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奋威将军冯茂带着管家看向跪在地上的彩霞——他们之前已经审问过关起来的那对夫妻,离开时让陈管家处理掉这两人,刚刚也审问了翠柏和繁星,她们二人知道的不多,倒是让冯茂知道了那个男的是个花匠,有时会来给府里送花,捎带着也侍弄夫人院里的花草,夫人偶尔见到他也会交谈几句,但多是关于他的出身以及平时养花的问题,并不出格,何况他们见面时都有侍从在场——唯一一次单独见面是在地动时的普渡寺,因为众人慌乱惊惧之下,一时没人守在夫人身边,那个花匠便和夫人说上话了,说的话繁星听到了一些,是关于他家中种花的艰辛,也并没有像那对夫妻说的那样耳鬓厮磨,缠缠绵绵,而是刚开始遥遥隔着说话,后来那花匠坐到石桌对面,和夫人聊了起来,说完后那花匠就离开了,夫人还坐了会儿方走,也没有看着那花匠的背影作依依不舍之态。至于那花匠的妹妹因伤到了脚,夫人发了善心让她和车夫坐一起,也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
坦白说,夫人这种做法作为高门贵妇来说是非常出格和失礼的。但他能抓住的错处只有夜间私会外男这一事,别的都算是捕风捉影,没有证据。不过话又说回来,私会外男一事,把那对夫妻添油加醋的说法去掉,结合繁星所见,也并不算严重,当时厢房里都是人,又都没入睡,走动来走动去的,那两个人就算有天大的胆子又能出什么事,许是被那妇人瞧见了,又逢此灾厄想来将军府博条生路,才对那晚所见修饰一番欲借此逼将军府收留……
至于夫人,小惩大戒一番,再不许那花匠进出将军府,再规范一下其余进出的外人,也差不多了。
想到这里,冯茂原本怒气冲冲的情绪平复了下来,心也放下了一半,另一半还没放下——因为他怀疑的种子始终没有消失——那个花匠怎么就偏偏在夫人去普渡寺的那天也去了上香呢?正好碰上?那也太巧了吧!若是他们先前就通过暗号约会在普渡寺,到时夫人趁机摆脱刘夫人和一干仆从一段时间,和那花匠在寺中相会,也说得很通啊!只不过刚好当天发生地动,两人白天的约会没成后索性改到晚上,那花匠借着照料妹妹的手段来到女眷厢房处,于庭院中和夫人见面……
哪怕翠柏和繁星说夫人和刘夫人在一起时十分闲适,并无任何不妥的样子,冯茂心中的刺一直都在,没有拔掉。
他端起茶来,喝了一口,刘管家在一旁厉声道:“彩霞!方才翠柏和繁星已经招供,把夫人和那乐福相处时的情状原原本本地道了出来,你也不必藏私,把眼中所见一一道与将军听!”
彩霞原本只是有些紧张,这会一听到陈管家的话,心道:“糟了!”知道此番必是夫人和那乐福的司东窗事发,竟叫将军得知了风声,特意从军营赶了回来,眼下正拿着她们几个问话呢!心中巨震之下,面上就显露出了慌乱不安来。
冯茂和陈管家看在眼里,心下一沉,知道这彩霞必是三人中知道的最多的,面上便越发冷厉,陈管家呵斥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不许隐瞒!否则将军必有惩戒,你可要想好再回话!”
彩霞被陈管家话中的意思吓破了胆,府中她最畏惧的两个人一坐一立在她面前,她只觉自己的小命全捏在二人手中,只得含泪颤声答应,又问“不知将军想知道哪些事,奴婢必如实道出。”
“我问你,寻常你跟在夫人身边,可发现夫人待那乐福有什么不同?”管家问道。彩霞犹豫了一阵,管家见状喝到:“快说!”
彩霞一惊,轻声道:“平常时并未发现什么……要说有什么不同,细究之下也有一点……因夫人爱花,平常也会侍弄些花草,那乐福又擅此道,故夫人有时会问他些养花的手段,别的……别的倒没什么了。”
“哼——只是养花的手段吗?翠柏二人说夫人也问过那花匠的身世,你怎么不说!”
