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撞桃花

    晚秋临冬,温度骤冷,秋老虎刮人皮肉。

    屋内,三人静默良久。

    外头的人都提着脑袋听动静,里边阵仗这么大,谁能全须全尾的推门出去,往后永安便是要跟谁的姓。这谁能耐得住性子不好奇?

    “怎么都不说话?”裴隽阳笑着打破僵局,“平炀,这是温金玉,幼时曾跟温胜钧进过宫,你还记得他吗?”

    “不记得了,不过有曹夫人提醒,倒像是有些印象。”

    王承允换了称呼,他往后微仰着头,靠在椅背上,是个放松的君王姿态。

    裴隽阳的发鬓被冷汗瞬间浸透,在他的平静注视下拿起手帕,擦了擦汗。

    隽阳姑姑是儿时长辈,曹夫人是不忠之臣曹双木的妻子,两者之间云泥之别,命数也不相同。

    裴忘年杀了王承允的父兄阿姊,他能在见面时给裴隽阳基本的礼数,已经是仁至义尽,还要在被卖了之后给她面子陪笑,维持和善假象?那是别人该做的事,和他王承允不沾边儿。

    裴隽阳吞咽了下口水,突然感觉面前的王承允虽近在眼前,却远隔天堑。

    温金玉笑了一声,极其短促,像是故意在这个节骨眼上。

    裴隽阳被吓了一跳,一记眼刀丢过去,“温世子笑什么?提名道姓也不被人认识,这么好笑?”

    温金玉收了笑,朗声道,“温某是无名小卒,尚有自知之明,倒是曹夫人在紧张什么?他也没叫错啊,自打你离开皇城的那一刻,便冠了夫姓,不姓裴,只姓曹了。”

    王承允心有定力,没被这一句吊的弯起嘴角来,只觉得这局面真是越来越有意思。

    “对,你们叫的都没错。”裴隽阳一笑了之。

    小厮开始上菜,丰盛佳肴摆满桌子,只有最中间的那条鱼小厮不知道该怎么摆。

    见他为难,温金玉道,“今日谁是东家,鱼头就朝向谁。”

    小厮不敢擅专,抬头看了看王承允。见他点头,小厮恭恭敬敬的把鱼头对准了裴隽阳。菜一上齐,屋内的舞女们纷纷退了出去,徒留一片寂静。

    猜错了。

    王承允还以为这是温金玉摆的鸿门宴,觉得是他耐不住性子要换天,没想到戏台子是裴隽阳支起来的。

    “我说怎么突然请客吃饭,还卖关子说有贵客,今日这客,若没有曹夫人出马,旁人还真是请不来。”

    温金玉恍然大悟,连声笑道。

    “臣妇摆宴并无二心。”

    裴隽阳垂眸饮了口茶,既然鱼头朝她,她便动了第一筷子。

    “只是觉得,里头再怎么打,那是永安自己的事,可永安基业百年,若叫外人打进来,岂不闹了笑话。”

    两个男人端坐良久,一听这话,落在她脸上那冷如刀锋般的审视目光,不约而同地变得柔和下来。

    她看了眼王承允,拿出一叠书信丢在桌上,“颖姐儿入宫前,卫麟曾带着秦萧暗访中南,挑拨曹双木分国自治,自那以后,两边常有书信往来,陛下一封一封的看,不着急。”

    王承允答了声好,身子坐正看了起来。

    裴隽阳说带他来这一趟,要提中南,还要论卫平安,他被这鱼饵钓了上来,就想看看这鱼饵是不是空心的,如今一看,料果然足。

    “曹夫人怎么不给我看?”温金玉依然笑着。

    “温世子,你有其他要看的。”裴隽阳余光撇到了他腰间的鱼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永安配饰戴都戴不完,戴个赤水的劳什子做什么?”

    温金玉将鱼符用衣衫掩藏起来,笑而不答。

    裴隽阳给他一份文书,温金玉迟迟不接,笑意褪光,“曹夫人,我并未得罪过你,怎么就非得死在这?”

