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许哲回家时，看见沈知雨侧躺在沙发上，闭着眼睛。他轻轻走过去怕吵醒她，拿起沙发另一头的毯子想给她盖上。毯子落在她身上的那一瞬间她就睁开了眼睛。

    “累啦？怎么在沙发上就睡了。”唐许哲把毯子给她盖好，坐在她身边，伸手摸摸她的头发。“没有，只是闭目养神，在等你回来。”沈知雨坐起身掀开毯子，向唐许哲伸出双手：“不要毯子，要抱抱。”唐许哲宠溺地笑笑，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沈知雨靠在自己的怀里，一只手环住她，另一只手拉过毯子盖住他们的膝盖。他低头看着沈知雨，发现她表情淡淡的。在一起这么多年，他很熟悉她的微表情。小太阳一样温暖的她平时嘴角总是浅浅上扬，这也就使得她很难掩饰自己的情绪，就算再怎么忍耐，不开心的模样还是会很明显，至少在他的眼里是这样的。

    “我们家小雨有心事呀？”

    “哲哲，你最近下班很晚啊。”

    “是因为这个不开心吗？最近部门有一个大项目，部长催得紧。我之后一定效率拉满，努力早早下班回来陪我们小宝。”

    “我昨天去见客户，回来的路上看到你了。你和陈未在一块。”沈知雨把额头靠在唐许哲的胸膛上，手攥紧了他的袖子。她很紧张，不敢看他，不知道他会如何回答。

    “......我想劝说陈未和你和好。虽然你已经不再提这个事情了，但是陈未对你那么重要，我知道你放不下这件事。”

    “你知道我有多想见她，但是你有她的信息却不告诉我。”

    “不......”唐许哲抱着沈知雨的手紧了紧，另一只手捏了捏鼻梁，“我也是一直调查才有她的消息。我没有告诉你，是因为，我也没有信心能说服她。我不想给你无谓的希望。如果不能解决这件事情，慢慢让这件事淡去或许对你更好......”

    “你能做出不和我一起，而是自己单独去说服她的决定，说明你对她离开的原因是知情的，至少，不像我一样一无所知，对吗，哲哲？”

    “......”

    “你们到底在瞒着我什么呢？”

    “......”

    沈知雨坐起身来，唐许哲几乎是立刻就站起来，挠着头背对她踱步。沈知雨看着他，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出汗，心脏在狂跳，却强忍着保持沉默。她在想，若唐许哲告诉自己那个陈未无法接受的真相，事情是不是就结束了——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实，她都会嚼碎了咽下去——只要她点头接纳了，她就能和唐许哲继续走下去，能把陈未带回来，不用再继续在一片未知中潜伏；但若唐许哲撒谎了——她眸色一沉——各自藏着心事的他们，或许再也无法获得真正的信任与幸福。

    “是这样的，”半晌，唐许哲终于开口“车祸后你肝脏受损很严重，危在旦夕。医生说只有肝脏移植能够救你。当时，ICU还有一个12岁大的小男孩，他是先天性心脏病，处于昏迷状态很久了，基本没救了，只是他的父母不肯放弃。医生给我们下病危通知书时，他的父母也在旁边，提出可以尝试让你和他们的儿子配型。”

    “没想到，配型成功了。但是，虽然肝脏供体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是小男孩的身体状况，承受不了那么大的手术。”

    “但为了救你，我和叔叔阿姨只好去求他的父母......期间陈未坚决反对，她说，若是你醒着，绝不会同意我们这么做。最终，男孩的父母同意了我们的请求，并拒绝收取任何补偿费用。他们签了放弃抢救同意书，把小男孩送进了手术室......”

    沈知雨坐在沙发上听着，一字一句让她的心越来越凉。对不上，完全对不上。她回想这唐许哲和陈未谈话中几个比较关键的疑点：为什么陈未会说唐许哲他们的做法实际是为了他们自己？唐许哲为什么又说陈未也是一样的？陈未的玉佛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唐许哲的这个说法，完全没有解答谈话里出现的各种疑点；同时，唐许哲是背对着她说出这些话的——他不敢看她。

    沈知雨不愿这么想，但多年来的相处经验和简单的逻辑分析很直截了当地告诉了她：唐许哲在撒谎。

    唐许哲此时才转过身来，却在与沈知雨对上眼神时猛地定住了。

    “唐许哲。你为什么要骗我呢。”

