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建武十一年,正旦日的大朝会上,赵祐跟在父皇身旁带着阶下年长他二三十载的朝臣,祭祀天地宗庙。

    祭祀后,陛下与太子宴请群臣。宴会上的头菜不是往日的鹿肉,而是一份九谷杂饭。

    此事说起来要向前追溯五日。

    乔訸在二嫂身体康复后回司空府,特意用锦帕包了一包九谷。她等到父亲得空,打算换回他手上的砚台。

    乔惠捏了捏递来的新信物,当面打开后疑惑问道:“这是什么?”

    乔訸回说:“给殿下的谢礼。”

    乔惠笑笑:“不错,九谷最合适。”

    “您当日取走砚台,是因为砚台不合适?”乔訸挑眉问道。

    乔惠冷哼了一声。当日是情绪不合适。如今旧事重提,他又被勾起了不爽,挑剔地说道,“九谷虽合适,但包九谷的锦帕却不合适。”

    乔訸哭笑不得。她在父亲的注视下将锦帕换成了普通的锦盒。显然,她不打算告诉父亲,这盒九谷背后的故事。

    做完这些,乔訸也要回西郊私宅准备乔家正旦日祭祀的典仪和家宴。

    建武十年岁尾最后一个朝堂日,建武帝、太子、司徒、司空和尚书令齐聚在永安殿议政。

    议政是有主题的。

    赵祐先前向父皇汇报过他西行的收获,提出了徙民策、恩养令、整顿官学和汇编王阆著作的四个事项。

    徙民策和整顿官学不急在一时,搁置待议。父子俩人私下合议过汇编王阆著作。赵祐提议新编六经注疏,有附加前提的。一是郭家父子汇编的成稿,由陈大儒审稿。他此前拜访陈大儒便是为了此事。二是新编六经注疏署名王阆的字,路叔。王家与王阆血脉最亲近的那支,令其改姓路。建武帝斟酌后同意了。

    这日,永安殿上议政的主题是《恩养令》。

    恩养令的举措有官赐新生儿家三斗粟米,免去幼儿母亲一年算赋。生三个孩子并抚养长大到十岁的家庭,免去家中丈夫一年力役。生五个并抚养到十岁的家庭,免去家中丈夫两年力役。此举既为了奖励人口生育,更是为了减少溺婴杀婴。恩养令也不是第一次在永安殿讨论了,内朝外朝反复拟定了好几轮执行的细则。原本朝臣打算将这条恩令,作为建武十一年新年伊始的第一条恩令。

    不过,朝议尾声时,建武帝突然改了主意。恩养令要等太子大婚时再颁布。

    议政完毕,其他众卿先行离去。乔司空多停留片刻,向陛下和太子汇报了后陵的封土情况以及皇陵主体部分的建造进度。

    在永安殿外,乔惠拱手向赵祐献了一个锦盒。此情此景正巧被永安殿的内侍马毅瞧见,很快建武帝便也知晓。

    建武帝让儿子当着他的面打开锦盒,只见里面平铺着九种粮种。

    陛下不由挑眉,这是何意。

    赵祐当然知道这是何意。他却一本正经地回他的父皇,“在秦地,儿臣说只识五谷,未识全九谷。乔司空才给儿臣送来了九谷的粮种。”

    “当真?”建武帝显然不相信太子的说辞。太子学礼认真,在春耕秋收的吉礼上,别说九谷了,天下的谷种他都见过。

    赵祐补充说,“昔日,神农制耒耜种五谷。今日,万民因天地种九谷。儿臣作为储君,识九谷不能只停留在表面,还要知晓其生长习性,知晓其口感味道。这份九谷是今年最新的收获。儿臣打算命人做一份九谷饭,作为正旦日的贺礼以谢万民。”

    建武帝欣慰地大手一挥,正旦日宴群臣的主食改为九谷饭。宴席上,赵祐为父皇奉饭后又动手多盛了一份,谢万民,谢朝臣。大司农杨衍还没来得及与乔司空交换眼神,便听到太傅安成侯称赞太子的孝仁是社稷之福。后来九谷饭作为正旦日永安殿君臣宴会的必备主食,一代又一代传了下去。这是后话。

    彼时,建武帝因为九谷起了忆苦思甜的念头。岁末,朝中无大事,正是教子的好时节。

    “我和你们的叔父刚起事那会儿,低估了粮草的消耗速度。一千名军士一个月的口粮差不多就能将皇祖们几代的积蓄消耗一空。我们与军士同食豆子快一个月。后来得许平侯送来的百车稻谷,方解燃眉之急。你们在富贵中长大,没尝过饥饿的滋味,更不知百姓的艰辛……”建武帝连续两日带着儿子们回忆昔日打仗时的艰辛。

    大皇子尚未去皇陵,但是他为母守孝遵循最清苦的古礼。大皇子在不到两个月里快速清瘦,眼神比以往的天真多了些无法言说的阴沉。他忽而现出阴鸷的笑容,但是立即收敛,倒是把年仅六岁的九皇子吓得打了寒颤。

    年幼的九皇子被大皇兄的表情吓到后,面带怯色环视了一圈其他皇兄。他见四皇兄朝他温和颔首后立刻调整坐姿,露出喜颜继续专注听父皇讲故事。

    五皇子很难安静地坐下听人絮言,哪怕那个人是父皇。他早练就了出神入化的跑神儿功夫,思绪不知飞到哪里。偶尔听到军中吃豆子,他醒过神儿,插话说道,“父皇,西楚霸王的军中也吃过豆子。”

