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春是弑主养的药人。
自周岁起宋春就被养在蛇蝎鼠蚁到处爬的地方,中毒,解毒,中毒,解毒,不停地重复。
同他一起的还有无数的同龄的孩子,最后活下来的却寥寥无几。
就这样过了三年,存活下的孩子都被送到了乱葬岗上。
一个月后鬼神弑的人去找,只有宋春还活着。
“你就是天生的煞神。”寒霜淡淡说了句。
“你看我这身子,是被煞神看上了还差不多。”宋春对她的不敬并没有感到生气,这种评价他听得太多了,有时候他自己都会觉得自己可怖。
可是五岁之前的事情他已经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跟在弑主身边学着如何炼药如何制毒。
还有……
“你每日都是换着地方割么?”
宋春的身上道道伤痕着实骇人,那都是每日放血留下的。
“不行吗?”
“都是疯子。”
宋春简单处理了伤口,头也不抬的笑道:“你不也是?这里哪有正常的。”
“你为什么听他的?”
良久,寒霜忽然问道。她直直看着宋春,看着他的反应。
“你觉得呢?”宋春抱臂看着寒霜,反问道:“你又是为什么?”
寒霜没有回答,“我们认识多久了。”
“嗯……七年?”宋春顿了顿,“怎么样算是认识?”
“我看不懂你。”
宋春哈哈笑了两声,坐到寒霜旁边,“你是个杀手,会杀人就够了,你又不是朵解语花。”
“不过我倒是觉得,我们是一样的人。”宋春看向窗外,继续道:“今儿个太阳不错,陪我出去走走。”
“我能相信你吗?”寒霜问道。
“为什么不呢?”
为什么要相信他!
寒霜此时此刻恨透了自己,但已没有什么时间悔恨,她问李南:“西西呢?”
李南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听到寒霜的询问木讷地抬起头,未语泪先流。
“那个小丫头么?”宋春坦然道:“太闹腾,杀了。”
“什么?”寒霜的心沉到了谷底,嗓子沙哑,“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
“我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寒霜,我对你不够好吗?你为什么会喜欢上别人?”宋春似是不解,却没有生气,他更像是在看热闹一样,甚至想要热闹更大一些。
“你简直就是疯子!”
“对,我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让你有机会逃走。”宋春接过死士给的短刀,抹了李南的脖子,“你看,他多么无用。寒霜,你在鬼神弑待了这么多年,怎么不明白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呢?”
他上前一步,笑道:“乖,跟我回去,我会给你解药,你只要跟在我身边就好。”
“解药?”寒霜撸起袖子,果然,黑线隐约可见,他给的并不是真正的活傀儡的解药。
“我求过义父了,他也不忍心让你就这样死了,跟我回去。”
“假的,都是假的!你们不过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兵器!枉我信了你这么多年!你却和他一起来骗我!”
宋春有些无奈,“他是我义父。”
“所以我才恨!怎么会相信你们父子离心!怎么会对你推心置腹!”
“我是为了你好。”
“你都是为了你自己!你从来都是自以为是,从来都是!”寒霜大声吼道,对着宋春,也是对自己。
“就算是这样,他已经死了,回来吧,我会向义父求情,至少你不会死。”
“是啊,事到如今再说那些还有什么用,他们已经死了。是谁导致了这个局面……”
她忽然发了疯似的笑,“我做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啊,差一点,明明只差一点,我就可以逃离这个地方,为什么?我这么多年的苦心经营,到最后竟然是一场笑话,一场空。我杀了那么多不想杀不该杀的人,也没有护住想要护住的人,最后,只是一个笑话。”
“好了,寒霜,不要太过分。”宋春不喜欢寒霜这样情绪失控的模样,他面色不喜,示意手下上前抓住寒霜。
哀莫大于心死。
寒霜发泄般杀了几个死士。
“这个,”她摘下镯子一扔,刀起刀落,镯子碎成了几段,她随即笑了几声,“不如从来没有过。”
宋春漠然看着寒霜,一字一句问道:“你就这么恨我吗?”
