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没想这样的。
但秋很孤独。
他不想只听着家庭里无疾而终的争吵和残酷的冷暴力,单单想起就要一身颤栗。为什么没人懂他每天凌晨三点起来坐公交上学,那种无人知晓的酸楚从十一岁起就被他咽在肚子里。反复无常的吞下、捣碎再重新体味。那样寒冷的冬,为何他要穿着不舒服的大妮子衣继续无聊透顶的文化课?为什么要忍受着被冻出茧子的双手写下这无底洞的文字?
十二岁的秋明白了,他是穷人家的孩子。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学会奔跑。
如果人就活那一瞬间,小水秋觉得是爷爷每年给他准备生日礼物的时候。而拆开礼物时,无论里面的东西是否称得上“玩具”,他就只会咧着嘴亲昵着爷爷。
如果人就活一瞬间,大水秋只觉得有风吹来就好。如果风能让他好受一点,他倒宁愿一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学会奔跑。
就算你不喜欢你也要继续因为这是义务。秋没办法拯救这一切的无力感和怒意总有一天会被磨平棱角。就像历经千辛万苦的祥子最终堕落了一样,“祥子的堕落”跟世间很多事的本质是一样的。因为你毫无办法改变它,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当这个世界的所有东西都跟你事事作对的时候,你就不想再苦苦挣扎了。试想一下有多少奇迹等着这个活了几个生物变迁的世界去争取。可结果呢?如果他但凡有一点别人想要的东西就必须拱手相让。无法拥有的总让有些人得到满足。
这个世界分有下水道的老鼠和寄居在人类家里的老鼠和人这三种物种。如果他有哪怕一点点方法可以逃离这里,他早就解脱了。这世界总有人想着办法怎么弄死地下道的鼠鼠。
没有伞的孩子必须学会奔跑。
清晨校园的叶子被催化成金色,斑驳的光影在人眼里隐隐绰绰。学校的布局很好,现在是这所寄宿制学校的早餐后。秋不像有的金贵少爷会渴望回家到呻吟。因为对他而言只不过从一个地狱回到另一个地狱。
只不过这次除了看书他多了另一件事要做。
“你们好……呃……请问、”他支支吾吾的站在高三部三班门口。旁边小声的讨论淬的他耳朵难受。只要有一个声音进入他的耳朵他就会大喘气且无地自容。
几个周身冒粉红泡泡的女孩子打闹着在秋左边怯怯的笑,还不时瞄他两眼。
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真的像在赤_裸而蚂蚁在啃食他的全身一样。
啊啊,祁山木怎么不在?
“同学,你好……我是三班嗯班长。你也是高一部六班班长吧!我在开会的时候……”一个女孩被推扯来到秋面前。她太低了,而且还偏着头,离秋只有两个拳头的距离。
“请问,三班的祁山木同学在吗?”
“啊,这个,我想是不在的…”她想不明白清水秋为什么找他。“如果你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问我的。虽然不知道可不可以帮助你。因为这是第一次在活动外见到你……”
“好吧,那我先走了。”
“那个、请你”女孩脸骤然一红,然后抬起头来看着他。她双手拉着秋的校服袖子。秋皱起眉头。他听到旁边的女孩堆里尖叫起来 ,一个穿耐脏运动鞋 扎半长的马尾的女孩摆着“赢”的手势。
“你的联系方式给我可以吗。就是、没什么。我想我们可以认识一下。你别误会了真的没什么,真的觉得你学习很好然后想认识一下,不可以就算了哈哈。我们可以讨论学习呀家庭呀或者感情方面一类的…啊啊当然不是那种感情!”她叽里咕噜一大串腿都软了,脸透的跟柿子一样。
秋真的不善于应付这样的场合。
超级不擅长。
他呆愣在原地像宕机的机器一样不张嘴也不走动,事实上连同他的身体和大脑系统都跟被雷劈了一样。
“对、对不起啊”他只支支吾吾的说了五个字,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女孩像被石化一样固定在原地。
她被拒绝了?!
