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临把胳膊搭在木桶边,看着陈婆,“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陈婆看着叶飞临,不作声。
叶飞临也没指望陈婆能理她,毫不在意地继续道:“四天后便是十月初七,我想请你到时候去落英巷,代我施粥三日。”
陈婆听完之后,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站在原地看了叶飞临一会儿,然后拎着装热水的水桶打开门走了出去。
叶飞临看着那紧闭的铁门也没怎么失落,拿了澡巾浸入水中,开始专心洗涮自己。
等到身上干净了,她喊陈婆进来收拾木桶,在陈婆忙活的时候又把刚刚那话说了一遍。
这次陈婆还是没有理她,收拾完又走了。
叶飞临无法,只能在陈婆每次进暗室的时候都唠叨一遍。
等到第二日陈婆为她收拾饭桌的时候她旧事重提,这次陈婆似是屈服了,看了她一眼,冷面问道:“你想逃?”
叶飞临摇了摇头,一脸坦荡,“你代我施粥即可,我留在暗室,不出去。”
陈婆疑信参半。
叶飞临抿了抿唇,眼神无比诚恳,对陈婆劝道:“你放心去吧,便是师兄也不会说你什么的,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在出去之前将我在暗室打晕,等你施完粥回来再将我唤醒。”
“为何?”
“为何施粥吗?”叶飞临眨了眨眼,“当然是为了做好事啊。”
“为何会在落英巷?”
叶飞临挑了下眉,“我说了你便会帮我吗?”
陈婆盯着叶飞临。
叶飞临败下阵来,“因为我的恩人曾住在落英巷。”
陈婆立在一旁,那样子像是要让叶飞临说个清楚。
叶飞临只好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然后看着陈婆慢慢开口道:“想来你也知道,我入朝宗教之前就是个叫花子,为了一口饭吃我和几个差不多年纪的乞儿走街串巷,四处讨食。
而落英巷那里有户好人家,每次我们路过都会有位老妇人施些饭菜给我们吃,还会拿旧衣裳供我们蔽体,如此我才熬过了最初流浪的那几年。
后来我被师父收入门下,然后继任教主,再次路过落英巷时,我又见到了他们,老两口年岁大了,日子过得拮据,我便想留下些银子,算是感谢他们当年的恩情。
可是那两位老人说什么也不收,要我将这银子用来做善事,我见他们意志坚决,便没再强求,答应每年十月初七施粥三日,算是对这两位老人的承诺。”
叶飞临说完看向陈婆,“现在我都交代完了,我不想做言而无信之人,你帮我这个忙吧!”
陈婆听完之后,定睛看了叶飞临一会儿,然后又走了。
叶飞临淡定拿起自己刚刚倒的茶水喝了一口,然后咂了咂嘴。
虽然这回人还是没有说话,但是叶飞临知道,陈婆已经答应了。
待到十月初七,陈婆果然一早来到的暗室,手中也没有端着洗脸用的铜盆,而是空手进屋,从袖间掏出一根赤红色的线香点燃。
叶飞临听见动静从床上坐起身,见陈婆正拿着火折子点香,没忍住笑了笑,“还用迷香,对我这么不放心么?”
陈婆没理会叶飞临的话,默默将那线香插在了小香炉中。
叶飞临则无所谓地躺回床上接着睡觉。
很快淡淡的曼陀罗花香便在暗室弥散开来,清凉而甜美,叶飞临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陈婆在叶飞临昏睡后,从暗室退了出去,将铁门锁死,然后穿过一条长长走廊走到一截楼梯前,手在一旁的墙上按了按。
几声机械转动的声响之后,楼梯顶端的墙壁慢慢移开,又一间暗室显露出来。
陈婆迈上楼梯,一步步走到暗室内,这间房内摆放了不少博古架,上面是各种古玩珍宝,还有不少兵器,都是十分珍稀罕见的货色。
陈婆又在墙上按了几下之后,楼梯口的那个墙壁又移了回去,完全看不出这是一扇门。
从这间暗室出去便是朝宗殿北殿一间卧房,而北殿的后门便是宁州的常乐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陈婆上了街,如叶飞临所吩咐的那般准备了一大锅的米粥,还烙了不少的炊饼,沉甸甸的一桶吃食放上车,压的那推车木轮子嘎吱作响。
陈婆两手推着车,半时辰后便到了落英巷。
落英巷顾名思义,是一条落英缤纷的巷子,道路两旁的人家都在院内种了银杏,到了秋日银杏叶便铺满地面,一片明晃晃。
此时那巷子的金黄色的地面上当真是或躺或坐地来了不少乞儿,见到陈婆推了一大桶的米粥过来,纷纷从地上爬起身,一拥而上,凑到人面前索要吃喝。
陈婆没有嫌弃这些小孩身上的脏污,任由他们围着,先是一人给了一个炊饼,随后将推车里的那堆粗瓷碗拿出来,麻利地盛好粥分给他们吃。
这些小孩们难得有顿饱饭,都吃的狼吞虎咽,还有个别的会留下一半炊饼藏入怀中,等着下次再吃,更有机灵的会先喝粥,喝完再凑到陈婆面前要求回碗,最后再吃炊饼。
最先这么干的小子先喝了两碗米粥灌了个水饱,然后又去找陈婆添第三碗,在等待的时候还不忘鬼头鬼脑地与人搭话,“诶,你是帮叶教主来施粥的么?她这次怎么没有一块来?是有事太忙了么?”
