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书堂2

    李阶上前领旨,杜仕源及梁颢和跪下谢恩。

    “李阁老年迈体衰,朕感念其忠孝之心,准其归乡。然首相之职悬空,于国事不利。”皇帝眼神凝重,看向自己的儿子,“昭瑜,你说说,眼前这些朝中栋梁,谁堪当朕之臂膀,辅弼国政?”

    昭瑜是越宁的字,越宁思略片刻,躬身回到:“儿臣以为,若论眼前之需,儿臣斗胆推荐陆如山大人。陆大人历仕数朝,政绩斐然,尤其在整顿吏治、选拔贤能方面,功绩卓著,深得民心。他行事稳重,思虑周全,既能平衡各方势力,又能果断决策,实乃国家之栋梁,可堪大任。”

    言毕,众臣皆目光炯炯,望向皇上,等待圣裁。

    除李阶外,内阁尚有前翰林大学士陆如山、吏部尚书贺显燏、兵部尚书刘凇等人。

    陆如山年岁最高,已近花甲,他在朝为官已近三十年,脸上一副平静之色。

    陆如山微微躬身,随后缓缓言道:“蒙二皇子殿下抬爱,不胜惶恐。然则首辅之职,关乎国家兴衰,朝中人才济济,各有所长,微臣年事已高,但求尽心竭力,辅佐皇上,以报皇恩浩荡。”

    皇上闻言,目光在群臣间缓缓扫过,刘淞的父亲是开国功臣,他迁礼部侍郎、少师、华盖殿大学士,兼任兵部尚书,家世显赫,门生众多;贺显燏状元出身,才思过人,兼任吏部尚书,今年与二皇子共主科举之事。

    陆如山现为内阁次辅,为人温吞,不善党争,朝上与其交好的,只有原首辅李循一人。

    越衍沉吟片刻后道:“陆卿家所言极是,首辅之位,非等闲可居,需德才兼备,然你多年来的功勋卓越,朕认为,首辅之位,你担得。”

    陆如山闻言,即刻跪下,“谢陛下圣恩。”

    越宁躬身退到一旁。

    谢任丘走到殿上,“奴才有一事要请求陛下。”

    皇上衣袖一挥,示意他往下说。

    “今年各地送上的的内侍有二百余人,人数是这几年最多的,这批人中约有一半要入内书堂受教与。囿于种种缘由,内书院执教之士仅余寥寥十数人,实难支撑繁重的教学之任。臣斗胆上奏,恳请皇上圣裁,增派才俊于内书院,以壮其师资力量。”

    内书堂,作为后宫当中太监的研习之所,主要教导习字及道德教化。然而朝廷显贵对宦官多有轻视之意,鲜少愿意入宫为其传道授业。

    故谢铮说完后,殿内众人皆愕然相视,静默无声。

    此时,队列尾端的梁颢与赫然挺身而出,朗声道:“陛下,微臣愿领此责,以解陛下及掌印之忧。”

    皇上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他微微颔首,“梁爱卿,你既有此心,朕心甚慰。诸位爱卿皆知二十四衙门对于大顺朝的重要性,梁爱卿,朕特此委任你为内书堂总教习之职,但念你兼领丝务处重任,特命刘凇之子刘郅昂为副总教习,辅助你行教学事务,望二位卿家,为朕培养出有用之才。”

    刘郅昂折桂榜眼后,现任翰林院编撰,听到皇上的旨意,与梁颢和一起跪下领旨。

    下朝后,二人在京城名楼望舒楼一同饮酒、品茶。

    刘郅昂向来阔绰,饮食皆为上乘之选,梁颢和对茶不甚了解,在轻啜一口茶汤后,也能品出茶水中蕴含的珍贵韵味。

    他以茶代酒敬了刘郅昂一杯,“谢刘编撰款待。”

    刘郅昂透过杯沿看向面前的人,他以前觉得这个乡里出身的状元穷酸,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气。今日父亲下朝时,特意嘱咐自己,要与梁颢和交好,他想不通其中缘由,却不得不照做。

    “梁大人,冒昧请问,今日自请为内书堂教习,这是为何?”

    内书堂是宦官受习之地,学生大多是战俘及底层之人,虽说有教无类,真正能做到官员少之又少。

    梁颢和轻轻把茶杯放下,目光深深,“不过是受我父亲影响罢了,我父亲说人有富贵贫贱,知识没有,我的母亲出身不好,原是青楼女子,父亲不曾轻视半分,叫她识字读书。我父亲学生众多,他从不问学生的来路,男女皆可,只有愿意听讲,就在课堂上给他留一张凳子。”

    青楼女子大多艳色,梁颢和容貌俏丽,原是随了母亲。

    梁颢和顿了顿继续说道,“宦官出身如何,不是老师该考虑的,我自会秉持公正之心,因材施教。你看当朝掌印,温文尔雅、博学多才,宦官大多身世凄苦,但不见得都是愚笨之人。”

    虽然谢任丘的学识,自家的父亲也曾赞扬过,朝上现对状元郎和宦官之首的同窗之事议论纷纷,他心里了然,这位状元郎果然是想凭着旧情,攀附内廷,他便不屑道:“凤毛麟角尔,宦官不过是依附皇上的奴才,借着皇上的信任,大行不义之事。谢任丘学识再好,到底是小门小户出生,一身市井之气,司礼监领着织造局,管着刑赏之事,明里暗里不知贪了多少钱财,祸害了多少忠良。单单一个京城里,欲食其肉啖其血之人不计其数。”