    被攥在手里,定格在半空中的,是一份止战文书。

    温金玉纵使笼络中南假僧充军,但尚在暗处,没动声色。

    臣子存私兵要做什么?总不至于是百十来人凑场子打马球。

    裴隽阳这份文书,就是把他藏于暗处的谋逆之心摆到了明面上,不止如此,还是在当今皇帝的眼皮子底下。

    皇帝与反臣共处一室,这不是死,是什么?

    “我疲于算计人的生死,只算国运昌否。”

    裴隽阳拿的累了,就把文书也丢到桌子上,“今日这止战册子,你们都要按上手印,签上名字。”

    王承允手里边的信看的差不多了,也听到了这两人的交谈,他脸色不太好看,没说话,正襟危坐着,也看向温金玉腰间鱼符的位置,眼神不算友善,不知道在想什么。

    “卫平安一来永安,就是奔着杀你来的,卫麟想做天下共主,用她的师傅威胁她,她对你动不了手,卫麟就要她杀你的朝中砥柱,太保太傅两条人命就在她的身上,说来惭愧,曹颖受秦萧蛊惑,也参与其中,臣妇并没有打算保她,此事任凭陛下处置。只是卫平安来到永安的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不纯,如今卫麟没死,秉性自不会改,联通卫平安里应外合是迟早的事,陛下养虎为患,不如忍痛割爱,杀了她,保国太平。”

    裴隽阳朝着王承允说完,又抬眼看温金玉,“还有你,洗洗脑子,别被轻易勾走了魂。”

    “曹夫人这般为国,当时朕带兵回京,怎么不见您北上护侄?”王承允问。

    “平忧荒淫|浪荡,心思太浅,眼中无国无民。这般性子在高处是坐不住的,就算没有陛下,臣妇也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把裴家江山败光。”

    裴隽阳腰颈直挺,说出这句话后,王承允在她身上看到了久违的裴氏风骨。

    裴隽阳把止战条约又往前推了推,“眼下灾象频发,曹双木无力治理,已经不愿再分国自治,而且有了弃城的念头,卫麟给他的最后一封信,写的是请他到赤水入仕,必重用他。”

    “这个节骨眼上,永安境内绝对不能乱,当以举国之力平定中南灾情,百姓是国之根基,根基不稳,何谈治国之道?眼下百姓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水深火热的,要被蒸熟溺死了,赤水不需出兵,只需要给百姓一点甜头,再激起他们心中怨愤,百姓便能大开城门,迎接卫麟。”

    温金玉叹了口气,调了一下坐姿。

    裴隽阳一眼看过去,“你的兵,不就是这么攒起来的吗?”

    他轻咳一声,端凝笑道,“曹夫人巾帼直言,策无遗算,金玉受教。”

    “温世子不用受教,只需签字。”裴隽阳道,“另外,曹双木虽是出墙奸臣,有件事却没做错。”

    两人齐齐看向她,等着下句。

    裴隽阳用筷子沾了些酒水,在桌上写了一个佛字,“中南根基已久的广泛佛堂。”

    她提起旁边的水果刀,用力插在字的中央,双手交叉一拂,抹了灰尘,“确实该绝!”

    “佛堂一事,有待考究,待朕的耳目查明,再处置不迟。”

    这时,王承允已经签好字,把手指往她手边的刀尖上一蹭,按上红印。

    他不愿多说,起身要走。

    “平炀!”裴隽阳将他拦下,“国之将倾,不可心软!”

