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点半，李攀被闹钟催醒，照旧在床上神游了一会。
她一向是晚上睡不着，早上醒不来的状态。昨晚和许采芝聊得有些晚，现在更起不来。
即便以前上班，但因为在公司里还能算个中高层，工作时间弹性自主，她通常下午才去公司，晚上很晚再走人，老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现在自己当了老板，反而过上了朝八晚九的生活，还得靠自觉，比上班还累。
今天周二，依旧只有李攀自己一个人看店。
早上盘货的时候，李攀发现有两箱饮料被压瘪了大半部分，应该是之前运货的时候没注意，虽然没漏，但卖相差了肯定有影响，于是微信拍了照联系经销商要退换。
最开始李攀是直接把原超市的设备和供货渠道都承了过来，之后发现超市的进货渠道单一，而且抬价厉害，态度还不行。后来有几个品牌的业务员闻着味就来推销了，李攀都一一收下，又自己另外去拓了几家渠道，也用比价软件在电商平台上留意着有没有一些低价的货品。
最近的这批饮料，她是私下找了外地的经销商，虽然私自跨区窜货有被厂家查到的风险，但架不住经销商在授权区域的库存压得厉害而厂家又不给退，李攀则想要低价的货，两家就这么对上眼了。
经销商倒好说话，答应换货，说今天送货的人来了，顺便把那两箱饮料给他就行。
过了晌午，一个男人吊儿郎当地走进来，也没说要什么，就倚在收银台叉着腿，歪着脖子，磕着瓜子，看着李攀说：“老板娘又忙活呐，真勤快。怎么这么久了不见你老公？”
这位也是超市的常客了，只不过是李攀最烦的那种客。
方子彤原先偷偷吐槽他：来了就站半天，也不买东西，磕瓜子还乱吐，长得贼眉鼠眼的，还要调戏人，呸！。
李攀作出了评价：还别说，这哥们要能长个金色的皮，我倒乐意他天天来，摆咱超市门口还能招财。
方子彤还没听懂，然后才反应过来李攀说他癞蛤蟆。
现在李攀又给瘌□□缠上了，心里倒胃口，脸上带笑道：“你这么挂念我老公啊？”
男人也笑起来，眼睛都快挤没了：“羡慕他，讨了你这么漂亮的老婆。怎么舍得让你自己看店呢，要是我就把你栓起来天天带着。”
李攀忍住拿东西开他瓢的冲动：“少说大话了，你这经常来，也不想着光顾我一下。”
男人即刻大手一挥：“买买买，给我拿包烟，最贵的！”
李攀笑容大了点，马上给他安排了一包金砖：“51，不赊账。”
“谁赊账啊！看不起谁呢！”男人调出二维码给她扫，接过烟时“不小心”摸了一下李攀的手。
李攀指指后面的监控：“干嘛，我老公可盯着呢。他给人看场子的，脾气又爆，等下害咱俩被他打。”
男人收回手，嘴上继续耍混：“那哪没监控？咱俩找个没监控的地呗。”
李攀笑着盯他嘴角那恶心的白沫：“派出所里可能没有，去吗？”
男人咂吧嘴，自讨没趣又踱着步走了。
过了会儿，超市里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方脸女人，扎着低马尾，头发偏黄，发尾有些干枯。
这位不算熟客，住在外地，每月回来三四次，偶尔才到超市这里买瓶水或者买点酱料。但莫名的，李攀对她印象挺深。
这是陈开慧的女儿，和她妈长得不怎么像，倒是遗传了她爸的那张大方脸。
“又回来看你爸妈？”李攀和她打招呼。
刘青笑笑，她用手背抹去额上的汗，走去立柜冰箱那里拿了瓶水，嘟囔道:“这天气。”
“怎么不带你女儿回来。”李攀接过她递来结账的饮料，随口和她聊闲。
“娇气，嫌天热不肯出门呢。”
李攀笑道：“是我我也想赖家里了。”
“你应该没见过我女儿吧？”刘青记得，这个老板娘似乎刚开这家店还不到半年，而自己上一次带女儿回来，已经是半年多以前的事情了。
“是没见过，听我这的小妹妹说，你女儿长得非常可爱，我都有点好奇了。”
刘青只当是客套话，半开玩笑道：“领养的。就凭我和我老公的模样，生不出好看的。”
她不是很自来熟的类型，每次都是李攀先开口聊闲，她随口应一两句就走了，不太愿意聊些家长里短。
李攀见她手腕上还挎个塑料袋，里头装着西芹和菠菜。似乎每次回来，她都会去市场买些绿叶菜回家做饭。
而那位陈开慧口口声声说“以后只能靠你了”的儿子，李攀却没见他回来过。
又过了一阵，李攀正给顾客结账，旁边驶来一辆小货车，朝超市摁了两声喇叭。
李攀抬眼一看，送货的来了。
结完账，李攀去开了侧门方便搬货进来。
