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飞临抬起头,“巷尾,方家。”
陈婆闻言垂下眼,没在问。
而叶飞临却是不想让话题就这么结束,她放下筷子,继续道:“当年我对他们承诺每年都会在落英巷施粥,可是在第二年去得时候,我看到便只有破烂不堪的方宅。”
叶飞临说到这将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目光看向陈婆。
“方家老两口没有儿子,不惑之年才得了一个女儿,生的漂亮标志,性子也随爹娘那般柔善,老两口疼爱这女儿,将她留到二十岁才舍得嫁人,可是嫁人没多久便被一个恶霸看上,趁她回门探亲之际将她掳走,老两口为救女儿上前理论,一个被恶霸当场捅死,一个因为气急攻心倒地而亡,而他们女儿也没能活命,在第二日便被抛尸城外,方家从此家破人亡。”
叶飞临凄怆一笑,“说来讽刺,我后来去调查一番,发现那杀我恩人的竟是朝宗教的人,因为母亲在朝宗教有些权势,所以他便肆无忌惮,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陈婆转身要走,叶飞临忽然大声开口,“怎么?陈坛主这就不想听了么?”
陈婆脚步顿住,“我早已被逐出朝宗教,不是什么坛主了。”
“也是,你现在是陈婆。”叶飞临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手持着杯子却并不喝,继续道,“现在我想起你儿子是谁了,也确实于你有杀子之仇,你准备什么时候对我动手呢?”
陈婆没有回答,拉开铁门走了出去。
在人走远之前叶飞临又大喊了一声,“明日后日别忘了继续施粥!这是你答应我的!”
屋内又安静了下来,叶飞临喝了口茶水继续吃饭,这次却是心情愉悦了许多。
陈守慈。
秦映雪的师姐,她的武功在朝宗教可算得上前十,当年又是一方坛主,颇有人脉与背景,也怨不得闻白镜没有查出任何异样。
不过她着实没想到陈守慈会在几年的时间老成这样,此人应当还不到知天命的年纪,如今却形容枯槁,满头白发,完全看不出当年的风采。
叶飞临摇了摇头,心中感慨一个如此精明强干的人物竟生了这样一个禽兽不如的儿子,她虽然没有作恶,但她那好儿子却将她的名声糟蹋个彻底,最后被逐出教内,落得个如此下场,当真可怜。
叶飞临也十分理解陈守慈为什么会想杀她。
因为她当时一气之下将她那恶霸儿子按照教规鞭笞了五百下,最后枭首示众,把那脑袋挂在城墙上足有三天,头颅最后解下来的时候都生蛆了。
可即便是个如此孽障,在母亲眼中也是极好的,何况陈守慈也只有这么一个独苗,更是当眼珠子疼爱,一朝惨死,岂能甘心。
不过叶飞临无所谓,便是被陈守慈杀了也不在乎,她极少后悔自己做过的事,而为方家复仇更是不可能后悔的决定。
她虽薄情寡义,却还有些良心。
待到第二天,叶飞临又听到了铁门被打开的声音,这次她躺在床上连动都没有动,继续睡觉。
很快那熟悉的花香味飘了过来,让叶飞临这一觉睡得更沉了。
待到晚上的时候叶飞临又醒了过来,其实她说不好是下午还是晚上,是上午也不一定,因为她对时间已经没什么概念了。
不过既然陈守慈已经施完粥了,那时间应该是不早了。
陈守慈照例为她准备了吃喝,叶飞临吃得津津有味,待到最后陈守慈收拾碗筷的时候忽然开口,“我不会杀你,你以后也不必担心饭菜里是否有毒。”
叶飞临放下茶杯,耸了耸肩,“你便是杀了我也无妨,为方家死我心甘情愿。”
陈守慈闻言盯着叶飞临看了好一会儿,“你与传闻中不太一样。”
叶飞临歪了歪头,“我有什么传闻?”
“世人皆说你是无情无义之人,”陈守慈说完拎起食盒,在出铁门前开口道,“我看,不尽然。”
叶飞临在人走后,忽而笑了笑。
世人哪里懂她!
陈守慈如约代叶飞临施了三日的粥,在最后一天回来时却发现身后跟了个小尾巴,她躲在北殿的门后,在那人要偷摸进殿的时候,一把将人擒住。
那尾巴不是别人,正是王武。
眼见自己被人抓住了,王武也没有辩解,梗着头等待大人发落。
“你为何要跟踪我?”
王武一言不发,一脸防备。
“说话!”
王武眼睛转了转,像是想到什么,“叶教主活着的时候是不是很相信你才会把施粥这事交给你办?”
王武说完一拍手,“定是这样,往年都是她亲自来,现在将这事拜托给你,肯定是因为相信你才这么做的!”
