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的张穆山听见动静,开了门走上来,就见两个女人和一个老头子在对峙。
他不了解什么状况,问:“怎么了?”
许采芝咽了一下口水,回他:“打人,男的打人!”
打谁?
楼梯角坐着一个看起来有些凄凉的老太太,张穆山明了。
李攀没理张穆山,仍挡在老太太前面,对许采芝说:“报警。”
“哦哦,报警!”许采芝把拐杖抱在身侧,一手去掏手机。
“别!别报警!我没事,不要报警!”老太太扑过来要制止。
李攀居高临下地瞥了她一眼,心底生出些反感来。
许采芝握着手机,不知道报还是不报,她又看向李攀。而后者没说话,眉宇间微微皱起,神情冷漠而不耐。
纠结了几秒,许采芝还是放下了手机。
老太太生怕把事情闹大,还在给施暴者开脱:“他就是老了脾气差了一点,我没事,不要报警。这么老了还要被抓进去可怎么过啊!”
李攀出声:“别在这表演感动自己。你想好了,有一就有二,你愿意这么忍着,我们以后看见了就不会再管。”
老太太又是含糊应着:“唔唔,我没事,不要报警,不要叫警察。”
“这是我的果报,不要叫外人。”
李攀没去理她后面说的什么,即刻转身,把油和米提上来堆在门口,道:“那货给你送到了,钱付一下。”
老太太撑着墙想站起来,不知怎地又跌下去,扶着腰,面露痛苦。
李攀只是冷眼看着,伸着要钱的手依旧没收回,也没动。
张穆山走了上来:“可能摔断腰了,去医院吧。”
李攀不耐烦:“没听见她说没事吗,要你多管干什么!那你送她去,把货款也替她结了!”
张穆山不知道她在抽什么风,他转向许采芝说:“打120,先把人送去医院。”
许采芝才愣愣地反应过来,解锁手机拨了电话。
老爷子一看这么多人跟他唱反调,更来了脾气,进屋里又抄出块板子,瘸着腿出来乱拍,李攀还是挡在老太太前面,又挨了两下。
张穆山快步上去,接了第三下后按住老爷子的手,把人拽进屋子里。
有张穆山在,场面应该能控制住。李攀不想管了,她绕过许采芝要下楼。
许采芝察觉李攀现在情绪很差,犹豫着要不要拉住人,忽听屋里传来个声音:“手包一下。”她疑惑着,垂眼一看,才瞧见李攀小臂上正渗着血。她又吓一跳,抓李攀的手起来看。
李攀晃了下胳膊抽回手,继续往下走,也不看许采芝,对她说:“你要就自己在这等吧。”
许采芝有些着急,那个男人要留在屋子里拦着老人,而老太太需要人看着,可是李攀的手又受伤了……
她还是撇下老太太,上去抓着李攀说:“你家里没药吧,我们先去诊所,应该还开着。”
“用不着!
许采芝被她吼得一抖,下意识松开了手。
张穆山走了出来,绕过李攀也往楼下去,“我房里有药,包一下。”
许采芝看他走出来,于是探头去瞧屋里,才发现老头子的手被他拿布捆起来了。老人正朝门口瞪着眼睛,呼吸急促。
李攀还在往下走,许采芝咬了下嘴唇,下了两步阶梯伸手拉住她,这下李攀不动了。
“你怎么了?”许采芝轻声问。
李攀闭了闭眼,克制住情绪,半晌才吐出一句:“没事。”
……
许采芝不敢再问,她看见张穆山很快拎个药箱从二楼上来,便对他说:“可我不会包扎。是不是要先消毒?”
“我来弄。你看着点老太婆。”
李攀听见这声“老太婆”,突然笑了一下。
张穆山觉得她有点犯神经,可惜自己没有备着给精神病吃的药。
许采芝想起早先拐杖那一下,于是扯开李攀的领口瞄了一眼,锁骨附近果然已浮出淤青。她对张穆山说:“肩上还有一个伤!”
