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烬梧垂眸沉吟片刻,最终点头,“罢,既然如此,那便随你吧。”
邝韫十分感激,神色认真:“殿下!我一定跟在温县令身边好好学习,届时再去上京向您汇报我的学习成果!您一定不要把我忘了!”
江烬梧笑了笑,点头,“嗯,孤会记得的。只不过,这既然是你自己选的路,那便要好好走下去。孤的确很看好你,但不管如何看好你,一切还是在你自己。”
邝韫听懂了,再次伏地,“我记住了!”
……
邝韫走后,江烬梧冷冷瞅了眼看似还在乖乖抄经的某人。
“别装了。”以为他看见这家伙冲邝韫翻白眼了?
被戳穿了,谢昭野也没觉得不好意思,乐呵呵把笔一扔,跑到江烬梧身边,非要挤着他坐,“这小子也是真够不识好歹的,不是说把他带回去了吗?他怎么拒绝了?”
江烬梧刚要开始解释,忽想到什么,蹙着眉心上下打量他几眼。
——这副嘴脸怎地看上去像个搬弄是非的佞臣似的?
“……他才从青县回来,一直在为安置那些百姓奔走,如今才有时间回来复命。”江烬梧摇摇头,“应该是长大了吧。”
今天邝韫一回来,他就和他说了一路的话,邝韫显然已经不是不久前那满心怨愤什么也不懂的少年人了。
“殿下,我不想这么快就跟你去上京了。”
“为何?”
“我知道殿下抬举我,若是直接跟殿下回去,自然不用愁什么前程,但我心中有愧!”邝韫说,“我很多事情都不懂,去了上京后,殿下当然会照顾我,但我这样,连书也只是粗浅看过几本,这也不知道那也不明白的,怎么对得起殿下的看重?”
“而且,青县是我和潇潇的第二个故乡。当初我和潇潇流落至此,是在青县被人收留……现在青县百废待兴,我想留在那里!”
“温县令是个很厉害也很好的官,我看得出来,他是真的想改变百姓的现状,我佩服这种人,所以也想在温县令身边学习。”
邝韫能说出这么多来,出乎江烬梧的意料。
他知道邝韫有些怕谢昭野,但在谢昭野身边时也耳濡目染,后来谢昭野把青县的事放手给了他,即使不需要他做什么决定,可只要他实际去做了些事之后,学到的看到的都只会多不会少。
短短这么些时日,他就能有这样的改变,江烬梧很欣慰,说明他没有看错人,邝韫的确是个可造之材。
且,如今青县的县令温从安是去岁从上京外调到金州的,江烬梧任命他做青县县令前就翻过他的卷宗,他这一年在金州的政绩也可圈可点,并不是死板迂腐之辈,不管是心性还是能力都不错,也不怪能让邝韫才跟了么段时日就格外推崇了。
谢昭野看出了江烬梧的欣赏,呵了声,“净学到些说场面话的本事。话倒是说得好听。”
江烬梧眸子一瞥,落在他脸上,十分冷淡,看了眼又把脑袋拧回去,“那他可不及你。”
论睁眼说瞎话,用漂亮话糊弄人都本事,谁能比得过他身边这位啊。
江烬梧拂袖起身,硬邦邦质问:“经书抄到第几卷了?”
谢昭野浑身一僵。
抄到第几卷了?
他抄的时候完全是一心二用,一上午了第一卷还没抄完呢。
见他不说话,江烬梧看出来了,冷笑一声,转身就要去桌案那儿翻。谢昭野眉心一跳,想起来刚才三心二意时偷描的他的小像还没来得及藏好呢!
“等等!”
谢昭野完全想不起来什么邝韫不邝韫的了,一把扯住江烬梧宽大的袖口。
江烬梧停住脚步,奇怪地等着他的下午文,“怎么了?”
谢昭野表情一变,可怜得厉害:“殿下,我饿。”
江烬梧半眯眸子,狐疑地看了看他,让他抄不完不准吃东西,竟然真这么听话?
谢昭野信誓旦旦说:“殿下,臣本来就很听你的话啊。”
江烬梧都不兴说。
他依旧冷冷淡淡的模样,“饿了一顿而已,孤看着,你精神头这么好,还能再多饿两顿。”
他扯出自己的衣袖,转了个方向向外走去,瞧着还是清清冷冷没有一丝笑意,十分正经,却招了伺候的人来,叫人去备膳了。
江烬梧:“孤是自己饿了。”
他看着伺候的人强调。
下人一头雾水,摸摸后脑勺,“是。奴才这就去准备。”
谢昭野望了望尚早的天色,跑到他面前挤眉弄眼,故作不知地疑道,“殿下今天饿得真早。”
江烬梧一甩袖,扭头瞪他。
“闭嘴!”得了便宜还卖乖!真不该给他半点好脸色!
