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我说出来你会有点印象?他叫白利宁,棕头发,挺英俊帅气的,嘿,好几个护士都是暗恋他。"军官随手调节了一下手电筒的光圈大小。
"我走了,看萤火虫的小子。"军官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指了指门。另一个军官跟在他后面,回头看了一眼特拉维斯"战场局势根本不容乐观,你们居然还有闲情在这儿认来认去的,真是笑话。"
特拉维斯一下子靠在栏杆上,此时天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星星,彻底的暗透伸手不见五指。
楼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这个名字他可太熟悉了。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听到有点不知道作何反应。
战争将一切的时间线拉紧。
半夜长而刺耳的气笛声响起,再次将这个营地拖进清醒。
特拉维斯本来就睡得很浅 ,他从僵硬的床板上一下子跳起来。军队的人行动很快,他们身体素质普遍比特拉维斯好。
特拉维斯不甘落后,穿上鞋子背上箱子就走。他回头看了一眼包裹。想了想还是带上了手表与纸笔。
广播了里一阵刺耳的电波之后,不断的重复着"向北面战壕前进!保护老弱,像北面战壕好前进。″
就在寝室的后面,想起一片建筑崩塌的巨响,所有人的心头都是一震。
恐惧的弦立刻抽紧
一只手拉过了特拉维斯"跑,尽量跑。"特拉维斯来不及反应,跟着前面的人一起来,他看向伸出手的男人,几缕棕色的头发垂在他的肩膀上。
太熟悉了。
他来不及思考,跟着一路向前。
将近跑出一公里多。特拉维斯喘的不能再喘,本来就不平的泥地,鞋子也只是像拖鞋一样穿着"咳……跑不动了,真的跑不动了″
白利宁转过身拍了拍他,"赶紧咳出来。尽全力跑!不知道下一次爆炸是什么时候……这边是空地,没什么遮蔽物往战壕里跑"
特拉维斯想拉住他"白利宁,我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快跑!实在躲不过的时候尽量扑倒,用包垫在身体下″白利宁安抚的笑了笑,视线下移,看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擦伤的手腕,他帮特拉维斯路撸起整条袖子,"记得涂药。等着我,我会回来的。"
他的手抓着特拉维斯的衣袖紧了紧,最后什么也没说向后跑去。
特拉维斯随着人群向前跑起来,彻夜的奔跑几乎透支了他所有的体力,在恍惚中他好像听到白蒂尼的呼唤,明明知道他应该在后面照顾没有跟上来的兵士,可心中总有一种难言的期待。
我希望。
天再次亮起来的时候,我能和你在一起。即使痛苦 ,即使伤病缠身,即使没有任何的娱乐与消遣。
深夜里 ,军队好像一条苍绿急驰的巨龙,向着北方前进,巨龙的鳞片,是军帽上反射出的一点荧光,向前,向前。
远处传来细细的哭声,特拉维斯的眼眶也有些湿润,伸手去擦却只有湿润的泥土。
又是两三声炮响,难以分辨,感觉身后的世界在迅速崩塌,身后的人几乎要踩到他,但凡放慢一点速度,就感到炮声贴着耳膜般的震慑
也不知狂奔了多久,队伍的速度放慢下来。
天色不再是那么浓郁的乌黑,依稀可以分辨出白云移动的轨迹,远方传来鹅的叫声,城里的钟响了。
到了,听觉格外的发达。四面八方都好像在重复这句话。
特拉维斯彻底的精疲力尽,膝盖一软,直挺挺的跪倒下去,一头倒在土墙上,特拉维斯太疲劳了,无暇去思考。
模糊的意识中闪过许多,他都难以抓住,他想回去,想回到父亲身边,他想问问白利宁,是不是还在怪自己,他们之中到底有没有一点爱意。
……
另一种深沉的睡意则压倒了一切,月色和夜色的界限边缘在慢慢融化。像一杯摇匀的咖啡那样,牛奶的浮沫慢慢隐入咖啡中不见,万物在冷白色的雾气显得恍惚。
一夜无梦。
在晨露中他从泥墙上滑下来,特拉维斯感到脸下的泥土湿润的异常,他把他们通通打湿了。
两缕金色的鬓发也沾上泥土,他赶紧把他们抹掉。东张西望的想要找水。
特拉维斯张望4周,直到这一刻他才清楚的意识到,不是他那个总是散发着薰衣草香味的屋子,他不能躲在花园深处捉两只小蝴蝶扮演不用心的花匠。
他是一个士兵。
特拉维斯撑着土墙想爬起来。膝盖酸软的异常,昨天睡得太差了,他努力扶着墙走了几步,对着地上的积水照了一下。