李攀瞥了张穆山一眼,然后把领口从许采芝手里扯回,道:“那里没事,过两天就消了,不用管。”
张穆山打开药箱后看着李攀。她倒不闹了,一屁股坐在楼梯上,顺从地抬起胳膊。
伤口有两段,所幸只是划伤,口子不深。张穆山熟练地给她清理伤口,沾了碘伏直接覆上去,连“有点疼,忍着点”都懒得提醒她,免得讨一句“真啰嗦。”
李攀还真不觉得多疼,脸上没什么表情。她似乎反从这微微刺痛中品出某种莫名的踏实,心情放松下来,骂一句:“老东西,站都站不稳了还有力气发横。”
许采芝蹲在她后面,赞同地点了好几下头:“真应该报警把他抓进去!”
李攀说:“两公婆都该进去。”
许采芝:“啊?”
李攀眼底又浮起厌恶:“老太婆也是家暴的从犯,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
许采芝听懂她的意思,但心里还是可怜老太太:“男的怎么都这么暴力,老了还不消停,只敢拿老婆出气。”
然后她想起,现在正蹲着给李攀包扎的,似乎也是个男人……她马上转了话头:“欸,你的药好多好全啊!”
张穆山没去计较她那句话,随口应一声:“习惯。”因为职业缘故,他自己会常备药箱,也学会些包扎的方法。
许采芝想为刚刚话里的冒失找补:“真周到。你肯定是个体贴的人!”
张穆山礼貌地敷衍:“过奖。”
李攀听着两人的对话,慢慢垂下眼,视线顺着眼前男人高挺的鼻梁往下滑,停在他的脖颈处,他的喉结异常凸起。
“她的腿好看吗?”李攀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许采芝也莫名其妙:“谁啊?老太太啊?”
张穆山手上动作滞了一下,才拿起绷带在她小臂上缠绕起来,没理她的话。
李攀扬了嘴角笑。
许采芝还在好奇,一直摇着李攀追问:“谁啊谁啊,谁的腿好看?你们说谁啊?”
李攀更加放肆地笑出声,整个人笑得一抖一抖。
张穆山这下真的确定,她就是个神经病。
半小时后,救护车赶来。
老太太被抬去了医院,鉴于家里还有个老东西,李攀还是给陈开慧的女儿刘青发了条消息告知她家里的情况。
闹剧勉强收场,回去的路上,许采芝瞄着李攀的情绪已平复如常,于是带点求哄的意思嘟囔着:“你刚刚真的好凶,吓到我了~”
李攀神色淡漠,没有要道歉的意思:“那你以后多习惯习惯。”
许采芝微微撅起嘴:“干嘛这样!”
李攀没理她,加快了脚步。
许采芝怕又把人弄炸毛了,追上去换了话题:“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许采芝瞧她一眼,语气恂恂:“是不是你家里以前谁也有家暴的情况啊?”
她“触景生情”所以才那么暴躁?
李攀很自然地摇了下头,否认了她的这个猜测,但也没另外说什么解释一下。
许采芝也不说话了。
甚至到了许采芝家门口,两人分别的时候,都没有像往常一样说句“拜拜”,李攀直接连头都没转直接往前走。
两人似乎默契地开启了冷战……
周三许采芝故意憋着一整天都不去找李攀,也不给她发消息。
李攀倒是乐得清净。
过了正午,对面楼下停了辆车。李攀看见刘青扶着陈开慧慢慢下了车,往楼上去了。
这么快就出院了?
同车还有个男人,他也下了车,但没跟着上楼,反而往她的超市走过来。
来人国字脸,三白眼,唇薄耳朵大,李攀觉得他有点眼熟,但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那人开口了:“你是昨晚上我妈家那人吧?”
他这一说,李攀记起来哪见过了:在老太婆的微信上。
上回她帮老太婆处理微信转账给他儿子的事情时,点开看过他儿子的头像。只是头像里这人多了戴幅眼睛,也更瘦一些。
来人语气不善,李攀打量他,猜他是不是来讹人的,怨她们三个把他爹妈害进医院里了。
“你有什么事?”李攀戒备地看着他。
对方咚一声,把一个红袋子放在柜台上。
李攀瞥了一眼红袋子里的东西。
是一袋水果……
什么毛病?感谢搞得像寻仇一样?
