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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亲殿下,他能吗?

    邝韫听他夸得牙疼。

    好吧,他承认,谢昭野确实很厉害。他跟着谢昭野时遇到不少他看来十分棘手的问题,别说解决了,连从哪里下手都不晓得,可谢昭野却轻飘飘吩咐两句就解决了。

    还有那些在他看来非常难搞的人,落到了谢昭野手里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可他学这些做什么?

    邝韫这样想了,也这样问了。

    江烬梧正在写字。有谢昭野之后,金州许多事都无须他操心,连一些跑到他这里告状的也被谢昭野以扰他清净耽误他恢复元气为由赶走了,他很少这般闲,还能写写大字。

    一个“仁”字落于纸上,墨汁缓缓晕开,写下最后一笔,江烬梧利落地收势,然后才抬眸看邝韫。

    他温和地笑笑,问他,“你想入朝做官吗?”

    邝韫愣住。做官?我?

    “怎么?不愿?你祖父便曾官至太傅,我记得他推举仁政,数次向文帝进谏。”虽然都没被采纳过,文帝还嫌他烦,把他打发去崇文馆修书了。

    后来文帝的儿子们渐渐长成,邝之晦眼光好,选了个才华品行都不错的皇子,文帝也不知道什么心理,突然又不嫌他烦人了,把他从崇文馆捞出来放进了中枢当次辅,还给他加封了太傅。

    但他又有些倒霉,选的皇子倒在了争得皇位的路上,最后登位的又是雍武帝这个心眼不大的。

    不知道是怕被秋后算账还是看出来雍武帝和文帝是一类人,自己实现抱负无望了,反正他就趁文帝还在位时直接辞官跑了。

    但江烬梧说的这一切对邝韫来说十分遥远。

    他母亲的确提过祖父曾经是大官,但对于一个家道中落时他还不满三岁,父母又先后亡故,自己带着小妹连吃饭都成问题多亏了好心人收留才能活下来的邝韫来说,太遥远了。

    邝韫好奇问:“所以,殿下您是因为我那个当过大官的祖父,所以对我另眼相看吗?”他问完又接着说,“但其实我实在没有祖父的能耐,连书也只是囫囵读过几本,略识几个字。”

    江烬梧笑了笑,摇头,“不,你和你祖父不同。孤看中的是你,是邝韫,不是邝之晦的孙儿。”

    邝韫不懂,于是问:“为何?”

    江烬梧敛下眉眼,推开书镇——话说这还是谢昭野不知道从哪拾来的石头,通体纯黑,光滑得发亮,形状还有些奇异,谢昭野送来给哄他意趣的,他瞧着合适,就拿来当书镇了。

    “认识这个字吗?”

    邝韫不解,但老老实实答:“认识,仁。”

    江烬梧淡笑,眉眼十分温润秀气地弯着,通身都是让人看着就很信服很想亲近的气质,他说,“这就是我看中你的原因。”

    邝韫读的书比起上京那些高门的公子郎君自然不够看的,可读了再多书,也不一定能做到这个字。

    江烬梧看中的,是彼时金州生乱,他为保收留他们兄妹的恩人性命,带领一众农夫起义,在得了金州城门的控制权后,却顶着压力不让任何人出城。

    掀起起义,说明他是有魄力也有能力的,即便是被绝境逼出来的能力。而后者,他看到的,是邝韫即使在生死关头,即便他自己也未必读清了的,他心中的那一点仁心。他把邝韫当作是一块可以打磨的璞玉。

    邝韫似懂非懂,但他低下头,再抬起,却摇头,“我不想做官。”

    江烬梧挑了下眉,并不太意外,也没有生气,只是温和又包容地问他:“可以告诉孤为什么吗?”

    邝韫扭头,愤恨道:“你们朝廷的那些官,净是一些贪婪的屠狗之辈,升官发财的时候跑得飞快,一遇上事了,躲得比谁都远,生怕我们这些贱民的血脏了他们身上的锦缎!我才不要当什么官!”

    这便是有些意气的口吻了。

    到底还只是个少年人。

    江烬梧摇摇头,说,“正是如此,才更需要像你这样的人去改变这个朝廷,不是吗?”

    邝韫从来没有想过这些,听到江烬梧这话,又愣了片刻,他眨着眼睛,奇异又怀疑,“……改变?可以改变吗?”

    江烬梧点头,“为什么不行?一个人不行就两个,两个人还不行就十个、一百个,从你这一代,到下一代,当初的大魏是由太祖打下的天下,一直到成帝时期,经历了三代帝王,方才可称一句盛世,他们可以,我们为什么不行?总是可以达成的,不是吗?”

