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如此...”范竹颜目光流转,环视殿内一周,目光最终钉在三座尊神供桌上,“那供桌下倒是能藏得住人,除此之外再无藏身之处。”单手撑着供桌面,往下掀开桌围,里面的空间却极为狭窄,身材魁梧的男子断然钻不进去。
微抿嘴角,范竹颜直接探身钻入供桌下,蜷缩躺好后,“柳先生,在外看可否发现里面藏着人?”
柳苏江迈步上前,看着眼前略微突出来的桌围,“可,但若不仔细看倒是不易察觉。”
从供桌下出来,范竹颜抖了抖衣摆,盯着跳跃的烛火,眸光微闪。
当时静和撞见尸体不免仓皇失措,极有可能无暇顾及到供桌处的异样。范竹颜闭眸沉思,倘若那人在静和进殿前躲进供桌下且未被察觉,可他又如何在十五下敲钟声的时间内消失的无影无踪。
先前在外勘察的捕快健步走进殿内,拱手道:“小范先生,地面和墙面并无足迹。”
“真是蹊跷。”柳苏江摩挲着指尖,“那么短的时间,一个活生生的人就不见踪影了,莫非此人轻功了得身轻如燕,既可风过不留声又能片刻闪身离去。”
闻言,范竹颜心底盘算着距离与时间,点头应道:“不无可能。”眸光落在供桌面,上面却有层浮灰,她眼睛一眯,后箭步上前,那灰倒像是一道足印。
范竹颜从袖中掏出一罐炭灰,薄铺一层在供桌上,微吹口气,上面就浮现出一枚较为明显的足印。那足印印下的鞋底纹路并非是道观道士所穿的双脸鞋,而是男式草鞋。
范竹颜眸光一亮,“柳先生,此言差矣,风吹叶落,无声但有形啊。”
“你竟还随身携带这东西。”柳苏江颇为赞赏地看了一眼范竹颜,走上前弯腰同她打量起这枚足迹,片刻后略有犹豫地开口,“约莫这枚足印大小,那行凶者足有六尺,绝非矮小者。他怕是钻不进这供桌底下。而且这枚足印朝内勾,此人极有可能是个外八字,程度颇重。”
柳苏江抽动几下鼻尖,继续开口说道:“凶手应是特意选在十五晨曦行凶,既然需要借香杀人,那凶手想必也不会是魁梧高大之辈。”
“确实。力量悬殊往往会借力而行。”范竹颜站直身,眉头紧锁,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描摹这枚足印,“一定还有什么咱们暂未发现。”
她深吸一口气又细细打量起三清殿内的每寸每处,试图寻找被她忽略的线索。
供桌、尊神像、梁木...到底哪里出现了纰漏。
范竹颜上齿咬紧下唇,眉头不曾舒展。
矮小者身形、魁梧者足印。
想到这儿,范竹颜猛地瞳孔一缩,一个箭步冲到供桌前,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枚黑色足印。
倘若是小脚刻意穿上大鞋,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呢!
如此说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柳先生,您行走于江湖,见多识广。咱想请教你如若是小脚穿着大鞋,可有办法推断出来。”范竹颜抬头看向柳苏江,眸光粼粼。
柳苏江先是一楞,思索片刻后缓缓说道:“办法自然是有的。小脚穿大鞋往往是拖拉前行,地面上不免留下拖拽痕迹,但此处只有一枚难以判断。”见范竹颜蹙起眉头,又继续说道,“不过,单枚足印也有单枚的看法。”
他暂时不言而是凑上前直勾勾地盯着足印,不多会儿,就听见他叹息一声,对范竹颜拱手道:“咱先前确实一叶障目了,这足印确有可能如你所言是故意着大鞋留下,而且凶手的脚与他所穿鞋履差距不小。”
他伸手指向那枚足印,“鞋不合脚,若两者长度相差颇大,穿鞋者重心往往在后,足印必然会留下重跟现象,你且看。”
范竹颜顺着他的手看去,那足印确实轻重不一,“竟超一半。”
“不错。”柳苏江点头说道,“既然如此,那咱先前所说的怕是立不住脚了。以这赤足印推测,行凶之人确有外八倾向,但不会太重,行走途中应是不易被察觉。而且,你再仔细看。”说罢柳苏江轻点重印前端。
范竹颜凑近仔细看,“这前端貌似又深上些。”说完她起身看向柳苏江,神情略带疑惑,“他以脚尖为着力点,那他真是常习轻功者?”
柳苏江点头应是,随即低头又看向那枚足印,“奇怪的是,这行凶之人的赤足印过于小了,哪怕是身材娇小的女子也不至于小到这种地步。如今只能暂时排除凶手为成年男子的可能。”
范竹颜简单地梳理下头中思绪,冲着柳苏江拱手说道:“多谢先生,”她四顾殿内,“纠结在此怕也是无用功。刘仵作想必已验尸完,先回县衙吧,也许在死者身上能发现什么线索。”
柳苏江听后点点头,和范竹颜并肩而行,云海住持见范竹颜要走,便上前问道:“施主,不知几日能够勘破此案。三清殿若长久围封怕是会招致尊神不满。”
知道云海住持心中的顾虑,范竹颜弯腰作揖道:“云海住持,此乃命案,如今线索较少,咱暂无头绪,确实不能给您承诺几日之内破案,只能说是尽快抓凶,望您见谅。不过您可每日遣道观道长供奉尊神,不破坏现场即可。云海住持,以为如何?”