“这回也算谢谢你帮忙,不过要我说,往后你就别去管她了。”
刘顺说。
“什么时候打死拉倒。”
李攀听着他的混账话,皱起了眉。
刘顺接着说:“可不是我不孝顺。我跟你说,我和我姐也是从小让这老东西打到大的了。”
他转头四处瞧了瞧,看见旁边有把塑料椅子,很自来熟地直接拖过来就坐下。
“到后面我们姐弟俩都能自己挣钱了,他也老了,打不动我们。之后他又做了心脏手术,换了什么瓣膜,总算消停了几年,昨儿不知道怎么了又打我妈。”
“我们是劝也劝了,也想把她带到身边一起住,是她自己不肯,我有啥办法。”
“好言难劝该死鬼,她愿意受就受着去呗。”
“……”
“你妈为什么要忍着?”
“被什么‘佛老师’洗脑了呗。”
“说她前三世作了恶,背叛她老公,还伙同姘头把老公塞到井里淹死了,种下恶因!”
“这一世,人老公想离苦了,就让她还恶果来啦!”
“所以她得好好受着才能化解恩怨,不能不认账,不能反抗,等恶果还完就好了,不然她这一世死后就要堕入地狱!”
刘顺边说边轻蔑地哼笑,显然,他也觉得这说辞离谱到家了,教人乖乖立正挨打,偏他妈又信得不行,花了多少“供奉”钱。
他又自顾自地说:“她还嫌老头子打得不够狠呢,喊什么‘重罪轻报’,说他是活菩萨,专给她了结业障,好让她以后能去极乐世界!”
李攀越听,眉间皱得越紧,“什么佛老师给人讲这些?”
“那谁知道?”
“本事一点没有,也没啥主见,别人说什么她听什么。我看不关那什么狗屁老师讲的那什么狗屁歪理,她就是自个不敢走,以为离了老头就活不下去似的,害我姐弟俩也白挨那么多年打。”
“所以,老板娘,你是个好心的,但咱本分的事都做到位了,她不愿意,那能怎么着?别还讨她嫌。”
“你也别觉得是我们狠心,那没办法啊!”
“我姐还一直要管,我看着都心累。你们女人爱多事,老喜欢管东管西的。”
“打死算咯!打死算咯!”
刘顺一边站起来往外走,嘴里一边悠悠喊道。
这儿子……
李攀看着他晃晃悠悠的身影,把那袋水果拨到一边。
难怪他之前对她妈差点受骗的反应那么冷淡,原来隔着这层原因,对他妈有怨呢。
不过是他们自家人的事,李攀也懒得去管个中缘由,听个乐得了。
和李攀才冷战了一天,许采芝就先缴械了。
周四早上,许采芝忍不住给李攀发了条消息:吃不吃肉沫茄子。
她还自以为“冷淡”地不加表情包——往时她一句话下都是要连带两三个表情包的。
李攀反倒破天荒回她个表情包:不。
许采芝想不出什么话题了。对面也不上道,不说主动找点话聊聊!
算了,她不是一向如此吗?往上划两人的聊天记录,自己这边都是密密麻麻的输出,四五句下才穿插进李攀的一条简洁回复。
许采芝恍然发现,自己这情况,不正像网上刷到的那些疯狂追求女神的舔狗吗?!
然后气愤的许舔狗在晚上李攀快收店的时候,又慢吞吞地踱过去找她的“女神”了。
李攀瞥着她,似乎有些不解。
许采芝装作没事样,还跟往常一样和她聊自己的新墙头。
“综艺新秀,看,是不是很可爱?”许采芝把手机怼到李攀面前给她看艺人的团队写真。
李攀依旧没什么表情,眼睛扫着电脑屏幕盘库存,末了才漫不经心地说:“一般,不如旁边那个。”
许采芝也快奔三了,也曾是当妈的人,并不影响她追星族的身份。而且她的爱豆还换得勤,但无一不是雌雄莫辨、白皙红润的少年。
李攀一开始还嗤笑她的品味,后面知道她前夫的事情,猜测许采芝可能觉得这种清秀的少年没什么威胁吧。
许采芝忿忿道:“哪里一般啦!多清秀,脸小眼睛大,我要给他疯狂投票!”
“你快点帮我一起打榜!”