    邝韫头一回听到这说法,瞪圆了眼睛。

    如果是雍武帝,他肯定是不能信的。就算他才十几岁,但也知道当今的算不得什么好皇帝,大魏还能任他造作,纯纯是前人打下的家底足够厚。

    可眼前同他说这些的是江烬梧。

    他莫名觉得,也许他说的这些,真的可以实现。

    他陷入了思考。

    江烬梧并不打断他,直提笔又写下一张字。

    邝韫已经有了答案,可他却先问了另一个问题:“那你会是皇帝吗?你当皇帝,我就当官,做你的臣子!”

    邝韫的直率有些出乎江烬梧的意外了。他执着笔,笔尖的墨汁险些滴落下,毁了整副字,他及时发现了,把笔放回去。

    江烬梧不是不会说谎,但处境不同,他所行事的准则也不同。他并不想欺骗邝韫,因此也做不出什么保证。他其实从来没想过什么坐上皇位,只是当一天太子做一天太子的事罢了。

    只不过,他还没想好怎么说,不知在外头听了多久墙角的某人掀了帘子进来,“他当然会是皇帝。”

    谢昭野已经站到了江烬梧身侧,眸光扫过桌案上那个刚写的“雁”字,冷冷淡淡对邝韫说,“太子,不就是以后的皇帝?”

    他不当皇帝,等他的就只有一个死字。

    没有人能忍下一个当过太子的人,还是一个被废过又复立的太子。

    邝韫倒是没想那么复杂,谢昭野这句话直接说服他了。

    对啊,现在的太子以后当然就是皇帝了!

    反正听说当今的龙体也不怎么康健,估计很快就要给太子腾位置了,所以也没差。

    邝韫一拍手,少年的嗓音十分洪亮:“好!我当官!”

    ……

    “没想到殿下这么喜欢这小子。”谢昭野站在江烬梧身侧,阴恻恻看着邝韫轻快的背影。

    江烬梧无语,“你怎么还跟他计较上了?他也才十七,一个少年人罢了。”

    谢昭野:“殿下忘了,臣也只比这小子大三岁,怎么就不能跟他计较了?”

    江烬梧哑然。摇摇头,露出抹笑,说,“我只是觉得,他有一点像你。”

    放在此前,他是绝对不可能把这话在谢昭野面前说的。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忽然觉得,好像说了也没什么。

    但谢昭野听了很不满,“他哪点像我了?长得没我好看,又笨又胆小,殿下说他像我,是在借机骂我吗?”

    江烬梧:……

    这会,他看起来倒像才二十岁的青年人了。孩子气来看着哪有二十岁?五岁都是多了的。

    他正要说话,唇上忽被人啄一口,不,不是啄,是咬。

    江烬梧就愣了两个呼吸,耳边已经响起了谢昭野的话:“我能亲殿下,他能吗?”

    他不敢置信看着这人。

    嘴里不羞不躁就算了,他刚才是趁他不注意做什么了来着?

    这厮还不依不饶扯他衣袖:“殿下,你说,他还像我吗?”

    江烬梧:当然不像!不会有人能像足你的无耻!

    他对谢昭野只有一个字:“滚!”

    默书才来上点心,就撞见谢大人又麻溜的滚了。

    他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殿下,谢大人怎么走了?”他看看手里端着的两盘殿下,“您不是说谢大人近日事忙,同您说没时间用膳,让奴才等他来时就上点心吗?”

    这才刚来一会,怎么就走了?谢大人是能走这么快的人?

    江烬梧看谢昭野不顺眼,看这两盘点心也不顺眼,皱着眉说,“找人拿个食盒拿去扔给他!”

    默书得令,马上下去找人了,心里却习以为常地想:看起来是谢大人又把殿下逗得恼羞成怒了。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虽然有谢昭野三天两头来气他,但他这么多年也少有机会过这么悠闲的时光。

    江烬梧的身体还留了些后遗症,比之前更加容易疲惫,也更加畏寒,虽养了段日子,可在涂鄢看来,还是有些不够。

    他养病这段日子,体内的蛊倒还安静,只是到了十五这日晚,涂鄢犹豫过后还是把药性减弱了三分才抓的药。

    ——这原本就是件耗心神的事,江烬梧又还没恢复,正是体弱之时。

    这事没瞒着江烬梧,江烬梧也只说,“你是大夫,按你说的来就好。”

    只不过仍旧是和之前一样,除了默书,这一日他不能让任何人近身。

    减弱药性,意味着如果这一次蛊苏醒后异常活跃,可能会压制不住让他中途醒来。

    至于最麻烦的谢昭野,前一日就去了青县。

    青县是底下受影响最大,最惨烈的地方,又是当初鼠疫爆发的源头之一,江烬梧一说自己要去看看情况,谢昭野直接把他拦下了,然后自己带人去了。左不过也就四五日的事,来回都不算费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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