陈守慈看着黑猴子一样的小孩只觉得麻烦,于是她伸手扯住王武的一只胳膊,将人丢出了北门。
王武不死心,在外面将那门敲得邦邦响,“你放我进去吧,我实在是有要紧事才跟踪你的。”
陈守慈将门打开一条缝,“何事?”
王武眨了眨眼,压低声音认真道:“我要找出杀害叶教主的凶手!”
陈守慈将门关上,“杀害叶教主的凶手已经查出来了,闻教主也对此人下了追杀令,不需要你来调查什么。”
王武又用力拍了几下门,“是谁?到底是谁杀了她?”
这次没有人回复,王武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最后沮丧地垂下头,失落地离去了。
等他回到兄弟姐妹们一同栖身的破庙时,他那几个小弟正因为一块点心争得脸红脖子粗。
见王武回来了,跑到他的面前让其主持公道,决定点心的划分。
而此时王武心烦意乱,无心处理这些琐事,将那点心直接塞进自己口中,谁也没给分。
那些小弟看到王武如此作为,心中委屈,可是也不好讨要,只得将这苦楚吞进肚子。
王小花见王武把几个小弟争了半天的点心吃了,凑上前将自己珍藏的炊饼撕下一小块塞进对方口中,“武哥,你是不是又饿了?”
王武不自觉地嚼了几下,发现自己吃的是什么之后,眨了眨眼,“这是前日给的炊饼了吧,你还没吃?”
王小花傻笑了一下,“我怕以后没吃的,就留了一点。”
王武面露不悦,“你本来就瘦小,如果不多吃点怎么长大?而且你留着也都是被别人抢去,根本轮不到你自己吃!”
王小花还是傻笑,看的王武火气更大了,他一把将王小花藏在怀里的炊饼掏出来,塞进了对方口中,“现在就吃掉!不许你再留吃的,留到最后不是被抢就是放坏了,还不如现在直接吃了!”
王小花见王武发了火,只好老老实实地将炊饼吃完。
一旁的小弟见王小花吃东西,纷纷看过来。
王武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这是前天施粥的人给的炊饼,小花留着没吃,可不是我喂她吃独食!”
其余小孩听到王武这么说都讪讪走开了,又开始各自玩闹。
王武盯着王小花将炊饼吃完,仍不放心,让她张开嘴给他看了一眼才移开目光。
待到太阳下山之后,破庙内渐渐冷了起来,小孩们便都挤到一起取暖。
王武找出一条破布毯子盖在身上,同其他人挤在一起准备睡觉。
以往倒头就着的王武今日却是翻来覆去,根本无法入眠,最后索性坐起身,开始琢磨自己这辈子。
他活了十三年,自认为已经是个大人了,可是他从没干过什么大事,每天忙碌的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亦或者是操心下一顿能不能吃上饭,生活实在是琐碎无聊至极。
而叶飞临无疑是他接触过的最有权势、最有能力、人生也最为精彩的人物。
若是平常人死去给他的冲击还没有这么大,可叶飞临的武功他是知道的,独一无二。
可这样的人居然就这么没了,跟普通人一样死去,让他头一回意识到了人命的脆弱,也许他的死亡也会是如此突然。
可是叶飞临起码出人头地了,而他却没做出过什么有意义的事情,死了也是毫无价值。
他不想一辈子都如此平庸,他要给自己的人生增添一些光彩。
他崇拜叶飞临,所以他决定找出害死叶飞临的凶手,让叶教主得到安息,而他办到旁人办不到的事更能证明他的能力!
打定主意后,王武对还没有睡的几个小弟道:“这段时间我有大事要忙,不能跟你们一块行动,我不在的时候你们要齐心协力,不要被外面的人欺负了,你们几个也不要打架,有矛盾等我回来处理,听到没有?”
“听到了!”
“知道了。”
回应声稀稀拉拉,不过王武不以为意。
“武哥,你要去干什么大事啊?”一个小胖子挪了几下屁股拱到王武身边好奇地问道。
王武瞥了他一眼,伸手在小胖子那肉腿上戳了戳,一戳一个坑,他手指不停,在小胖子腿上戳出个圈,然后收回手严肃道:“你们不懂,等我忙完了你们就知道了。”
“哦。”小胖子声音失望,倒没有再问。
第二日,王武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睁开了眼,然后坐起身看了看依偎在自己身边的王小花。
他把身上的破布毯子盖在王小花身上,然后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白天的时候朝宗殿的守卫森严,晚上也是如此,但是在黑白交替之际却松懈许多,所以他打算在这个时候摸进去。
王武到了地方先是远远看了几眼,守门弟子果然如他预料那般昏昏欲睡,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想从正门进去,风险太大,犯不着。
他沿着朝宗殿的外围一直走,在这样一番细致的摸排之下,当真让他找到了一个狗洞。
王武心中一动,当即就佝偻着身子爬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