“边儿玩去。”李攀懒得理她,清点起收银柜里的现金。
许采芝直接抓起李攀放在柜台上的手机,说:“快点,帮我投个票,一下就好了!”
见李攀不搭理,她装作抓狂的样子,在李攀手机屏幕上乱戳,又过来闹她推她。
李攀一下抬手将手机夺回来解锁开,许采芝开心地说:“耶!你真好!点这里,这里,对,左边这个。”她指挥着。
“左边!”见李攀点成了右边的队友,许采芝提醒道。
“诶!左边!你怎么投给了右边的呀!”
“我觉得右边的好看。”李攀故意跟她唱反调。
许采芝,咿咿呀呀地叫半天,很不高兴地说:“我不管,我们是朋友,你得站我这边!讨厌你!”
李攀却抬起头,平静地看着她说:“我们算不上朋友。邻居而已。”
周围寂然了。
几秒后,许采芝才确定自己没听错。她呆睁着眼,表情有些茫然,好似在分辨这话中赌气的成分有多少。
李攀已经收拾完店内,出来准备拉闸门了。
许采芝还站在门口,她看着李攀弯腰又起身,犹豫着说:“我前天晚上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没有。”
许采芝看她径直要走,跟上去说:“我神经比较大条,有时候一不留神就会哪里做错了什么或者说了啥不好的,不是故意的。”
李攀照旧走她的路:“没有,不是你的问题。”
许采芝有些不高兴了:“那你好端端的干嘛这样啊。”
李攀停下,眼神毫无波澜,许采芝也没感觉出她在置气还是什么,怎么无端就要和她撇清关系了。
“我这人就是这样。”她看向许采芝说:“我不怎么需要朋友,也没有多喜欢交朋友,聊得来就聊,聊掰了就散。”
许采芝还是不服:“那无缘无故怎么会聊掰啊!你又说不是我的问题,那就是你的问题!”
李攀竟认下了:“是我的问题。”
……
“那你说,什么问题!”今天不打破沙锅,她还就不罢休了。
李攀盯她一会,才平淡地说道:“我这人情绪不太稳定,脾气挺暴躁的,也没什么耐心。而且……”,她笑了一下,不知是真的,还是故意吓唬人:“我有点暴力倾向。”
“所以和我保持距离最好,这样大家都能相安无事。你以后有什么苦力活需要帮忙还可以来找我,其他的……”李攀话没全说完,但许采芝听得出,意思是没事别去找她了。
实在让人抓狂!许采芝生气的程度又上升了一个级别。再怎么闹情绪,发脾气也得有个由头吧,可她这样不明不白,甚至连争吵都没有,什么也不说清楚就要划三八线,真的很气人!
李攀貌似猜到她心里的想法,停了一会又说:“你不要问我为什么,因为我也不知道。我说了,我的情绪时高时低不稳定,所以一向不和别人走太近,免得像前天晚上一样对你发脾气。”
许采芝又微微撅起嘴,她每次感到委屈或者在思考的时候就会下意识摆出这个动作。加上她个子比李攀矮一些,现在仰瞪着李攀……整个人的神态落在李攀眼里,像只挨了欺负的小狗,正可怜巴巴地用眼神讨伐着加害者。
李攀几乎要像往常一样去扯许采芝白嫩嫩的脸,然后她迅速地意识到现在可不是动手动脚的时机,于是把已经抬了十五度的手克制下去。
“就这样,你回去吧。”两人已走到许采芝家,李攀很认真地对她说了句:“拜拜。”
很有一副永别的决心。
许采芝还站在门口,看她越走越远,心里郁闷。
她从小到大都畏畏缩缩,也没交到什么长久的朋友。结婚后的交际也只限于隔壁邻居。来了高沧镇后又寂寞了一整年,才遇上李攀。
李攀很好,很照顾她,会帮她搬重物,会修东西,会当“护花使者”晚上送她回家,会从市里给她带吃的,会记得她的需求,只是不太爱闲聊。
所以她之前以为李攀不主动找她只是因为性格原因,加上开超市比较忙,现在才明白,原来是在避她。
所以李攀之所以做那些,只是为了偿还她给李攀做饭吃的“恩情”。
神经大条的她此刻反倒机敏地想通了李攀之前的表现。
这算什么呀,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