.
过了半天,秋还不容易缓过神来。
刘珊珊挡住了他的去路,第三次。
“怎么了?”
他挑了挑眉毛,然后嗤之以鼻的抬眼看秋。
“高三的学姐给你表白了?”
“没有。”
“一个班都听到了,你还否认?”
“没有一个班。”
当然没有一个班,祁山木没有在那。
“喂,我说……你真的招女人喜欢啊。你是不是背地里搞很花啊,那个班长挺好看的。跟婉凉山一样,那个都很大哦。你别看那样,只要你有钱,勾勾手指……”
秋烦躁死了,为什么每次都没人相信自己的话?
为什么又要说出那么恶心的话给他听。
“我都给你说了,没有就是没有。”秋急了。
“妈_的,你承认不就好了。装什么呢搁这儿。”刘珊珊站起来“你牛,你清高,你是受所有人追捧的天才,还不满足什么?你就这幅自大的样子我每次看到就想吐。怪不得你只跟你那个跟臃肿的母狗一样的妈一起过活!婊、子一个”
秋一直低着头,听到最后一句话他怔了怔。
是他造成的吗?一切苦难难道秋对此都幸灾乐祸吗?
他呆呆的望向刘珊珊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浑浑噩噩、怡然自得。
「刘珊珊 男 十六岁
双亲关系:父亲是房产大亨刘德有限公司董事长,育有两儿,刘珊珊为次子,与刘焱郸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母亲是富商女儿,死与暴乱。原与母亲过活,后因母亲的去世抚养权交给了父亲。
各项指标:……
社会经验:中学一年级时获得好学生奖章 二年级赢得书法比赛三等奖 三年级因涉嫌聚众斗殴被停课一周……」
资料书,对,资料书。
清水秋顺了口气。
“哈,是吗?”秋说。
“你那才华横溢的哥太受宠不是吗?所以想制造点话题让毫无价值的你受人瞩目?你妈也不好过吧,你口无遮拦、没有教养的毛病与生俱来,所以害得你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不是吗。”他弯腰与刘珊珊的脸齐平。
“你——就你敢这么说我?”刘珊珊比刚才声音高了一个度。
刘珊珊说:“你知道我是谁吗。”
清水秋:“你是没人要的私生子。”
秋一字一顿的说:“你想被你爸认可,可你什么都学不会。很生气吧?很难过吧?难过的时候想自杀?真是矫情,以为自己这样就能摆脱一切。做不到吗?所以才无时无刻不在欺负没你投胎好的人。这就是正确答案。你那个核桃大小的脑容量除了撒泼滚打怨声载道什么都做不了。”
“哈……”他大声叫起来。推秋的肩“你叫什么啊,你叫什么呢?你知道你在对谁在这里大言不惭吗,你以为你是谁?狗日的,这样你很爽吗?”
“爽死了。”
爽到直冲颅顶。他高兴的笑了。他的眼睛直溜溜的瞪着刘珊珊,嘴却兴高采烈的咧开。
班里还在的同学急着看热闹。你推我搡,围了整整一大圈。
“你爸嫌你丢人不要你,没名没分的你妈沉默着什么也不说,她的唯一作用是把你生下来承受这一切后自己再死去。你的人生没有一点价值。”秋看见这么多人过来,故意放大了自己平时的声线高度。浑圆浊厚的音调使他气势上明显高了一大截。
只要能看到群众窃窃私语的模样,刘珊珊就控制不了自己了。他就会抄起家伙——抄起那个木头板凳,或者什么东西吧。然后狠狠砸下去,砸到头破血流,砸到他慌张到害怕到把自己砸死。看起来喜悦不已的表面其实早已被心中的恐惧占据了。只要刘珊珊能砸下去就能讹他一笔。想想,那个毫无本事和气量的骄兵富家子弟就只会以自己的狭隘角度看待问题。
刘珊珊想向后退,然后就循着目光看见了许多人、许多眼睛、许多嘴巴。他们会怎么想?别人的想法,别人的态度,别人的意有所指。刘珊珊只能思考,他不能身临其境。秋说的没错,他丑陋的往事和自己其实什么都不会的事实。因为是事实,所以就更戳人心窝。
好,那你也别想好过。
刘珊珊愁容满面,囧脸看上起很诡异。只要制压他一下,只要说几句更脏的话就行了。他张口,却不想让泪掉下来,就如拉稀般淅淅沥沥的下来了。
“你等着。”他咬牙切齿的说。
他抄起领桌的板凳,一个大跨步砸向清水秋,结结实实的一棒子。围观群众吓的不敢动弹,也不阻拦。因为惊讶,更带着好奇。他嘴上说着:“你刚才不是很狂吗?啊?”几人若有若无的拉扯着他,完全没用。
第二次,椅子的角硌在秋的肚子上,“咔嚓”的一下子,椅子的腿就散架了。围观群众惊呼,这是要闹大的节奏!不能再不管了!