闻言,云海住持纠结片刻还是点头答应。
范竹颜自道观出来后,姿态不曾变,手摩挲着耳垂,嘴唇微抿,眉宇间露出深思熟虑之态。
柳苏江频频侧目看向她,心底暗叹,今日若不是范竹颜,他不觉中就会落到凶手所设圈套。月浔县的这位小范先生确实名不虚传,多加栽培倒也是个好苗子,他也不虚此行。
他本就是寻这位小范先生而来,却误打误撞救下其祖母,倒也是颇具缘分。不过…
他的视线落在范竹颜嘴角的梨涡上,可这小范先生竟是个女子,着实叫他有些难办,书院从未有女子入学,若叫她女扮男装,一旦被发现,欺君之罪雷霆之怒,他是万万承受不住的。
柳苏江在心中默叹一口气,怎么偏偏是个女子。
刚进城,他就拱手说道:“小范先生,方才咱强跟在你身侧,莫要介怀。咱既年长你几岁,你也不必唤咱先生,你我二人兄弟相称如何?”
范竹颜亦有同他结交的想法,自然是顺着台阶下,改口称呼了一声,“柳兄。”
柳苏江满意地点头,“路途奔波,为兄确有疲惫,就不同你去县衙了。”
范竹颜拱手道:“柳兄自便。府上若有招待不周,还望兄长见谅。”
与柳苏江分开后,范竹颜直奔县衙,刚至门口就见孟之武领着一干捕快匆匆而来,“孟捕头。”
孟之武倒也不废话,直接开门见山,“昨夜道观留宿的香客倒是无一人出城,且咱已告知他们命案未结之前不得外离。”他的手放在别在腰间的刀鞘上,“你们那里有何进展,如今可有眉目?”
“孟捕头,那些香客里可有身材娇小的女客?”
“不曾,昨夜留宿道观的仅有一名女客,还是陆家老夫人。”孟之武面露不解,“你们怀疑是女子行凶?”
那陆老夫人年近六旬且体型富态。而且幼子入狱后饱受打击,疾病缠身,行走不便。与他们先前的推断大相径庭,断然不可能是陆家老妇人。
“现下只是猜测。”范竹颜抬手揉了揉眉心,仍有些不死心地问道,“那矮小的男子呢?”
孟之武直接摇头“并无。”
“多谢孟捕头,咱们先去听听刘仵作怎么说吧。”
范竹颜说着便提步朝县衙内走去,心内不由得有些失望,本以为那枚足印有益于锁定凶手范围,却不料仍是空欢喜一场。
凶手既然不是观中留宿香客,道观尚未启户,他又是如何进观的。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县衙,宋县令见着二人连忙上前,“如何?”
范竹颜不答反问,“刘仵作的验尸结果如何?”
“缢亡。”宋县令一边说着,一边将二人引到了停放尸体的屋子,“鼻腔内含有清血,且脖颈处有紫色绳状凹陷勒痕。除却左侧肋骨处有一道尚未痊愈的刀伤,并无外伤,且无中毒迹象。”
范竹颜点头,在脑海里缓缓推演当时三清殿内凶手行凶的过程。
片刻后,范竹颜冲宋县令说道:“县令大人,还请找几位捕快兄弟将尸体抬到公堂,还有牢里的莲雪姑娘也请她过来吧。”
宋县令闻言一愣,随即道“孟捕头你去将人带过来。”
莲雪被推搡着跪到公堂前,扯着嗓子哭喊:“咱的青天大老爷啊,咱真的冤枉啊!那银子咱不要了成吗,还要将咱关到何时何地啊!”
见莲雪撒泼无赖模样儿,宋县令的太阳穴直突突跳,收到范竹颜的视线后,干咳几声,语气较为温和地说道:“莲雪姑娘,劳烦你替咱们掀开这白布。
听见这话,莲雪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这是何物?”
她视线落到露出来的手上,等意识到担架上为何物后,顿时通体冰凉,她无助地四周一望,可众人的视线全都落在担架上,无形中逼迫着她。她眼内的泪珠打着转,绝望地闭上眼睛。
良久,双唇微微颤抖,颤颤巍巍地捏住白布一角,侧过头后一把掀开白布,双眸紧闭。
“睁眼!”孟之武凶神恶煞地说道。
“啊!”一声尖利的叫声响彻公堂。
她直接瘫软在地,瞳孔收缩,目光闪烁着惊恐,哆哆嗦嗦地指着尸体,结巴道:“他…他不是死…死了吗!”
见状,宋县令一拍惊堂木喝道:“大胆莲雪,公堂岂容喧哗!且知情不报,你可是想要挨挨县衙的板子?”
不等莲雪开口,宋县令沉声问道:“死者何人?你可与他相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懂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