“这……这也是寻常,我们三个,还有府中一些下人都被夫人问过出身……”
“就没有别的了?”
彩霞摇头:“没有,夫人只是有时见到他会和他说几句话,也不多,说完就走了。”
她这是实话,虽然她知道夫人和那乐福两情相悦,但寻常时她们三个都跟在夫人身边,夫人和乐福说的话并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唯一不妥当的就只有普渡寺那一晚了……她虽对夫人有恨有怨,但也喜欢夫人,此时护主的心思上来,让她下意识隐瞒了自己的想法。
见她的话和翠柏之人的话别无二致,陈管家心知夫人平常确实看不出端倪,正要放下这个问题,再详问她普渡寺所见——繁星说她与彩霞在窗边见着夫人和那花匠说话,但她只是看了几眼,彩霞却几乎全程都在关注,因此知道的必定更为详细。
这时冯茂放下杯子:“那花匠是怎么进到夫人院子的,详细说说。”听到这句话,陈管家和彩霞俱是大骇——陈管家是因为叫那乐福包揽府中上下的花木是他的主意,那乐福有时给府里的花木治病施肥他也喜闻乐见,还觉得省了一番工夫,继而进入到夫人院子侍弄花木也顺理成章,因此并未阻止。归根结底是他这个管家出了纰漏,亲手把这个不怀好意的花匠迎进门,才让他与夫人有了首尾——想到此,已是冷汗涔涔。
彩霞则是想到她自己做的“好事”,脸一白,低头解释:“那花匠是奴婢见他工于侍弄花草,才向夫人建议让他进院子里照料那些花……”
“夫人院中的一应事务打理,不是全由你们三人负责吗?怎么这侍弄院中花草的活也交给外人去做了,府里没别的下人了吗?”冯茂的声音充满威严,压迫感极强,彩霞苦不堪言,终于忍不住呜咽出声:“是……是奴婢的过错,奴婢一时偷懒,把外人放进了夫人的院子……
冯茂也觉得是这个彩霞做错了事,引狼入室,心中对她厌恶至极,便拍了下桌子:“你如何敢放外男进入夫人的院子!说——是不是夫人指使你的!”
“不是……不是夫人……”彩霞磕头不止,头上很快一片淤青,“是奴婢——奴婢当时被这个花匠皮相所惑,起了与之相好的心思,就把他引入了夫人院中,想着能多和那花匠见见面……”
“大胆——你这贱婢!”这是陈管家说的,“因一己私情引狼入室,还介绍到夫人面前——我看你是仗着夫人的恩宠不知天高地厚,竟闯出这般祸事来!”见将军注意力全在彩霞身上,没注意到自己半点,而彩霞也承认自己亲手引狼入室,他立马把锅甩出,往彩霞身上扣。
“那就是那花匠借皮相诱惑了你,趁机进入了夫人院中,以全他对夫人的觊觎之心。”冯茂铁青着脸说道。
“请将军恕罪,奴婢也是在那之后知道了乐福无意于奴婢,后面也就不再与他往来了,还当着夫人的面刺了他几句——奴婢并非被授意为他与夫人牵桥搭线,此事翠柏繁星全部知情,一问便知,请将军明鉴。”
“你是不是被他人授意,本将军自然会查清,此事便暂且放下,说说你在普渡寺看到的情况。”
彩霞忙收敛住心神,仔细回忆了一下普渡寺所见,便将当天看到的听到的细细道来,冯茂和陈管家分辨了一下,发现和繁星所言差不多,只是详细些,所听到的言语在繁星的基础上有了很大扩充,知道他们当我聊的先是那花匠妹妹的事,后面又说了此次地动,再后面就是那花匠的生活疾苦了,更后面的彩霞没听清,但估摸着是更详尽的疾苦了。
如此一来,夫人让那花匠的妹妹与她们同宿一屋,第二日又带他们一起回去,也是夫人发善心,不忍相识之人受苦。
“本将军问你,夫人那天去普渡寺,可是早有预谋还是临时起意?与那花匠之间可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冯茂的声音冷硬至极。
“回将军的话,夫人去普渡寺是刘夫人主动相约的,日子也是刘夫人定好的,并非为夫人谋算。至于夫人与那花匠之间有没有传递消息的渠道,奴婢并不知情,但想来是没有的,不然我们三人伺候在夫人身边,必会发觉。“
“哼——你们几个眼瞎心盲的,连那贼子意图接近夫人都发现不了,料也不是那个贼子的对手,若让他寻着机会与夫人传信,我看你们也未必可知!“陈管家出声教训了彩霞一番,彩霞只得伏地哀求,口称“知罪”。
冯茂听后敛眉思索了一番,问道:“管家——你之前说过,那个花匠早就对夫人存不轨之心,连府里的人都发觉了,还议论了一阵,此事府里或多或少都知情。你既然将此事告知我,定是对此流言来龙去脉一清二楚,对否?”
