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好可怕……
海浪不断冲撞,无论她怎么努力都站不稳,就像上到了酒驾的公车受难。
忽地,又一个浪扑来,她趔趄下,脚底就空了,诱发无边恐惧。她宁愿自己是搭酒驾的公车,至少,摔倒后还有地板接住自己。
幸好,她不是只有自己,在茫然无际的晃荡中,腰间紧箍的束缚成了唯一的安全感,吊着她,托着她,免于沉没。
但她依然无法安心。
为什么还要待在这里,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里?孕育生命的本源为何叫人那么恐惧?她要被吞噬殆尽了嘛?
凌之猛吸一口气醒了过来,心口狂跳,发觉自己只是做梦后很庆幸,劫后余生一般。
Luck也还在她身边。她揉了揉“Luck”的卷毛脑袋,一上手就发觉了体型跟手感不对,挨在她怀里的根本不是她的小狗!
她在被他抱着。感知全面,凌之彻底清醒过来,整个人都僵住了,下意识就要挣脱这个怀抱,才刚一动就触发陷阱一般腰背被箍得更紧实。
这种时候,角力不是一个好选择。凌之强迫自己放松下来,轻拍怀中人的肩膀说:“好闷啊,我呼吸不了……”
怀抱依言松开,凌之得以松了口气,她又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邱刚敖坐了起来。
“好点没有?”伴随着询问的,还有他放到她额头试温的手,“还晕不晕?”
与此同时,同样声线的话语在她脑子乍响:“只有你……只有你救得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好不好?”、“别怕我,阿之……”……
“好很多了,谢谢你,一直照顾我。”虽然,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生病。凌之待邱刚敖抽手走才慢慢坐起身,逃避地贴紧床头靠背,想着昨天发生的事,面露难色。
她就这样跟邱Sir成为了恋人?
由于从小的经历,她很害怕成为别人的麻烦跟包袱,也抗拒再次受到伤害,因此,她从未计划过跟谁建立这样的亲密关系,但昨天的情境又令她不得不答应下来。
答应后呢?又要怎么办?凌之无所适从。
“我应该的。”邱刚敖的声音低落下去,“还有……对不起,我昨天……是我控制不到情绪,吓到你了。”
她没料到他会道歉。凌之微微直起身,欲言又止。
见她有所松动,邱刚敖顺势还牵起她的手,凑身近她,直到额头轻贴上她的额头,交换温度。
“别生我气。”他哄她,口吻亲呢自然,“作为惩罚,等一下我帮你打扫书架好不好?”
他强硬,她应付不来,他温柔,她还是应付不来。
“会……”她还是咽下了那句婉拒,将之含糊成了:“好。”
邱刚敖满意地拉开了距离 ,再问:“早餐想吃什么?我去做。”
抵触、不抵触。
额头恢复清凉,凌之缓慢地眨了眨眼,无神瞳孔都似乎流露无措来,她说:“我都可以。”
但在邱刚敖要离开房间时,她才突然回神般记起叫住人:“还是我来吧,Luck的都要煮。”
听到主人叫号,睡梦中的小狗醒发,睡眼惺忪地第一时间叫唤回应。
“它要吃什么?你交待我就得。”不知道是不是凌之的错觉,邱刚敖的语气冷淡了几分。
“它的食物我都雪好在冰箱了,水煮就可以,但是不能加任何调料,麻…麻烦你了……”这句麻烦了到底无法免去。
“嗯,我记住了。”邱刚敖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小狗,解开绑住它的绳子,不然,等一下凌之要摸索过去就会发现了。
解绳子的瞬间,小狗跟炮弹一样撞向邱刚敖,却又被早有预防的他伸手捉住丢到了地上,站起身居高临下俯视小狗,嗤笑声后转身入了厨房。
Luck气急败坏地原地打转,但也没有再试图袭击邱刚敖,他现在戒备心那么重,“他“很难得手,而且,“他”饿得,凌之可是无辜的。
小狗转而撒开步子跑着跳着蹦上凌之的膝盖,呜呜地向她哀叹怎么这样识人不清。
凌之不像邱刚敖能听懂“他”的意思跟“他”交流,但她感觉得到小狗在委屈,遂摸索到了小狗的下巴勾挠逗它。
她手上不停,心思却逐渐发散到邱刚敖身上。
她不是公仔,当然也会生气,只是弱势使然让她不得不收敛,掼了息事宁人,她没想到邱Sir会察觉到自己隐藏的情绪,还好声好气给她疏解。
时晴时雨,邱Sir,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总归,他是个好人。
凌之轻叹一声,默默搂紧了怀里的小狗。
小狗细细,毛茸茸的,乖乖被她揽住似个玩具公仔,份量也似公仔并不重手,不过水煮白肉一餐餐养下去,这个重量还不是最终定数,仍在一日日增加、再增加……
直到六斤重,抱着不再像公仔般轻。
凌之将怀里的小狗放到沙发上,自己起身准备要出门的随身物品,但就没有拿牵引绳,察觉她要出门却没有带上自己的意思,Luck奇怪地歪了歪头——她很少不带着他出门的。
她不带自己出门一趟就成了自己女朋友的事,再来一次,岂不是……?
