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丑外扬,贺潭毫不在意,反正能争家产的人已经死了,偌大的贺家最终还是得交到自己手里,多说几句话而已,谁能因言杀他?
“还得是那个仆从!”贺潭嚷嚷着,“掌柜,你来说说,贺海对他那个仆从是不是不好。那就不是对人的态度,把人当物件使唤呢,我长这么大,就见过他贺海一个人这么下作。”
掌柜囫囵点头,倒是张迟说:“我也见过,那仆从被贺海一路追打,从半截楼梯上摔下来,好一会儿都没能起来。我去劝他,他就骂我图谋不轨。我图什么?他这般不愿,倒是对自己的仆从好一些啊。”
洪胜不曾见过这样的场景,但见过那位仆从:“我看他也是堂堂一男子,有一把子力气在身,做事又妥帖,什么主顾寻不到。”
贺潭嗤笑:“若非我也见过,那般高壮,又颜色平平,我还要以为……可见就是脑子不好,才一直被贺海欺负,现在忍不得了吧。江县尉,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多派些人出去找,几个时辰,也不怕凶手跑远了再也寻不到了?”
“贺少爷,容本县尉提醒一句,命案真相并非在你一言一语中,如何查案,县廨亦有章程。”
别的不说,贺海中毒而亡,面目既然并不狰狞,大可能是慢性发作的毒,用来拖延时间制造不在场证明,可他的双目是死后被挖,莫非是凶手特意折返回来做的?岂非与用毒的目的有所冲突?
“好吧,我行的端坐的正,陪你等一等又如何。”贺潭只当他是挂不住脸,嘴硬而已,等发现人已经跑远,自然有他的苦楚。
可贺海的仆从书容,当真在芝春斋外找着了。
他与贺海主仆之间,惯常是他卑贱到尘土里,却还要恭敬地侍奉着主人,饶是被贺海责骂责打了数次,贺海一说要吃这家的点心,他就依然在这里守候时机。
衙役找来的时候,书容正往客栈的方向走,手里提着的可不就是那赫赫有名十分难买的芝春斋招牌糕点。
此人身长八尺,容貌是普通的,但也周正的很,不说破他的身份,行走此间,也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民百姓,该享一个平庸但顺遂的人生。偏他顶着一脸淤青,说不出的可怜。
贺海下手时当着贺潭的面,半是丢了面子的羞恼,半是仗着长兄身份企图震慑,是以根本没有留手,打的人甚至一时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还是贺潭怒喝他停手,这才没把人打死。
如此待遇,他竟然还兢兢业业地为贺海做事,真是叫人不知说什么好。
衙役心中突生的怜悯,又遽然消失了。
刚把人带回客栈,贺潭惊的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可一见他脸上涕泪横流,又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眼泪流的,他打你那么狠,你还为他伤心至此,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本少爷竟然还给你出头,真是晦气!”
是了,书容面带悲切,止不住流泪,听衙役说,回来路上已然嚎啕大哭了一场,却非感念自己脱了苦海,而是真心为贺海悲伤,以至于哭的双目红肿,嗓子都哑了。
此人并非贺家世代为奴的家生子,对一个并不宽厚的主家有如此深的感情,这不正常。
江浔不动声色,询问书容:“昨日你见贺海,与平日有何不同。除了贺潭,你可知道有其他人曾与他相见?”
“与寻常没什么区别吧。我……我办事不力,被少爷责骂,买到糕点之前不许再出现在他面前。所以昨日被赶出来后,我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今天一早出门,去了芝春斋,再没见过我家少爷。”他哽咽道,“不过我知道的,少爷回来以后,除了二少爷,他还去见过周小娘子。他们二人说了什么我不得知,只知道他们闹得很不愉快,周小娘子还把少爷的肩膀弄伤了,少爷回来后很是生气。”
又是个新线索。
江浔已经知道,周小娘子就是贺海曾经的未婚妻。
当年贺海丑事曝光,周家就想退婚,可贺周两家是多代相交,生意往来,难舍难分,如何愿意放弃两家联结的机会,于是贺家竟想出个昏招,想着不退婚,让周小娘子依旧嫁来,使贺潭兼祧两房。
这种主意说破了又比贺海这人干净多少,太无耻了。周小娘子当场便啐在了贺家人的脸上,回家收拾了东西住进了庵堂。
虽说不是落发为道,可她此后常住于此,甚少归家,周家人一时不够果决,至亲分肉离,悔则晚已,便决然与贺家断了关系,互不往来了。
掌柜险些就开了口:贺海竟然还敢去找周小娘子,看样子肯定又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人家,受伤不是活该嘛!
贺潭就没顾虑了,怒道:“莫非他以为回来了就能一切如初,哪怕是与周家的婚约?做他的大梦!”
若是能修复与周家的关系,继承人之位,可不得是贺海囊中之物了。
江浔按住了暴怒的贺潭,吩咐人去寻周小娘子。
“可还有什么想起来的?”
书容想了一会儿,摇头。江浔颇有耐心,又问了一遍:“你与贺海乃是最亲近了,他有分毫变化,应是躲不开你的眼睛才对。你好生想想。”
许是江浔太过温和,叫人不忍辜负了他的期望,书容又想了一会儿,还真想起了点东西,期期艾艾地说:“可能,可能在二少爷来前,还有女子来过吧。少爷请二少爷喝酒,酒器是我摆好的,后来出去了一会儿,回来便见少爷拿着的杯子上沾了唇脂,我想帮他换了,他还道我多话。”
“怎么可能……呃,好像是有。”贺潭回忆了一番,当时贺海手中拿着的杯子,好像是有一抹红色。那是唇脂吗?不过若是的话,想来也不是女人的吧,这个贺海,玩的比我还花,却对龙阳之好始终如一,怎么可能浪子回头。
便道:“你还为他遮掩吗?没必要的,现在谁不知道他好龙阳啊,早没有好名声了。”
书容猛的涨红了脸,没再言语。
“有此事?”掌柜想了想,“我不曾记得在贺二少爷来前还有人出入贺海的房间,我这客栈,牵头大厅宽广,只要上楼,必定会经过柜台。若是后院,后院始终有人值守,怎可能让人溜进来。”
江浔心道,未必。
客栈里做工的其他人几乎不往前面来,更别提去二楼的客房,是以江浔吩咐衙役们将他们带去后院,挨个问话,莫要乱走。
值守后院的人可老实交代了,昨夜寅时有个女子使了五两银子,他一时贪念起,放了人进来。
只是他赌咒发誓,此人直到离开,前后不过一刻钟,而且除她以外,绝对没有第二人从后院进出。
寅时,贺海不出意外已经死了。
江浔又问:“你这般说,就是不曾见到那个人了,除了唇脂,分毫痕迹都不曾见过?”
书容老实道:“不曾。我也不知是谁来了,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人,就是看见了少爷的酒杯上有红印子,是个唇印,便如此猜测了。”
“那你可知,贺海素日有什么仇人。”
书容没说话,眼睛却往贺潭那边晃。
贺潭举起了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