李娅大声叫道:“长的高的拉人,长的低的去告老师。”
局面混乱不堪,杂乱的声音在空气中蒸腾,入耳。秋感到一阵失鸣加恶心。打架的事总让人热血沸腾。毕竟人类可是看两个球跑就能兴奋的生物,要不说有钱人都喜欢看真人格斗比赛呢?
门外的窗户上争先恐后的头往里探,啧啧称奇。
一阵叽叽喳喳,秋听不见一点点其他诸如鸟叫和老师训斥的声音。都有几班来了?谁和谁打?啊,他真的会打架吗?真少见。你赌谁赢?啊呀别看了一会儿老师来了。别说话让我听听他们在说啥。他们咋打起来的。不知道。
第三次,刘珊珊每砸一次就听到人群中有传来自己名字的声音。他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曾经的他只是围观群众中的一员,起哄的事从来没少过。
以前的他都是看别人的笑话。
他想收手,但看着秋的样子,他只要一直视秋的眼睛,秋的眼睛在狠狠的向外倾诉他的童年。他无法缝补,无法补救的深渊!
靠,让这个小子尝尝我的厉害吧!他瞄准向头砸去。
只有一瞬间,其他人吓的只剩了惊叫。他们目睹了刘珊珊砸下去的全过程,不带打码的。不知道他们能不能为自己辩解呢?还以为只要忍受这三下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可是刘珊珊像失去理智、一错百错的白痴一样,发疯般又砸下去。
三次,他一直在数。没有第四次了。
他拿起锋利的凳子腿,血弄浑了他的视线点。那又如何?秋把与凳子连接、被砸断的不规则那边指向刘珊珊。没有挣扎。他一喘三口气的从半躺到起身,在要挨第四下时站了起来。佝偻着腰,布履缓慢的向刘珊珊扔去。人群遮挡了他的视线。同时也蒙蔽了自己的眼睛。
凳子腿准确的掉在他的手背,这是刘珊珊第一次受伤。刻苦铭心,就像被六楼那么高的铁砧狠狠的砸下。
第五下……扔哪里不被发现呢?周围凌乱至极,追赶奔跑的人群和一只乱咬人的疯狗。幸好他看过一些人玩标枪。秋心想。好,腿,那条紧绷的小腿……
“老师,老师来了,你们快让开。”
老师来了,嗯,就这样吧。
秋晕乎乎的躺下了。
其实他根本扔不出第五次,他的身体已经到极限了。不过这就足够了。
“他们怎么打起来的?”年级主任到来时两人都昏了过去,他着急忙慌的打了120。“这可是少有的恶性事件,不是群殴吧?”
“不是。”人群里的声音。
“不是就好。”他大呼一口气。
“他们都说了什么?争吵过程有人知道吗?”年级主任问。
“低的问高的那个爽不爽,他说爽死了。”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女声回答到。
“?”
这也太断章取义了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