邱刚敖一方面觉得自己杞人忧天,一方面身随心动跳下了沙发追上了凌之在她脚边叫唤。
凌之蹲下,半抱起小狗对它解释:“我要去图书馆,图—书—馆,不可以带你去的。”她知道自己的小狗很聪明,它会听懂的自己的意思。
然而这次的小狗却不依不饶,被她放下后还在她脚边跳来跳去阻拦,就是仗着她怕踩到他才这样做,跳着费劲没几下后还去咬她的裤脚。
“你是不是想要磨牙棒?”凌之再度蹲下去摸小狗的脑袋,耐心询问,小狗立马摇头,又飞快窜去一旁叼来牵引绳去拱她的手。
小狗这样热情,凌之动摇起来,仍试图解释清楚:“不是出去散步哦,在那里不可以吵到人的。”
何止啊,根本是不许宠物入内的,不过由于凌之看不到告示,也没有人特地告知她,所以她不知道。
她不知道,邱刚敖知道,于是,他又去扯凌之的帆布袋,示意自己可以藏进去,叫声也压在喉间只发出微弱的咕噜声,好像在悄声说自己会装不存在的。
有这样一只聪明的小狗唱念做打,凌之怎么抵抗得了,只好把这只Luck牌公仔装包揣走,计划如果被发现要被请出去她就暂时不查资料了,转去带小狗去逛公园。
当然了,内里是邱刚敖的小狗怎么会害她被发现呢,他粒声唔出就这样蒙混过关随着凌之入到了图书馆,在袋子里老老实实听着凌之跟志愿者询问有关心理问题、精神疾病相关的盲文资料在哪里。
那时候,他并不觉得奇怪,凌之是写悬疑小说的,要了解相关素材都是很正常的事。他只可惜,如果此时他还是自己的身体,或许还能跟她交流一二。
小狗探头看了两眼天书一样的盲文书页,又钻进了袋子里小憩。
而这样相关的盲文资料不多,凌之也并没有在图书馆待太久,离开后,还带小狗去公园走走再回去。
对小狗来说,这趟出门,除了要装公仔不出声那段,一切都那么寻常。
直到凌之拨通跟应岑岑的电话——“是,有关精神分裂跟人格分裂的资料,麻烦你帮我再搜集多些……不不不,不用麻烦你再整理,讲座录音那些我可以自己听的……嗯嗯,多谢你,岑岑,我会尽快交预稿给你的……”
针对性扎得小狗瞬间炸毛,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第一反应是心虚,好不容易换回来面对她时候也是……邱刚敖不愿回想,又不得不回想,他的表现确实反差太大了。
这边小狗在尴尬反省,那边的凌之放下电话后也不约而同陷入回忆——在她跟邱Sir交往半个月的时候:
她已经习惯跟邱Sir的关系,他的行为跟更早以前差不多,很有照顾她的责任心,方方面面侵入她的生活中……但,除此之外,没有了。亲密行为,她在应下关系时就有预料了,她可以当任务般接受的,如他需要,以此报答自无不可。然而,没有,一次也没有,连亲吻都是不会被划为家长指引的程度。
唯一一次出格接触就是她发烧那天,但沉钝的感知也能获取清晰反馈,她无心,他亦无心,单纯照料,暧昧未生。
就连曾经让她忐忑的凶厉也消弭无踪传递来的贪婪的觊觎降级成留心观察,绕是仍不太自在也让她放松许多。
她以为答应交往会是糟糕的开始,现实却是将恐怖就此划上了句号。
就好像,他要的竟然只是有个人愿意跟他玩过家家的游戏一样。这个类比可爱到凌之不由莞尔,又马上止住,这太冒犯邱Sir了不是吗?