“恨你?我当然恨你!我恨鬼神弑所有人!若不是你们我又怎么会落得这个下场!可是我更恨我自己!步步选择都是我自己做的,是我听信了你的花言巧语害了忠贞之人,是我眼盲心瞎寒了真心待我的人的心!是我!亲手将他们推到了死地,被你们这群魔鬼啃噬!这条条人命桩桩恶事,都是我,是我,我才是那个刽子手,我才是魔鬼。”
寒霜笑得痛彻心扉,她从腰间掏出那个放在身上十年的匕首,一步一步靠近宋春。
“少主。”
手下人挡在宋春身前护着,有死士上前捉拿寒霜,无一例外都死在了寒霜手下。
“宋春,你陪我一起死吧。”
“你疯了。”
“可笑,多可笑啊!”寒霜几个招式撂倒了宋春身旁的护卫,劫持住宋春,“我记得,不需要交易与谈条件,杀人重要的是快准狠。”
“可你不是个合格的杀手。”宋春反手环住寒霜,让她动弹不得。
“你刚刚应该立即杀了我,”宋春抽出匕首比量着给寒霜看,“用这把匕首,刺进我的胸膛或者割裂我的喉咙。”
“我当然知道,”寒霜轻笑一声,“宋春,你也不是一个合格的杀手。”
寒霜将嘴中的囊袋咬碎,随即洒到宋春身上,刚刚的一番争斗使得宋春身上的伤痕裂了许多,不少地方已经见了血。
“这是什么?”宋春一怔,即刻明白寒霜的意图,冷笑道:“你确然疯了,你忘了么,我是药人,百毒不侵。”
药性发作,寒霜已经开始七窍流血,看起来却是比以往每一次与血打交道都要和善。
“这世间总有你解不了的毒,你以为我一直都是信你的么?还要谢谢你以往拿你的血给我解毒,我才能知晓哪些是你无能为力的。”
“看吧,你们不是不能杀的。”
这句话她是对宋春说的,也是对身边的死士说的,她已经没机会杀了弑主,只希望这些人能有胆量反抗。
她看着宋春,说道:“宋春,我这次来,就没有想过要活着回去。”
宋春体内的毒也开始起作用,药人的血还是没能抗住,本就虚弱的身子比先毒发的寒霜倒下的还快。
手下上前扶持,宋春自知无可救药,挥了挥手让人退下,对寒霜道:“你就那么恨我,恨到想让我死?”
“当然。”寒霜眼里噙着泪,“你不该杀他们。”
得到答案的宋春草草咽气,寒霜也再也支撑不住,跪坐在地上,看着上前的死士笑道:“你们还不快滚回去告诉那个人宋春死了。”
见他们还在上前,寒霜讥笑道:“你们都是死的么?算了,反正我也要死了,随你们折腾。”
寒霜用尽最后的力气向前爬行,在死士的乱刀落下时抓住了匕首。
那上面有着凤鹊的血,送饭老人的血,村子里一家四口的血,如今,已经被寒霜的血浸透。
寒霜合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了声音。
“寒霜、寒霜。”
是谁在叫我?
这个声音好熟悉,遥远的熟悉。
寒霜感到一片混沌,本能的跟着声音,一声声呼唤让她猛然惊醒。
凤鹊看着怔然的寒霜不禁忧虑,轻声问道:“又做噩梦了吗?”
难道真的会有阴曹地府,死了就会见到故去的人吗?
还是……
这一切陌生又熟悉,寒霜看着早就香消玉殒的人愣在原地,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试探道:“凤鹊姐姐?”
“寒霜。”犹如上一世一样,凤鹊护着寒霜,从言行举止开始,“我说过,这里不需要也不能有亲昵的称谓,你要叫我凤鹊。”
“好,凤鹊。”
“怎么哭了?”凤鹊颦眉,“做了什么梦?”
“一个很可怕很可怕的梦。”寒霜抱住凤鹊,感受着温度,“还好,还好梦醒了。”
“寒霜?”凤鹊察觉了寒霜的异样,“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没有。”这一夜她曾经在脑中回想了无数遍,如果真的是重来一次,那今夜真的是那天晚上么?
寒霜问道:“凤鹊,明天是什么日子?”
“明天?你九岁的生辰,怎么睡了一觉忘了?”
果然……
那明天……
寒霜不敢再往下想,跳下床拉住凤鹊,“凤鹊,你跟我走。”
上一世寒霜早已将鬼神弑摸了个遍,明白哪里最不容易惊动鬼神弑的人,距离天亮只有几个时辰,什么周全的计策都没有用了,她必须赌一次,凤鹊留在这一定会死,逃出去或许还有生存的机会。
或许,或许他们也没想到一个初来乍到、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能做什么。
凤鹊想带她一起走,可是想起前世种种,寒霜紧了紧拳头,最后还是决定回到那个恐怖的地方。
第二日一整日鬼神弑都一如往常,没有听到任何人逃走又被抓回的消息,寒霜开始慢慢放心,只要活着就好,以后能不能见到都没关系的。
一整个白日寒霜都没有像前世一样被叫到冥室,她难得有了久违的喜悦,或许是凤鹊的逃离改变了她去冥室这件事,直到黄昏的时候,这片喜悦被击得粉碎。
弑主派人叫她过去,说是准备了全肉宴给她庆生。
寒霜看着桌上的荤菜,闻着血腥味,僵坐在一边。
弑主护法笑道:“这都是今天现宰的,很新鲜,快吃吧。”
他边说边将一个盒子放在寒霜的桌上,“你看血还没干,快尝尝是不是特别鲜美。”
盒子里一颗人头正对着寒霜。
是凤鹊。
弑主看见寒霜发愣,笑道:“怎么样,这个礼物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