    王承允转头望她,沉声道,“不管是佛堂还是皇后,没有朕的旨意,旁人敢妄动,杀无赦。”

    他走到门口,伸手一推,外头的人正要冲进来,一个没站稳,结结实实的撞进他的怀里,他闻到了熟悉的桃花香,他意识到这是平安,伸手摸她的头发。

    似乎平安从北寒寺回来后,身上便沾满了桃花香。大理少卿元洮说,太傅太保皆死于自家庭院,且耳后衣领处,都散着桃花瓣。裴隽阳手里日积月累的白纸黑字,又全是铁板证供。

    他看着那些印着赤水王印的端州纸,心阵阵绞痛,似乎连呼吸都停止了。

    这时候,有另一个声音跳出来,使足力气打了他一巴掌,“别骗自己了,平安之心,比旁人更早知道的,明明是你自己!是你甘之若饴,是你自作自受,是你放任她!”

    平安手里的长鞭正要舞出来,抬眼一看,顿时松了手中力道,巴掌大的小脸上饱含担忧挂念,“阿允!”

    “嗯。”

    王承允知道鲁建邺会安排人来接应,但没想到是卫平安。

    他往后一看,平安身后空无一人。

    她是自己到中南来的,没带任何人,只带了一把长鞭。

    “鲁将窝在京都偷懒是吗?”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他们拦不住我。”

    她双眼红透了,却又要强的弯起来,装成没事人。她说,“阿允,我来带你回京啊。”

    里头两个人沉默的注视着门口,温金玉已经没了心思细看条约,只瞥见一句止战三年,休养民生。

    温金玉草草签了字,划破指尖按上手印,抬步走到门前,笑道,“能如此生龙活虎的闯到中南端城,看来郡主身上蛊毒已除,却未见感谢救命恩人的解药,好生无礼。”

    他看着紧贴着皇帝的那张卫平安的脸,有点不舒服,刚想把她扯起来,没等动手,那只手就被王承允盯住。

    他一扬手,抱起双臂,“郡主不谢我?”

    “来得匆忙,没带谢礼,你要不要尝尝本宫的鞭子?”

    卫平安站直,下巴微扬,眼前似乎是她的赤水马场。

    她不能在这和温金玉争论解药原本就是她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卫麟用她做的蛊毒杀她,这事儿没人知道。眼下只能打碎牙往肚子里咽,她拽起王承允的袖子,“没事了吧?走啊,我们回京。”

    王承允站着不动,视线定在她的身上。

    她意识到这注视有一些冷,笑了笑,“解药的事,我们回去说。”

    “好。”

    王承允说,“但我暂时不回京都,索隐不日就会来与我汇合,需要在中南停留几日。”

    “你要躲我?”

    平安看着他,眼含失落。

    临走时说让自己等他回来的那个王承允,和此时寡言的王承允似乎并不是一个人。

    幸好她也早料到有这一天,毕竟过往种种并非是水中月影,一扫就空。

    她认了。

    她心里难受,但是她不会低头。

    永安城内的卫皇后会为了一己私利与皇帝承欢,但赤水境内的卫平安永远不会为了区区一条后路撒谎,更不会死不认账。

    在王承允的面前,她想她始终都是卫平安。

    “那我,自己回宫就是了。”

    她又想起什么,“秋尔已经给司徒先生写了信,陛下若是无事,便给先生报个平安,江洛去北寒寺接曹颖,不日就到中南,她精通医术,能治病民,这要提前告诉曹府一声......”

    王承允低头轻吻她的嘴角,打断她的交代,平安抬头看他。这次,他终于在平安湿漉漉的眼睛中看到了自己。

    平安绝伦精致,她那张脸无时无刻都在蛊惑别人,让人在被欺骗之后甚至对她说不出什么太重的话,脑子里只有她明媚昂扬的笑,她笑的真好看啊。

    那下次,可以对我说真话吗?

    他搓了把平安怔怔的脸,搂着她的肩膀,把她带出这间屋子,背手关上了门。

    屋内仅剩的两人面面相觑,坐回桌上,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

    “曹夫人的良言,怕是白献啊!”温金玉提起酒杯,碰了一下裴隽阳的杯子。

    裴隽阳没提杯,朝他也撇了一眼,“你又能比他强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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