她其实也不确定,他究竟是真的就此满足,又或许是在体谅她而愿意等待,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她对他不再那么畏惧。
而最上层的畏惧退去,好奇小心提步上前探头探脑——她的恋人,没有经验判定的恋人,没有常规借鉴的恋人,他究竟是个怎么样的人?他跟她未来又会如何?
也是她心态转变没多久的时候,她发觉,邱刚敖也变了,还变得很奇怪。
明明打电话跟她说下班了,但却过了比往常还久的通勤时间才回到,虽然他们也还没有同居,但她已经习惯他回来总会来找她消磨时间才回去。
而回到来,她清楚感觉到他很紧张,就像他做错事了不敢面对她一样,讲话的口吻也生疏很多,她甚至听到他一开口要叫她的姓,哑结了一下才改成了名。
一切都那么反常。
一开始,她猜测他是不是在工作发生了什么事,试探地问询,未果,他以给她做宵夜的名义躲去了厨房。
如果这些都能用他有心事解释,那么,这碗淡味的冰糖雪梨也是这个原因吗?
凌之静默地品味这碗“原滋原味”的“糖水”,故意吃得比平时慢,好让自己再判定清楚些,对方究竟是意识到做坏了糖水才着急想走,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比如说——逃避她。
……
“碗我已经洗好了。”邱刚敖说着,即使知道凌之看不到,仍然还是借推眼镜撇开视线,预备提出告辞,但他还没说,凌之就提出了求助:“我好像有些像感冒,听讲按中府穴会预防得到,你知道那个穴位在哪里吗?”
邱刚敖不知道,但他会查,这样的小事,他没理由拒绝的。
在他搜索的时候,凌之的疑虑更深了,她之前是从事按摩的,他也是知道的,他竟然不奇怪自己为什么不知道中府穴吗?
她依然没有表露出自己的疑问,在邱刚敖查完告诉自己穴位位置后,她故意伸手探向他的肩膀确认道:“是这里吗?”
“嗯……”邱刚敖微微动了动,想躲闪却又忍下了,只想她应该就确认一下而已。
“那,天突穴也在附近是不是?”她却又有新疑问,伴随疑问的还有她的摸索,缓慢地、切切实实地,“你之前不是说失眠吗,好像有个穴位也能改善的,叫什么?”
她两只手都出动了,感知着他的肌肉线条,胸膛尚且还有衬衫布料阻隔,但他刚刚为了洗碗挽起的袖子还没拆下,小臂坦然在她手上提供纹理信息。
“阿之……”尴尬的抗拒意味令她更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她很冷静,仿佛分离出一个自己超然物外在下达命令给自己。
“不对吗?”她停了下来,微微仰起的脸上只有茫然。
何等无辜?
只是他不对劲。邱刚敖暗骂自己身心上的古怪,她根本不知道,他一直在控制自己,不要因为她的触碰而像还是小狗时候那样扑向她,在她怀里索取拥抱、亲吻……
他状似无意地拨开她的手,与此同时语速稍快地说:“认穴位的事等下次我带本书给你再学吧,时间不早,我回去先……”
话音未落,凌之已经抱住了他,紧接着,是她落在他唇上的轻吻。
不应该给他的拥抱跟亲吻。
突然地,阳台发出了凶狠的狗叫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