    赵祐弹了五弟一脑门瓜,说什么呢。项羽军中粮草殆尽是楚汉争霸末期。兵士吃豆子,军心涣散,汉军趁势围堵楚军于垓下,楚霸王引剑自刎。

    二皇子则是白了四弟好几眼。父皇的这些忆苦思甜活动,于他没有任何意义。老四当太子,就好好当太子,别时不时让父皇把兄弟们聚拢到一块教训一番。朴素也好,艰辛也好,那是老四要做的样子。寒冬腊月,北风凛冽。他只想在屋里抱着暖炉与热茶,听琴师弹琴,与儒生对谈。

    建武帝没错过大小儿子们的眼神官司,不动声色。这一日结束后,他赐了大儿子一份参汤,二儿子一碗热茶,五儿子一碗豆饭,小儿子一张胡饼。

    太子呢?太子得了父皇的一句话。“我与你二叔,兄弟无间才打下这片江山。赵家以前没有兄弟阋墙的先例,希望以后也不要有。”

    赵祐谨遵父皇的教诲。

    大年初一的朝宴结束,乔惠回乔宅,带领全家人一起祭拜了乔氏先祖。

    乔家的三位郎君都不在洛阳。大家长分别给三位郎君写信叮嘱了新一年的期许,给年满二十的乔三郎起了字。

    敏行,是乔讷的字。

    乔惠因三儿子小时候话多语密,希望三儿能讷口少言,给他起名为讷。老父亲在今日对儿子有了新的期待,故而给他起字,敏行。

    “忠正,承安,敏行。三位兄长的字,寓意都很好。”乔訸说。

    乔家大郎君,乔谌,字忠正。

    乔家二郎君,乔识,字承安。

    乔家三郎君,乔讷,字敏行。

    乔家的三位郎君,无论是名,还是字,乔惠确实都花了心思。轮到小女儿,他讲起了大朝会上的九谷饭。

    “阿翁,九谷饭好吃吗?”乔訸问父亲。

    “还不错。每一种粮食的口感不同,叠加在一起层次分明,味有回甘。”其实不仅仅是口感的问题。因为神清气爽,今年正旦日的朝堂大宴会上,他奉食奉得格外用心。

    乔訸对九谷饭很感兴趣,想着下次家宴也要试试。

    乔惠不置可否,转头问道,“对了,明日随你二嫂进宫拜谒太后,宫中礼仪可记牢?”

    乔惠来洛阳后,家里一直没有当家妇人。过去七八年里,安平公主在洛阳的话,会代表公主府和乔家出席。公主不在洛阳,关于妇人的聚会,乔家从来是礼至人不至。今年是乔訸第一次进宫拜谒。

    乔訸点头。

    宫廷的礼仪,她幼时在长安城便记牢。何况,如今她身边多了一个二嫂送来的女官。不过眼下重要的不是礼仪,而是洛阳城这些勋贵们的纠葛。

    “称称想知道什么?”乔惠问她。

    “萧家与晋王府的恩怨。”乔訸盯着父亲的眼睛说道,“太子是萧贵人的次子,二嫂和小王爷关系亲近。照理说,二嫂应当与萧贵人和萧家的关系不错才对。多日来,二嫂给我讲了洛阳城里许多宗亲勋贵,却一次也没提起过萧家。这并不寻常。女儿没问二嫂是担心其中的恩怨涉及到故去的晋王夫妇。”

    乔惠眉梢微动,“确实。萧家欠晋王一条命。萧贵人与许平侯是双胞胎兄妹,他们有一个年长两岁的长兄。萧家两兄弟,一文一武,曾颇得陛下和晋王的赏识。许平侯的长兄心慈仁善,出于曾经的道义收留了前汉彭城王的第三子。晋王替陛下挡箭身亡,那一箭正是出自那位被收留的彭城王第三子之手。萧家大郎君为此自缢谢罪。”

    乔訸恍然,“怪不得呢。萧家第一个响应陛下起事,期间散尽家财支持大军的粮草,许平侯的军功比安成侯的军功大得多,最后萧家的封赏没有裴家厚。我原以为陛下是因为裴后和前太子才给了裴家一门两侯。”

    乔惠说,“裴家一门两侯确实是因为皇后和前太子。陛下压制裴家是也是因为他们。裴家两个侯爷,尤其是安成侯做事都拖拖拉拉,含含糊糊。裴家与陛下的姻亲关系,原本是得天独厚的盟友和伙伴。裴家居然等陛下熬过了第一次大危机,占稳了两郡后才响应起事。”

    乔訸琢磨了片刻后说,“父亲,我看许平侯看似进,实则在退。安成侯看似退,实则在争。对不对?”

    她回洛阳后有意留心勋贵家的诸事。许平侯的大儿子今年二十,虽说跟随陈觉的小儿子读书。可陈觉小儿子跟他父兄比有些籍籍无名。许平侯另外两个儿子在家启蒙,很少露面。相较而言,裴家大郎君没出仕前,一度在洛阳城很是活跃,曾有不少人替他不能出仕感到惋惜。

    “裴家两个小辈都年少气盛过,最近转过弯,都变聪慧了。”乔惠说完,不忘叮嘱一句,“陈年的旧怨也好,恩情也罢。陛下如今希望裴、萧两家和睦,希望皇子公主们齐心。你明日进宫,大方行事即可。真遇到事情,也无需委曲求全。”

    “称称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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