脸上印着两块半湿的泥土,左边脸颊这一块还是粘手的,右额上的一颗草籽已经发了芽,他一抹便拖开一片灰。
现在才真的像只小花猫。她有点哭笑不得,身边的种种细节总是在提醒着他:
真的走不了了。
天色已经慢慢亮起来,呈现一种死灰的白,映照着万物都有一种冷硬的可怕,白利宁没有回来,像他曾经做过的那样,何止是不辞而别,而是给你一个预想,却要让你为这个预想一等再等。
一切并不是什么梦境,明明前几天还可以悠哉悠哉的享受下午茶,如今就要面对这一滩泥水顾影自怜。
他摇晃两下想站起来。
两个报信的士兵急急忙忙的跑过去,没有注意到特拉维斯,他躲避不及扑倒在泥地里。
眼泪直到大颗大颗的向下坠落才被他发现。
"小少爷,我这里还有一些纸,擦一下吧。"加百列单手扶起他。帮他掸了掸身上的泥土。特拉维斯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的眼泪,不稳的站起来,转过身去。"你不要看我,天呐怎么会这样……我真的不明白。也许我就不该来的。不应该莫名其妙的向父亲证明点什么,我总是希望我父亲看得起我,而不是永远去仰仗。卡里……卡里……"特拉维斯越说越激动,加百列把他摁倒在自己的肩膀上。"不,你别再哭了,你会成为父亲的骄傲的,衣服我已经拿来了,保持体力……"
身后传来了皮鞋踩踏落叶的声音,沙沙的脆响。
是白利宁,手上还拿着两卷纱布和药水"怎么了? "
加百列拍了拍特拉维斯,比了个手势示意白利宁安静。
白利宁装作没看到赶紧走过来,从加百利手里接过了他。
特拉维斯本来肆无忌惮的掉眼泪。现在不再哭了,他咬着牙,从白利宁的怀里,慢慢向后移动,土甬道的两臂之间本来就很窄慢慢后退,很快就碰上了土墙。
"没事的,既然来了,就要做出样子。 "随着特拉维斯后退的动作,白利宁慢慢靠近他"这里本身就没有好话可听,什么都会有,你要做的就是习惯。"
他抓着特拉维斯的肩膀,"意识到回不去的只是第一步。你必须强大起来,如果真的想向父亲证明你……或者是为了来找谁。"特尔维斯闭上眼睛,他羞于在这个男人面前暴露脆弱的样子哭泣的事实。"我当然……我当然不会奢求你是来找我。证明给我看吧,证明你像个真正的男人那样活着,不是一直活在家人阴影里的婴儿"
加百列听不下去了"你在说什么?他已经这么难过了!不需要你的指点。"
"他认不清这个事实就会一直哭,最后哭的把自己命哭没了,加百列我比你更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希望他活着,难过不难过的一切都应该往后再说!"
特拉维斯哭累了从手臂的缝隙中露出一只仇恨的眼睛。
"你现在提这个是为什么?"特拉维斯一把甩开白利宁的手。"我家里的情况你比我清楚。我不乐意你下午不停的重复丧姊丧母……"
"特拉维斯,我并没有提及她们,我只希望你想想父亲,你要在这儿活下去才对得起他!"
特拉维斯站起来,狠狠的看着他。"白利宁回避了他的目光,他把药水和捏的变形的纱布放到他的手上,把他的四根手指紧紧的扣上。"拿好了,战争时期一切都来之不易。你不能再懦弱了?″
他没有在看他,白利宁一把拉住加百列就走。加百列还想说什么,尖锐的汽笛声又再次响起"按照分组配备……到达……"
第三天,战壕成为了下一预备点,平静的生活并没有太久,十天后的夜里,敌人的火炮再次远程攻击,几千敌军组成了一支轻装部队,翻过战地偷袭了战壕。
第八天,特拉维斯身边的人在减少,他好不容易认全的脸正在慢慢褪色。每个人的生命都在按下倒计时。加百列和白列宁爆发了争吵,随后白城内和城外传递信息越来越难了,本来应该是寄信回家的日子,可却没有收齐上一批的回信,一种沉闷的悲伤在军人间漫沿。
他来到前线用的是一下午的时间,回去就成了再难的奢望。身边的人来来回回,他们总是在加固城防,新的武器到了又撤走。好几次他在人群中看到那个想偷偷拿他包的男人——他也穿着军装——站在人群中停的笔直,军装勉强的套在身上,他的肩膀上少了一块肉,头上少了一只耳朵,包紧的纱布上不断的渗着血。
他从二楼的走廊看过去,紧紧咬着的牙关在阳光下发亮。
好像每个人都在军队的训练中被剥去了劣根,明明是苦与血的战争,却仍然能看到一点人性的暧昧。
加百列被军官提拔了,他背着药箱去战壕抬伤员的时候,看到他站在一个熟悉的军官旁边,加百利趁着军官不注意朝他眨了眨眼睛。
白利宁站在二楼注视着他,特拉维斯抬头与白利宁的目光相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