说话的男孩名叫王武,是这群乞儿里少有的知道自己的姓氏是什么的孩子,如今已有十三岁,但是个头并不比那些八九岁的小孩大上多少,黝黑干瘦,像只猴子。
王武前面几年都赶上了叶飞临在落英巷施粥,还与叶飞临交谈过,因此知道她是个了不得的乞丐王,对她分外崇拜。
今年算着日子,王武带着一帮兄弟姐妹来到落英巷,等着叶飞临请他们吃顿饱饭,顺便与小弟小妹们吹嘘一下自己认识的大人物,结果这次他左看右看都没瞧见叶飞临,只有这么一个老妇,于是按捺不住性子开口去问。
陈婆不知道王武和叶飞临之间的过往,看了王武一眼后,开口道:“叶教主已经仙逝,我是来帮她履行承诺的。”
王武没听懂陈婆的话,“仙逝是什么意思?”
“就是死了。”
听到这句解释王武连碗都顾不得接了,瞪大了眼睛喊道:“你说什么!”
陈婆皱了皱眉。
王武上前扯住陈婆的衣袖,“你可是在唬我?叶教主可是武林第一人,她怎么会死?”
“我没有唬你,叶教主真的死了。”
陈婆面无表情地说完,将盛满了粥的碗递给王武,可是王武此时脑子都成了浆糊,根本顾不得接粥,还是一旁的小弟将碗端了过来。
王武瘪了瘪嘴,有点想哭,他掐了自己一下,镇静了一点之后追问道:“她是怎么死的?是有功夫比她更好的人将她杀了还是……”
陈婆思索片刻,回道:“叶教主是被人毒杀的。”
“谁杀的她?”
“不知道。”
王武松开抓住陈婆衣袖的手,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那么英雄了得的一个人物,就这么憋屈的死了?
真的太可悲了!
王武越想越难过,从默默流泪到最后竟是忍不住嚎啕大哭起来,因为动静太大,让王武的那群小弟小妹都看了过来。
其中一个小丫头上前拍了拍王武的肩膀,安抚道:“武哥你别哭了,是东西不够吃吗?我的可以分你。”
而王武沉浸在自己的英雄陨落的悲伤中,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
陈婆用木勺子搅了搅桶里的残粥,对地上的一群小孩问道:“可还有要粥的?”
“我!”
“我要!”
“我我我!”
几个小孩端着刚舔干净空碗赶上来,陈婆接过来又给他们续了粥,很快桶便空了。
“明日后日,我还会再来,连施三日。”陈婆最后说完便推着小车回去了。
回到了朝宗殿后,陈婆先是去暗室看了一眼叶飞临,见人还在昏睡着便没有忙着做饭,而是将暗室顶上的一扇隐蔽的小窗打开通了通风,待到屋内没有迷香的气味之后,她又把那小窗关上,开始准备叶飞临晚上的吃喝。
叶飞临是被饭菜的香味馋醒的,一睁眼便看到陈婆已经将菜都摆了出来,正在往小碗里盛汤。
叶飞临坐起身,感觉头微微有些眩晕,她轻揉了揉额角,闭着眼睛舒缓片刻。
待头晕的感觉消失了,她才起身穿上鞋,去洗脸漱口,最后坐到桌前,拿起筷子瞄准肉菜,先往嘴里塞了一口红烧肉,随便嚼了几下咽下后她对陈婆开口问道:“今日施粥状况如何?是不是很多小孩?”
陈婆垂着头不语。
“明日后日还会有更多人来,需得准备更多吃食才行,不然到时候他们可能会打起来,而且这群小孩现在也正是能吃的年纪,食量跟成年男子都差不了多少……”
叶飞临边吃边嘱咐,而陈婆却在此时冷不丁地问道:“你说的好人家是落英巷的哪一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