*
上京既然来催了,江烬梧便也打算收拾收拾回去了。
几个北狄的细作一块打包回去了。
这几个细作倒是嘴硬,连皇城司都没能撬开他们的嘴,江烬梧还在想怎么处置他们,谢昭野便说了,想把他们押回去上京。
不管是北狄,亦或者是现如今上京那些不大安分的人,应该点不太想看到这些细作活着。
江烬梧一听他说,就明白过来,他又打着引蛇出洞的主意。
就算这蛇引不出来……捏造一点什么,他也不是干不出来。反正谢昭野一直就不是什么正经人。
既然如此,就一起打包吧。
两人忙碌了几日,才将金州的大小事宜安排妥当。
离开那一日,许多人来送行。
潇潇大着胆子上前拉拉江烬梧的袖子,示意有话要说。
江烬梧笑了下,蹲下身听她讲话。
潇潇很认真说了一句:“太子殿下,谢谢你。”
江烬梧眉眼温柔,像极了夜色中高悬的明月,他只是揉揉潇潇的头发,“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潇潇却摇头,“我说的不止是这一次。”
江烬梧有些疑惑。
潇潇歪头看了看自己的哥哥,邝韫点头之后,她才继续说:“太子殿下,我们不是第一次见面了,你应该已经不记得了,两年前我和阿娘跟哥哥走散了,阿娘护着我从陇州逃难来金州找舅舅……”
孤儿寡母的,身上仅有的干粮也被其他流民抢走了。邝母最终病死在了路上,没能护女儿到最后,潇潇那会比现在还小,更是惊慌失措,还被拍花子盯上了,幸运是遇上了江烬梧带人赶赴陇州。
江烬梧没有特意见潇潇,只是路过时见势不对救了个孩子罢了,下面的人问话回来说了情况,江烬梧心中起了怜惜,就派人护送了这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棺木去金州与亲人团聚。
潇潇也只偷偷瞧过几眼,记下了恩人的样子,后来才晓得原来这个恩人就是太子。
可惜的是,潇潇和兄长团聚后,没能在舅舅家待多久就被赶出来了,连带着当初江烬梧派去的人留下的银子也全被他们贪了,还是被另外的好心人收留了,有了个住所。
也算是恶有恶报,那个舅舅一家子都死在了这场鼠疫中。邝韫跟着江烬梧办事时就有一项是清点病故之人的户籍,其中就有他的舅家。
这些事情不管是潇潇还是邝韫,在这段日子里都没有跟江烬梧提起过。
这倒是解了江烬梧的疑惑,他是记得的,邝太傅的原籍应该是西南,并不在北方,当初发现邝韫的身份后他还有些奇怪。只不过前些年民间确实频频生乱,不是天灾就是人祸,流离失所的人也越来越多,他就没有多想,不曾想还有这一层关系在。
江烬梧心情复杂,又跟潇潇说了几句话,起身勉励了邝韫几句,最后道,“孤在上京等你和潇潇,莫忘了你自己说过的话。”
邝韫重重点头:“一直记得!”
*
回去时比起来时没那么紧迫,队伍在路上走了十来日。
只是,短短的十来日,那几个北狄的细作已经好几次险些被杀了,有一回还真被得手了,死了一个。
对方这么急,越是说明十分怕他们会从这些细作里撬出什么来。
回到上京那日,百官都来了城门口迎接。
中枢的几位大人立在最前方,远远望见全须全尾的太子殿下险些老泪纵横。
江烬梧还没下马,百官就跪了一地。
他亲自把裴虎和苏允扶起。
“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江烬梧笑了笑,点点头。
他这一遭,确实凶险。他去时也并非不是不知道风险有多高,只是幸好,结果是喜人的。
江烬梧扫了一圈,略挑挑眉,“怎么不见秦国公与秦尚书?”
离得近的几个官员都变了变脸色。
江烬梧眯了眯眸子,瞧出不对。
苏允自然不敢隐瞒,“陛下昨日下令,把秦尚书打入了诏狱,秦府上下都被禁足在国公府内,陛下的意思是,等您回京了交给您来审问。”
“诏狱?”江烬梧神色不变,语气淡淡,“若是秦尚书真犯了什么错,也该暂时停职是让刑部来查,怎会直接被打入了诏狱?”
他没记错的话,之前柳青斐带着密旨到金州时还说的是雍武帝把朝中诸事分了一部分给秦固安打理。
“这是陛下的意思。”就是说他们也摸不清雍武帝想干什么了。
“可知所为何事?”
苏允默了默,只说了两个字:“军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