    梁颢和蹙眉,“刘编撰慎言。”

    刘郅昂声音不小,也不怕被旁人听了去,他接着道:“不过倒是位高权重地很,二皇子朝上推荐陆如山为首辅,谁不知道陆如山与谢掌印有师生之情,堂堂皇子都要讨好宦官,更别说你这等……”

    梁颢和忽的抬头看他一眼,刘郅昂当真是被他爹宠成了直言不讳的率直性子。刘郅昂一凛,没有再往下说。

    包间的门被叩了两下,然后从外轻轻推开,颀长的身影缓缓走进,“见过梁大人、刘大人。”

    刘郅昂一惊,手中的酒杯差点就滑了出去。

    谢铮一身便装,身上时月牙白绣花长袍,上半身深绿色马褂,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系的玉带,整个人显得温文尔雅,又不失贵气。

    “谢大人,您怎会在此?”刘郅昂惊讶之余,语气中略带几分戒备。

    谢铮微微一笑,目光在梁颢和与刘郅昂间流转,答道:“望舒楼的酒窖出了好酒,我替圣上取上一坛,听掌柜地说两位大人在此,遂冒昧前来问候一句。”

    穿着便服的谢铮完全看不出宦官模样,站在门边,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梁颢和担忧谢铮听见了他的话语,会心有不悦,他仔细地看了看,看不出任何破绽。

    刘郅昂留意到他的目光,迟钝如他,也能觉察出一丝不对劲来,便道:“梁大人,与谢掌印既是同门又是同乡,竹马之情,定是情谊深厚。”

    谢铮一只手背在身后,“刘大人所言有误,我与梁大人,多年不见,并不相熟。”

    梁颢和盯着他的眼睛冒出了火星,他欲要起身,谢铮却双手作揖,“二位大人相谈甚欢,奴才就不多打扰了,告辞。”

    他转身走到门口,伸手把门带上。梁颢和眼里的神采暗了下来,刘郅昂戏谑地看向他。

    刘郅昂似是苦口婆心,“看在你我二人同朝为官的份上,我还是劝你一句,宫内之人,无牵无挂无情不爱,没有软肋的人深交不得。”

    梁颢和并未回话,他看了一眼刘郅昂,对他的话不可置否,他拿起旁边满溢的酒杯,一口喝尽。

    一杯喝完又是一杯,白润精致的一张俏书生脸瞬间泛红了,眼神也变得迷离起来,刘郅昂这才伸手去拦,“哎哟,我的个梁主事梁大人,不能喝就别喝了,美酒不是拿来这样喝的。”

    梁颢和的确酒量略浅,第五杯刚下肚,就啪的一声,倒在了桌上。

    一个小厮捧着托盘走进,“这是刚刚那位谢大人给二位大人准备的蛋黄酥,请慢用。”

    刘郅昂挥手让他过来帮自己扶梁颢和一把,一转头,梁颢和已经抬起身来,望向了那小盘溢着焦香的蛋黄酥。

    随即嘴角勾起,露出一个不明所以的笑容。

    刘郅昂当他喝傻了,和小厮两个人合力把他抬起。

    梁颢和尽力端起脑袋,“我要吃那盘点心,给我拿上。”

    刘郅昂怕他发酒疯,只好顺着他,吩咐小厮装好给他带走。

    小厮一走,梁颢和整个人就倒在了刘郅昂怀里,他的脸颊贴着他颈窝的皮肤,热热的,软软的,刘郅昂微微侧脸,一股清新皂粉香气从怀中之人的发冠间散开,涌入他的鼻腔当中。

    刘郅昂看了看那装酒的青花瓷瓶,今日的酒度数一定不低,喝完整个人都躁得慌。

    *

    内书堂位于皇城东北,西侧为司礼监,南侧与谢任丘的寝居只有一墙之隔。堂内正中供奉孔子圣像,院里有松树十余株,葱郁挺拔。

    今日有拜师之礼,梁颢和与刘郅昂一同从宫门走入。

    梁颢和施施然地走在前面,他官阶比刘郅昂要高,身型却比他矮,腿比他短,走路也比他慢。刘郅昂走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暗自嫌弃。

    但他是名门贵子,礼数要足,不能因不尊上官落人口实。

    堂内几位学长早已带着百余小宦官列队相迎,这些宦官年龄长者年近二十,幼者则未到十岁,多为战俘,经阉割之刑后送入内廷,少部分是家中变卖而来,如当今司礼监掌印,就是被亲父卖入,在内书堂受当时为翰林学士陆如山教导。

    二人步入大堂,百余人纷纷举起手中以白蜡、龙桂乡等精心准备的敬师之礼,双膝触地,跪满一堂。

    上午的阳光尚未入室,谢掌印稳稳地端坐于众人之后,他头顶着乌色宦官帽,身着的暗红官服,绣着栩栩如生的金色蟒纹,他的腰间紧紧束着一条三指宽的镶玉墨带,一臂随意搭在身旁的扶手上,手指细长,正轻轻把玩着腰带上系着的翠绿玉穗。

    他深邃的眸光穿透百余份高举的红色敬礼与低垂的头颅,像两支钝箭,径直落在步入的二人身上。

    堂中的数棵青松,都不如他一人气宇轩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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