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倩脸上泪珠晶莹,声音略带沙哑,“他三年前就不住在家中,只是偶尔来探望我们夫妇...”她闭住眼眸又是两行清泪落下,“宁儿是个重孝的孩子,每月都心怀挂念,寄来银钱以表孝心。去年他姑父进山狩猎遭遇不测,跌落山谷生死未卜。宁儿不顾生命之危,钻进山里背出重伤的夫君,还及时请来大夫救治,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语未毕她伏在孙宁身上,悲声痛哭:“是咱这个做姑母的没有用,脾性懦弱不能替宁儿讨回本属于他的家产。辜负了兄长和嫂嫂的恩情,让他们唯一的血脉断在咱手里。更是辜负了宁儿的一片孝心。”她红肿的双眼里满是愧疚。
孙倩哭得直叫人寒心酸鼻,一旁的孟之武眼中已含红泪,手死死抓住挂在腰间的刀柄,范竹颜别过头强忍眼眶泪意,平复好心情后又追问些和孙宁有关联的事,曹氏夫妇一一作答。
看着夫妇二人万箭攒心的模样,范竹颜叹口气再次说道:“节哀,曹大哥你先带着令夫人还家吧。”
曹文杰应了一声,接着小心翼翼地问道:“大人,我们能带宁儿回家吗?”他侧身看向孙宁,声音哽咽,“宁儿活着的时候都不敢回去祭拜他爹娘,眼下...我们想把他葬在兄长和嫂嫂身边,好让他们一家三口团聚。”
范竹颜胸怀郁气,瓮声瓮气地说道:“对不住曹大哥,孙宁的尸身你们还带不回去。”她双手插入袖中弯腰作揖,“竹尔定当尽快破案,好让令侄入土为安。”
两人欲言又止,侧身细细地看着孙宁。
足有移时,曹氏夫妇彼此搀扶地离开,与先前进公堂时一般,只是背影看上去佝偻好多,孟之武低骂一声,快步上前。
只听见他说:“待孙宁尸身归还后,你们夫妇二人何时准备动身前往邻县,就给咱知会一声,咱与你二人同去。那些黑心肠的若敢欺辱你们,咱手中的刀绝不饶人!”
范竹颜望着二人渐行渐远的身影,片刻后收回目光,走到担架前蹲下,“刘仵作,难不成孙宁受伤的位置并不会伤及要害故而他才得以假死脱身?”
却见刘仵作摇头,“咱虽未曾见过当时的伤口情况,但孟捕头曾拿着凶器问过咱...”他一面比划着刀身长度一面说,“他受伤位置本就与心脉相近再加上刀身长度,确实可以一刀毙命。”
闻言,范竹颜愁聚眉峰,“既然有人在外接应他定是早有预谋...那刀可否拿来让咱看一眼?”
刘仵作连忙点头,“自然。”
范竹颜拱手谢过后,又蹲下身观察起尸体,扫到孙宁手腕处时微眯起眼,她抬起孙宁的手腕,又轻柔地褪下孙宁腕子上的桃花纹手镯。
她低头仔细打量起孙宁手腕上的淤痕,又跟着孙宁所带的手镯相比照,两者虽是同款桃花纹样式,但粗细有异。
刘仵作也拿着凶器过来,见状出声问道:“小范先生,你可是有新的发现?”
范竹颜颔首,指了指孙宁手上的淤痕,“刘仵作,你看他手上的淤痕印和他腕上所带的镯子。”
听见此话,刘仵作将凶器递过去,又端详着范竹颜适才所说的地方,片刻后他站起身愧疚道:“老朽竟遗漏了如此重要的线索。”说罢他弯腰欲要行礼。
范竹颜连忙托住他的双臂,“刘仵作,小辈可受不起你这番大礼。”可她实在拗不过刘仵作,只好将求救的目光扔给宋县令。
坐在高堂上的宋县令笑眯眯地说道:“刘仵作,你快快起身,看把咱小范先生吓成什么模样了。”
听见宋县令发话,刘仵作只好作罢,应了一声后起身说道:“如此看来,凶手腕上应是带着该样式手镯的女子。”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淤痕,略带为难地说,“可这桃花纹手镯并不少见,饰品铺亦或是街摊都有可能营贩。”
范竹颜却摇头道:“刘仵作不知,该样式的桃花纹月浔县不曾有,而且若真与孙宁腕上所带手镯出于同处,更不会是本县所产。”说到此处,她冲着宋县令拱手道,“劳请县令大人派几位捕快兄弟探查可有外域商人营贩此镯。”
说完又观察了尸体好一会儿,实在无所迹查,范竹颜捏了捏发酸的脖颈,“把他抬下去吧。”
宋县令应声点了几名捕快,见范竹颜面露疲惫,温和说道:“知道你破案心急,但也别因此累坏身体。天色不早,你先回家歇息吧,明日再来。”
范竹颜没有拒绝,作揖后随即踏出公堂,抬首望去,淡云卷尽,红日西沉,葱郁绿意掩映着点点暮霞。
“小范先生!”
