自己都是教书的。你看看他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吗?我小时候要是成天那个态度,老爷子早就一耳光上来了!”
“你要不是三天两头一身酒气地晚归,和他说话态度好一点,他也不至于这么疏远你!”
“有空和我说这些不如改天带他上医院瞧瞧,可能是真有什么问题。我听说你父亲那辈以前有一个疯了的,没准遗传到了什么呢。”
“你少拿我家说事了行吗?”
........
壬琴把头蒙在枕头里,试图不去听这些。家里的隔音效果没他们想的那么好,这些话从墙的另一头渗进壬琴的空间,慢慢得将周围变得阴森而潮湿。他又拿被子把整个人都裹住了,即使实际温度并没有很低。
真的好吵。
为了让自己不去听这些,壬琴试着去想些别的事。明天得把报名表寄出去,下周报名就要截止了。三个星期后参加区里的初赛,若是顺利拿到一等奖的话,六月份就可以参加市里的复赛,要是这关也过了,七月份便可以参加东京都的决赛了。不顺利也没事---或者该说,不顺利才好呢,那样才有意思。
壬琴当然成功进入了决赛,那时他已经换了姓氏,改名“仲代壬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