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地方再熟悉不过,前世寒霜曾在这里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呦,醒了。”宋春让药童去热了热药,亲自端到寒霜身前,“我也是头一次见人吐晕的。”
“我们有仇吗?怎么这样看着我。”宋春见她不接药,便随手放到了一边的桌子上。
“怨我多管闲事救了你?”
寒霜坐起身,看了看宋春,低头轻笑了一声。
满是讥讽。
“据我所知你不是个哑巴。”
寒霜知晓眼前这个男人的阴诡多变,是自己的沉默让他感到了不满。
哪怕再恨,现在也还不能与他为敌。
“我……”寒霜艰难的从喉咙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
宋春的脸色明显舒缓很多,“我给忘了,你吐的太厉害,伤了嗓子。”他指了指桌上的药,“想早点好就喝了它。”
寒霜下床将药喝了个干净,扯着嗓子道:“多谢少主。”
“哦?看来凤鹊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告诉你。”
听到提起凤鹊,寒霜微不可微地抖了抖,她紧咬着嘴唇,一言不发。
“你害了她,她本来可以死的很痛快。”宋春说道:“在我的记忆里,她是鬼神弑第二个用烹刑处死的人。啧,她为什么对你这样好。”
上一世的寒霜是个合格的杀手,了解鬼神弑所有的杀人手段,烹刑自然也不例外,但因其费时费力,鬼神弑几乎没有人会去采取这一个方式去杀人,折磨人的办法多的是,何必为难自己。
“看来她确实将你护的很好,什么都没有告诉你,作为一个杀手连这些杀人的手段都不告诉你。”宋春见寒霜不语只当是什么都不知道,亦不了解烹刑可怖,只是单纯的因为凤鹊的死而难过。
“我知道。”良久,寒霜说道:“我知道。烹刑,是很残忍的一种、”她微微停了停,继续道:“惩罚。”
烹刑,就是将人从四肢开始一点点削肉剔骨,同时用着上好的药止血,护着心脉,并在此人面前以其血肉烹饪。
这个刑罚极为考验技艺,药不够好或是下手无轻无重都会让人过早的死去。
这样的折磨,她是如何受下的?
“你知道?凤鹊她既想送你出去,又怎么会告诉你这些?”
宋春的眼里毫无波澜,似乎这些只是他随口一问,答案如何他并不在乎。
“凤鹊她没有告诉我,是我在焚月楼的书里看到的。”寒霜顿了顿,声音小的几乎让人听不到,“凤鹊她什么都没有告诉过我。”
“这倒也是,他总是有无数的法子让这里的人变成恶鬼的。”他忽然笑了起来,“这样想想,凤鹊多傻啊哈哈哈哈。”
是啊,她多傻,为了别人一次又一次的放弃自己的性命。
寒霜本以为做了十年的杀手早已让她麻木不仁,早已可以漠视一切,没想到重来一次自己依旧没有什么长进。
“哭什么?”寒霜忽然听到宋春问道。
她抬手用手指头点了点眼眶,果然,是湿的。
“你这样的性子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宋春道:“凤鹊于我有恩,虽然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这样对你,但我既答应了救你,就不会让你死在这。”
“什么恩?”
上一世她从没有问过这份恩情是什么,竟然可以让宋春这种人信守对一个死人的承诺。
宋春的人生本该充满了背叛和谎言,无论是对他还是他对旁人。
大概是没想到寒霜会这样赤裸裸的询问,宋春一愣,继而笑了起来,没有回答。
可寒霜的眼神过于坚毅,哪怕是宋春已在这地狱里待了十年也不能无视这样的目光。
他不作声看着寒霜,片刻沉默后道:“以往我是不信什么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至少来到这里的人无论过往如何终会沦为鱼肉,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被咬了还敢与虎斗的人,寒霜,或许我留着你也不是毫无用处。”
“你休整好了就快回去,义父可不会让你在这里快活度日。”宋春踏出了房门,走之前他背对着寒霜,挡住了外面的光亮,“希望你不会成为我的累赘。”
屋里只剩下了寒霜一人,她忽然之间脱了力,跪坐在地上失声痛哭,刚刚紧握的手也终于在此刻放松,掌心血迹斑斑,指甲里沾满了血肉。
那何止是寒霜的血。
那位送饭的老者又一次出现在了寒霜的人生里。
“滚!”寒霜打翻了盘子,将老人赶出了房门。
她还想弥补改变什么。
第二日,还是他。
寒霜又一次打翻了盘子,一次不行那便两次,两次不行那便三次。
果然,月余后寒霜再也没有见过那位老者。
“鬼神弑不留无用的人,你应该知道。”宋春拿出一瓶药扔给寒霜,“你要这药做什么?”
寒霜回道:“杀人。”
过了一会儿,寒霜忽然道:“我吃了他给的饭菜。”
“你以为他的作用是为了给你吃下活傀儡么?”宋春笑了笑,“还是你认为只要你躲着不与人交好就可以避免去杀他们?”
“寒霜,有些人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滋生情意,然后再让你亲手扼杀。只有让你成为一个人,才能让你成为一个鬼。”
如此反复,便再也不能成为一个人。
“他是怎么死的?”
“炮烙,不过他年纪大了,没撑多久,没怎么样就死了。”
又一个人,因为自己死了。
嘴里被咬的血肉模糊,寒霜竭力抑制悲痛与恨意,起身要走。
“等等。”宋春招了招手唤过来一个药童,“他比你小几日,不过照顾人还是不错的。”他对药童笑道:“柴藤,好好跟着姑娘。”
“柴藤。”
寒霜咂摸着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也是熟悉的很。
柴藤笑得谄媚,“小人陪姑娘回去吧。”
季秋的夜总是入骨的凉,寒霜洗去了一身的汗与血,如死尸般躺在了床上,算计着时间,该睡了。
她侧躺看着空荡荡的床,那里曾是凤鹊睡的地方,如今凤鹊已经离去四月有余。
窗上的枝丫暗影动了动,或许是风吹。
若是真的是九岁十岁的寒霜,她自然会这样想。
可如今这个身体里的寒霜是那个警惕的杀手。哪怕身体未有上一世后来的那般灵敏,可感觉不会退变。
寒霜闭上眼睛,佯装熟睡。
房门被轻轻打开,一个人蹑手蹑脚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