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林堂的内院雅致整洁，是一个五进五出的院落，分为前院，内院，后院三个大院子，内院里又有三个小院落。

    周掌事拉着金鳞灵的手一路亲亲热热走到了内院，后院跟随着一大片仆役，迈着小碎步紧紧跟着。

    只是他们的步伐大小绝对一致，脸上又挂着同样的迷之微笑，不大不小，刚刚好露出上八颗牙齿。

    金鳞灵见着这样的景象，冒出鸡皮疙瘩，她用密音入耳，传给周茉薇，“周医士，自从我进这个屋子，你家的仆从笑容角度一直没变过，有些怪异。”

    金鳞灵本身是神界一尾金锦鲤，她更没有周家“用目看骨”的神力，只是本能觉得不对。

    周茉薇捂着嘴笑了一笑，她指着仆从的呆愣愣的眼睛，“你是说他们呀，他们……本来就不是人。”

    金鳞灵吓得直起鸡皮疙瘩，挂尾铃兰在丹田蠢蠢欲动，大有你一召唤我就直冲出来的架势。

    周掌事听见两个人在一旁嘟嘟囔囔咬耳朵，在周家的结界里，法力的波动对于周掌事来说极其敏感。她本能感觉到金鳞灵身上此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即将出现。

    金鳞灵对上周掌事的目光，合掌以示尊敬，“周掌事，小辈在此先致歉。”

    顺着金鳞灵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些仆役身形不稳，腿脚悬在半空，”刚说完就有一个在空中慢悠悠飘过来，脸颊处泛着青白。向着客人端上茶水。

    “恐被邪魅所染，”挂尾铃兰在金鳞灵周围旋转来去，尾部挂着道道金光，“周掌事小心。”

    仆役端着的茶水不稳，眼看就要泼洒至周掌事身边，金鳞灵手上的挂尾铃兰呼之欲出。

    周掌事拄着拐杖，对地面猛地敲击，一道道如湖水般蓝色的波纹扩散开来，仆役仿佛遇水打湿的白纸，迅速变成画卷上扁平的小人，接着身形缩小，缩减到巴掌大的绿色树叶。

    金鳞灵有一瞬的惊讶，下一刻立马反应过来，脱口而出，“这是催木成兵的仙法。”

    周掌事惊异地看了一眼金鳞灵，“没错，这是甲级仙法，虽然是甲级里简单的术法，但是单用法术疏通脉络这一点，就有很多仙人不精此道。”

    周茉薇也有些惊讶，说道，“这样的仙法不常在人间显现，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

    金鳞灵心知是自己暴露过多，普通的凡人只知道灵根之说，其他的一概不知，大大小小的仙门会在每年春月选拔人才，是以灵根的等级之说传播甚远。

    “实不相瞒，此次来长生仙界，是为了参加太玄宫十年一次的仙门选拔，自幼师承散修，才识得这些旁门。”

    散修是修仙界自成一派的仙人，他们不依附于任何宗门，往往是获得天地福缘点拨踏入修仙之门，他们不信奉长生，反而不在寿命长短，只在乎逍遥自在。

    金鳞灵的金鲤之身在下界没有人能勘破，所以她对仙界都是自称凡人。

    周掌事同周茉薇对视了一眼，周掌事对着地面拄了拄龙头拐杖，“原是这样，小小年纪竟有如此见识。”

    世间散修大多神出鬼没，且不愿被人知道行踪，所以周掌事没有接着询问金鳞灵散修的事情。

    “我见你是个成材的，”周掌事说道，“你这病我就接下了。”

    “不过茉薇的医术虽说不上出神入货，但也是周家这一批小辈中也是翘楚。先前茉薇以纸鹤传信于我，告知了她的探骨之术在你身上无法生效。”

    三人边说边走，周围的景色随着他们的走动而变换，往前一踏，脚底升起了浅蓝色的波浪，原本的木地板变成了虚幻水面，脚轻轻踏上去，还有轻微的波浪显现。

    周围的景色像化掉的糖霜，软绵绵扭曲成一团，金鳞灵看见周茉薇洒出一滴颜色奇特的水，周围泛起微小的雪花，雪花散去，周围是一片春色。

    金鳞灵嗅到了一阵奇特的花香，整个人像是浸泡春天的杨柳春色里面，全身心都得到了极大的放松。

    一阵酥酥麻麻的手感从手尖传来，金鳞灵顺着指尖看过去，彩蓝斑斓的蝴蝶停在她的指尖，扇面大小的翅膀连续扇动，留下了一串金粉。

    金鳞灵声音轻快，“哎呀——”蝴蝶的动作停了一下，像是抬起头看了看金鳞灵，

    扇着翅膀飞远了。

    周茉薇轻轻走到金鳞灵身边，金鳞灵耳边响起一道轻柔的声音，“它们叫做蓝尾蝶，在仙缘里有着美好的传说，可惜……如今已经看不到踪迹了。”

    “祖宗修炼仙法时，有一次前往绝机谷采摘莲落果，未曾想在山谷迷路，在迷障叠雾中见到了这蝶，带着她走出了山谷，所以才在仙术幻境中留下了这种蝶的身影。”

    金鳞灵的目光顺着蓝尾蝶看过去，这方庭院早已变幻了样子，成为了一方繁华山谷。嫩绿的草尖从天际一直蔓延到脚下，极目望去，寥寥的浮云在天边成为了别样的点缀。

    粉色的，红色的，白色的林花密压压挤在枝头，偶有花瓣飘落，送来馨香。

    金鳞灵伸手去碰这些花瓣，花瓣掉落在手上，转瞬间化成细微的碎粉，流落在指尖。

    溪流穿谷而过，一处水榭楼台就建在溪流之上。周掌事双目自有一种威严，但是弯了弯眉眼，对着金鳞灵说道，“如何？我这方寸心景可还好？”