卸完货后，她从二楼把那两箱“破相”的饮料扛下来，放到货车里，跟送货的师傅交代道：“哥，这两箱之前压坏了，麻烦你捎带回去哈，换一下货。”
师傅不乐意了，他翻看那两箱饮料说：“这也没漏啊，咋事这么多。”
李攀还真没想到，经销商都同意换，他一送货的反在这唧唧歪歪。
要是老板在这，李攀还会说说软话哄一哄，但就一个跑腿的还摆上谱，李攀懒得跟他多费口舌，搬了他老板出来说：“你们老板说托你带回去就行，辛苦你了。”她派了根烟给他。
师傅接过烟别在耳朵上，很勉强地点下头。
张穆山正在二楼阳台，饶有兴味地看着这几个场面。
他暂租的小单间在镇头，闲来无事，他有时运动完就会在阳台呆一会，某天发现楼下斜对面的超市就是他家的租客开的，而他这里的阳台刚好就能看见超市的前半个店面。
然后他就时常能观察到，这位租客顶着一张比苏丽霞还苍白的脸每天迎来送往，脸上频繁地挂着营业式的微笑，一幅人畜无害，和蔼可亲的样子，全然不见私下里对他的挑衅与刻薄。那晚她穿着印满小猫图案的睡衣，出口的话却句句咄咄逼人。
真是人前人后两张脸。
手机忽然弹来一个转账即将过期的提示，张穆山打开微信一看，李攀还没收钱。
他从阳台望着正趴在收银台侧着头玩手机的李攀，发了个[？]给她。
李攀确实收到了他的问号，然后她随手划掉了那条来信通知。
张穆山等了一会没见她回，又发：[赔花的钱。]
李攀又划掉了，没回。
张穆山看不见她手指头的动作，但是猜她看到了信息故意不回。
他想，要是李攀店里的顾客把她的花砸了，她估计还得陪着笑说：“好！砸得好！”
怎么呢，自己也道歉了，赔了花的钱，还不收她租金，也没责怪她拿家里的东西去扎老鼠……所以现在就是要针对他？
他也是有心气的人，不再发信息过去了。
九点半，顾客渐渐少了，李攀准备收店，想起对面四楼那个老阿姨下午交代要送一桶油、一袋米和几瓶酱醋上去。
白天李攀一个人看店抽不出身，一般晚上才给她送上去，于是李攀把要送的东西先提出来放在门口，免得忘记。
许采芝看她要收拾了，就又先关了店跑过来等她。
李攀正点着钱，余光闯进一个身影，她知道是许采芝，但没出声招呼她。
许采芝没在意李攀的冷淡，因为她一贯如此，许采芝只当她忙着数钱所以没看到，于是大咧咧地喊她回家。
李攀没看许采芝：“你先回去吧，我要送点货。”
“还是斜对面那个老太太啊？那也没多远呀，我和你一起。”
李攀没吭声。
点完账目，李攀见许采芝手里提着要送的酱醋和油，杵在门口等。
她还是妥协了，和许采芝一起走。
李攀把米扛在肩头，又夺过许采芝手里的油，自顾自先往对面走去。
许采芝任她夺去。她知道李攀力气大，要是自己硬和李攀争着提东西，免不了被她骂说自不量力。
两人一前一后踩过一级又一级的台阶。这栋楼似乎没什么住户，很安静，现在只有二楼亮着灯，所以她们踢踢踏踏的声音在楼梯间显得突兀。
可是刚走过二楼，就听见楼上嘭的一声响，然后又有些什么动静。
许采芝顿住脚步，先是透过楼梯间隙仰视着，想看看上面怎么了，无果。她又看向前面李攀的背影。
李攀没回头，皱着眉继续往上走。
然后她就知道了那一声响的来源：陈开慧正跌坐在墙角，旁边落有一个小箱子，有些裂开了，想来是被丢砸在地上的。
四楼户门大开，门内有个坐着轮椅的老头子呃呃啊啊地叫喊着什么，李攀听不懂。
老头子骂得不解气，又拿过旁边的拐杖单脚撑着站起来，从里屋乱糟糟的地面随手捡起一些罐子等杂物往外砸。
陈开慧抬手虚挡着，除了哭什么话也不说。
有一道银光飞了出来，情急之下，李攀下意识伸手挡，手臂登时被划出一道血痕。
是一块镜子碎片。
她喝一声：“干什么！”
老爷子才看见楼梯上来了人，一看她还要护着陈开慧，扬起拐杖就要打。
许采芝在后面慢了几步，看这架势紧张得不行，瞥见楼梯拐角有灭火器，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抱起来就要扔。
李攀看见了，急忙制止：“都是老人，别一会儿砸出人命！”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分了李攀的神，旁边老爷子的拐杖落下来，实打实地敲在李攀的肩背上。
他力道竟不小，李攀闷哼一声。
来不及自怜，她反手抢过拐杖，往许采芝那个方向一丢，许采芝也配合地抓起拐杖，走上来站在李攀身后，警告般地举起拐杖指着老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