陈管家年迈的躯体也退后两步跪了下来。
“也就是说,你作为府里的管家,作为我的眼,作为府里唯一能规劝住夫人的人,在明知那花匠对夫人有不轨之心的情况下,非但放任自流,还亲手把府里一应花木买卖交予那人,对他随意侍弄府中各处花木的行为听之任之,最终让他得以时不时见着夫人,对否?”
陈管家伏地不起,不住地在下首求饶,他年纪大了,瞧着怪让人不忍心。
但冯茂没有丝毫不忍心,此时他心中充满了被身边人背叛的痛苦,他从陈管家身上移开视线,看向彩霞:“彩霞——此事你们三人也知情吗?”
彩霞惊惧之下瘫倒在地,没有回话。虽是没有回话,但看着她这个反应,冯茂哪有不明白的——阖府上下都对此事心知肚明,但都没有阻止,还推了一把。他阖上眼睛,嘴唇颤抖,好一阵过后,才平复下来,复睁眼扫了眼地下的两人,决心先速速了结此事。
“事情的来龙去脉本将军都清楚了。那叫乐福的花匠心术不正,对夫人有了觊觎之心,想方设法地混入府中,又寻摸到了夫人的行踪,意欲对夫人纠缠不休……府中下人不察,竟叫那贼子接近了夫人……陈管家——罚俸半年,府中其余人尽数罚俸三月,翠柏繁星知情不报,大意不察,也罚俸半年,杖责十棍……至于彩霞——”冯茂看了眼在地上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人——“彩霞引狼入室,犯下大错,又性子浮躁难驯,已不适合在夫人身边伺候,就……发卖了吧。”话毕,已是大步离开此地,不给两人求情的机会。好一会,身后传来彩霞凄厉哀绝的哭号:“将军……将军开恩呐……彩霞知罪,任打任罚,但求将军饶恕奴婢,不要将奴婢发卖了……将军……全是夫人与那乐福有私,奴婢是被牵连的……”后面的话他走得远听不太清了。
在走出一处洞门后,他对身边的仆人说到:“你去把夫人叫至明德堂,说本将军在那里等她。”仆人心下一惊,低眉道了声:“是——“
……明秀坐在厅堂的凳子上,看着面前的热茶冒出的白雾渐渐消失,三人都没有回来,她盯着冰凉的茶水心中愁绪不宁。直到听到一阵轻而密集的脚步声传来——有人来了——
明秀抬头,看见冯茂跟前极为信任的仆人阿龙走到了院中,厅堂正门是开着的,他们都能清楚地看到对方,只见阿龙朝她行了个礼:“小人阿龙给夫人请安——夫人,将军请见,请夫人移步明德堂——”
“好——我这就去,但可否劳烦问一声,我那三个侍女如今可还好?”
“夫人的三个侍女如何,夫人见了将军,自会知晓。”话毕,摆出请移步的姿势。
明秀听罢,定了定神,面色如常,姿态娴雅地走出门,往明德堂的方向走去。后头的阿龙见到夫人临危不惧,一派大家闺秀的做派也是暗自乍舌——“夫人倒是好相貌,好气度!”不过想起方才将军的情状,又是一番忖度,就不知眼前这位人人称赞的好相貌、好气度的年轻贵妇在见到将军后还能保持多久,怕不是立马原形毕露,吓得花容失色起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