    方寸心景是修仙人到一定阶段会拥有的随身空间，其中可种天材地宝，非灵力浑厚者不能拥有。

    足以看出周掌事的实力深不可测。只是无端让金鳞灵想起了在神界行走的那段时光。

    金鳞灵的脸上闪过一瞬间的黯然。在下界苦苦追寻上百年，就是为了回到神界。

    到底为什么要回到神界呢？金鳞灵曾经无数次叩问自己，但是她自己也不知道一个答案。

    那是她童年的安乐之所，在水底透过的斑斓波影，聆听众神的无上妙音，历经神魔大战后，众神或长眠，或消散，如今神界的大门早已关闭。她为什么还要执着于一个过去的幻想？

    金鳞灵想了又想，她告诉自己，不，我自己一定要回去。

    那里才是我的栖身之所。

    听自己心底的声音就够了。很多事不需要理由。

    “醒一醒，怎么愣神了？”一个手影在眼前摇了摇，金鳞灵回了神。看到周茉薇担心的神色，“我……没事。”

    “不会是第一次见到方寸心景，被这景色迷了心神吧？”周茉薇碰了碰金鳞灵的肩膀，压低声音说道，“这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小姐第一次进入祖宗的方寸心景时，也是像你这样的反应。”

    金鳞灵点了点头，顺坡下驴，“是啊。”

    周茉薇笑了笑，看向周掌事，揽住了周掌事的胳膊，“祖宗，快给她看看吧。这病竟然连我也没办法。我可不想自己天才的名头砸了饭碗，没了分量。”

    “好好好，真拿你没办法。”

    “对了，还未知道眼前这位的名称？”

    “我姓金，本名鳞灵。”金鳞灵报出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又看向二位，“二位前辈医者怎么称呼？”

    周茉薇接话接得极快，“我是周茉薇，叫我小舟就好啦，行舟绿水前的‘舟’。至于我的小名为什么叫小舟，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周掌事满目骄傲看着周茉薇介绍完自己，点了点头，又笑着说道，“周家掌门人，他们都唤我周掌事，你也这样叫我吧。”

    周掌事对着地面重重的一敲击，大地犹如劈波分浪般分开，出现一道深而厚的沟壑。龙头拐杖立在其中，拐杖上生出长而厚的枝丫。

    绿色树枝迅速扩散生长，抽出枝条，长成了一颗大树。

    泛着柔和的莹光，在山谷中簌簌飘摇。

    金鳞灵张大了嘴，眼里满是不可置信。

    周掌事脸上的疲态尽数退去，整个人沐浴在光芒中，并不睁眼，树枝向下延伸出枝条，温柔服帖在她的身侧。

    周茉薇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景，像是早就习以为常。她也确实如此，自幼失去父母，小小年纪在“尝百草”试炼中拔得头筹，被周掌事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很快就展露光彩，成为这一代中的佼佼者。

    周掌事也不是第一次在她面前显露这种才能。

    周掌事睁眼了。

    周掌事徒然睁眼，眼底古井无波，没有任何多余情绪。金鳞灵觉得她的眼底像极了上古神的神情——平等地审视每一个众生。

    身上的枝丫渐渐向金鳞灵伸过来，先是绿色的光点包裹住金鳞灵的身体，她觉得从心底生出一种暖洋洋的感觉，金鳞灵慢慢觉得自己好像被这种奇特的感觉所治愈，就像是在蓝天下晒着太阳。

    树枝从身上包裹住，却并不紧绷。渐渐的，金鳞灵觉得自己丹田处的神火因为这一点滋养，微一闪动，又重新变得火光照耀。

    金鳞灵在身上觉得自己有了一点力气。周掌事的灵力也在这时候遇到了阻塞——她同样无法再向金鳞灵的丹田更进一步。不同的是，她的灵力反而源源不断滋补着金鳞灵。

    树枝的灵力正在飞快向金鳞灵的丹田处传送，金鳞灵的脸色也因此变得红润许多。

    站在一旁的周茉薇终于发现了两人的不对劲，她快速上前，想要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上结出了绿色的灵力封印，顺着两人的包裹处，想要分开两个人。

    周掌事的灵力本身有如海洋般宽广，这时候她用灵力传音给周茉薇，“我无事，你且退后。”

    周掌事轻咬指尖，一滴血出现。再眉间轻划一下，口出谶言，“破！”

    两人之间的连接消失了。同时周围的景色极速退去。电光火石间，周围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

    她们还是在那件古色古香的房屋里，周围的窗格传来几声鸟鸣。

    竟然已经是第二天了。

    一道喧闹声从外面传来。周茉薇先跑到周掌事身边，见她神色无虞，打开了窗户。

    “发生了何事？”

    外面的学徒们小跑过来，在周茉薇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金鳞灵清楚听到两道熟悉的声音，“她去哪了？”

    “我明明看见她进了这里。”

    “我们打进去吗？”

    “智取！我们要智取啊。”

    是贺兰缺和白止烟。

    经过方才的灵力滋补，金鳞灵的身体恢复了大半。听到熟悉人的声音，正准备开口回音。

    一道绿色的微芒窜进她的咽喉里，令她无法开口说话。

    金鳞灵睁开眼睛惊恐地看向周掌事。又看了看外面两人的身影。

    周掌事仍似平常，开口说了句，“抱歉。”这人身上有太多古怪之处，至少今日，决不能放她离开。

    金鳞灵怀中的玉佩突然滚烫了起来。

    千里之外的魔界王宫寝殿内。

    养尊处优的魔界少主十桀闭目休憩，突然睁开了眼。心底划过一丝不安。修长的眉毛斜飞入鬓，此时却皱起了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