    唐许哲看见她的眼睛，隐约有一层薄薄的泪光，盖着那如不见底的深湖一样冰冷无光的瞳孔。

    与沈知雨商量之后，叶一然就计划尽快去找陈未。恰好第二天叶一然只有上午有课，上完课，去找副班主任请她帮忙看着点自己的班之后，就匆匆离开了学校。他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清楚陈未是个很有决心的人，要做的事情就一定会干脆不拖泥带水地做到底，之前的不辞而别也是光速级别的消失，虽然人还在本市，但就是让他们都找不到她。他不清楚唐许哲是一直对陈未的行踪有所了解，还是最近才找到她，他担心如果是后者，那陈未也许也不会再久留。至于不会久留，他也不清楚是多久，下个月，下周，明天，还是一个小时后。

    他开车到陈未公司楼下，正好是午休时间，他希望可以等到她下楼拿外卖或是去吃饭，不然他就直接进去找她。很幸运，不到20分钟，陈未就从大门走了出来，他赶紧下车跑向她。

    “陈未！”

    “叶一然？你来这里干什么？”叶一然看见她的表情瞬间变得警觉起来。

    “我...我有点事想跟你聊聊，我请你吃午饭吧。”

    陈未迟疑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陈未带着叶一然去了附近一家卖蛋包饭的餐馆。“招牌咖喱猪排蛋包饭吧，这个很好吃。”叶一然点点头：“我来付钱吧。”陈未抬手挡住了他：“没事，我来吧，也算是尽某种地主之谊。”

    两个人找了个位置坐下。正是饭点，不论是餐厅内还是外面的街道都很吵闹，相比之下就显得两人间的沉默更加突兀。蛋包饭很快来了，新鲜出炉，还冒着热气。

    陈未拿起筷子夹起一块炸猪排，蘸了蘸咖喱汤汁：“叶一然，我没想到你会出现......说起来，我们已经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吃饭了，有一年多了吧......我们分开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而且，现在我的处境有些特殊。我已经在找工作和房子，准备离开B市了。所以，吃完这顿饭我们就好聚好散吧。”

    叶一然愣了愣：“我不是来谈我们俩的事情的，虽然...话说回来，你要离开B市？为什么？是因为沈知雨的事情吗？”

    陈未把送到嘴边的炸猪排又放了下去：“沈知雨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

    “前端时间她来找我，问你的消息。再加上她出车祸后你说的那些话......我就大致猜想是这样。所以，唐许哲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这么无法接受？”

    “...对不起，我真的不能说。”

    叶一然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和沈知雨正在调查，调查你们向我们隐瞒的事情。就算你们不说，我们也会自己弄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们...”

    “就算弄清楚了又怎么样呢？”陈未突然插话，声音冷静的可怕。

    “就算弄清楚了，你们也什么都改变不了什么。一切都无法挽回了。如果你对我还有信任，那么我劝你们不要这么做。现在的她，若是知道了真相，恐怕会更无力吧。”

    叶一然看着她，她的眼里填满了深深的悲伤。

    与陈未告别后，叶一然回到车里。他感到很茫然。此时他甚至希望自己有抽烟的习惯，能够在此刻让自己短暂地沉溺到什么感觉里冷静一下。他呆坐了一会儿，就听见手机在兜里发出震动。是沈知雨的电话。

    “喂？你去找过陈未了吗？怎么样？”

    “她肯见我，但是什么都不愿意说。”

    “...我这边也一样，唐许哲撒谎了。”

    “下一步怎么做好呢？”

    “B市脑科学研究所，BIBS。我打算先去那里看看。”

    “脑科学研究所？为什么？”

    “我出车祸时是在市第一医院住院的。但是我苏醒的时候，在场的医生白大褂上写的是BIBS。昨天夜里我查了一下，只有B市脑科学研究所的缩写和logo都对上了。虽然不肯定能找到什么关键信息，但我想去看看。我想那边也会有知道相关事情的人。”

    和叶一然通完话，沈知雨起身去收拾行李。她下午请了假回家，想收拾行李去她婚前住的房子里住一段时间。昨天和唐许哲聊完之后，两个人一晚上没有再说一句话。唐许哲没有否认自己撒谎的事实，也没有作任何辩解，也不像以前吵架一样立刻来哄她。两个人就沉默了一晚上，背对着彼此一夜无眠。沈知雨打算先和他分居一段时间，她仍然抱着希望，希望冷静之后唐许哲能主动来向她解释清楚；同时她还有另一方面的打算，一个人行动更方便，或许有利于她去调查相关的事情。

    她离开家之前拿起玄关处小相框装裱着的婚纱照看了又看。她想，如果自己那天没有打车，而是坐公交地铁或者干脆不出门，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变，会像记忆里的那么好？但她冥冥之中又感觉到命运强大的引力，拽着她要进入某一个漩涡里，直觉告诉她，不管以什么形式，那场命运的车祸都会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