范竹颜循声望去,就见马小小领着位娇俏的姑娘,她眸光一震讪笑道:“对不住,平白浪费姑娘好些时光。”她竟将此事置之脑后,心头不禁懊恼拂过。
云丰连忙摆手,眸光盈盈,“小范先生言重了。小小哥方才陪着咱去看望爹娘了,咱还生怕赶不上见您的面。”说完她还轻锤马小小的后背,后者则是傻呵呵地笑。
范竹颜唇角一勾,眼含笑意“那还请姑娘同咱讲讲陆府闹鬼之事。”
听完云丰所言后,范竹颜蹙起眉头,“婚房曾走过水,为何不如实禀告县衙?”
云丰心有余悸地抚胸,回忆道:“那火是半夜所起且来状颇为蹊跷,若非小小姐噩梦缠身,惊动了大小姐与姑爷,恐怕走水难以及时察觉,走水后姑爷不让我们多嘴,对外只道是小小姐受惊才拆修院落。”
范竹颜闻言若有所思地点头,“陆老夫人近日于白云观留宿,莫非是因为那小院中女子哀婉哭音?”
云丰颔首:“确有其因。那哭声搞得府上人心惶惶,老夫人疑为鬼怪作祟,便请白云观的道长前来做法。再加上老夫人因少爷之事,忧病不愈,就决定上山侍奉尊神,祈求身体康健与儿女平安。”她稍作停顿,补充道,“对了,老夫人此行还带着小小姐,今日才归府。”
范竹颜闻之挑眉,“携陆晴同行?”
见范竹颜疑惑,云丰看了一眼马小小,出声解释道:“三年前小小姐落水后,风寒入侵,身子骨日渐衰弱,珍贵药材日日入口才稍稍将面容养的红润起来,可这几日噩梦连连,老夫人心疼孙女索性带着小小姐一同上山了。”
范竹颜低眸沉思片刻,“多谢姑娘,马小小你送姑娘回府吧。”
待二人离开后,范竹颜轻抚腰间悬挂之袋,关泰所言有假,他并非是上山而是下山归来,可他为何要撒谎?还有关泰为何要隐瞒小院走水?陆府之行在所难免。
红霞虏空犹如烈烈赤焰,范竹颜思绪万千,朝着范府方向前行,她并未急于换下范竹尔的衣服转而叩响柳苏江的门,“柳先生,您可歇息了?”
“你又忘了,你我二人现在可是以兄弟相称。”柳苏江双手开门,脸上带笑看向范竹颜。
范竹颜一愣,后摸了摸鼻尖,“柳兄。”说罢拱手作揖,“小弟给兄长赔个不是。”
“你所来何事?”柳苏江侧身请范竹颜入屋。
范竹颜解下腰间袋子,将所谓杀害孙宁的刀递给他,“兄长,这刀可有机关要窍?”
刀长五寸有余,刀身足有四寸,白刃通体挂血,刀柄简洁无华,仅有几条暗血流痕蜿蜒其间。
柳苏江接过来细细打量一番,单掌握住刀柄,稍加用力就听见“咔嚓”一声,刀身随即缩回刀柄内。
一旁的范竹颜面露诧异,“这刀竟有伸缩的用法!”
柳苏江抬头看向范竹颜轻叹道:“此刀颇为精妙,不知是何人所制?咱真想同他结交一番。”他全然忽略刀上的血迹,又捧着好一番打量,频频叹奇。
范竹颜嘴角微抽,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她这位兄长可真是见过世面的人,满刀布有暗血,他还能面不改色地说要和制刀人结交。
见范竹颜不语,柳苏江讪笑一声,将刀递过去说道:“见笑见笑。”他轻咳一声,“现在可有什么旁的发现?”
范竹颜抿了抿嘴,“有是有,但总觉得无甚用处。”一想到曹氏夫妇,她的心就沉甸甸的,范竹颜叹了口气再次作揖道,“多谢兄长,那竹尔不再叨扰兄长了。”
柳苏江本欲轻拍其肩,但又硬生生顿住,仅以言语宽慰,“你眼下所认为无用之物,或具有潜藏之价值,待到时机成熟反而是大有用处。”他轻抚下巴,含笑调侃道,“贤弟啊,切记莫至关键时刻方恨读书少哦。”
听见柳苏江宽慰的话,范竹颜重振士气,“兄长所言极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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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高悬,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户洒落屋内,月影中丛丛翠竹横斜交错,无风而动,微暑生出燥意,静谧中虫鸣愈跃。范竹颜侧躺在千工床上,辗转反侧久久难眠,心如汪洋,波涛汹涌难以平静。
眼下她只觉得脑子里的思绪乱作一团,或是线索或是猜测如同蛛丝错综交织在一起,重叠纷繁。
只觉闷热,她轻披外衣,提步走出房门,侧身倚在栏杆上,仰望空中皓月,明月皎洁如白玉高挂,月辉洒满庭院,仿佛要那人世夜得以见日明。
翌日一早,范竹颜悄悄地出了范府,不知不觉她已经驻足在白云观的登观台阶上,她抬头望着白云观的匾额。
在道观门口清扫落叶的小道长见清来人后,一把丢下手中的笤帚,急忙跑进观去请云海主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