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闹钟将萧然从睡梦中吵醒。
萧然昨晚是被疼晕过去的,即使是过了一夜,脑袋还有点隐隐作痛,再被闹钟这么一吵,满腔怒火直接在此刻爆发。她用力皱着眉,胸腔剧烈起伏,循着声音找到大概的方位,伸手过去一把捞过闹钟,然后狠狠砸在了地板上,全程都懒得睁眼。
砰的一声,玻璃和塑料碎裂,地板估计都被砸出一个小坑。
听见着这震耳的响声,她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一些,呼吸渐渐平稳。
突然,萧然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一道惊雷陡然在她脑中炸开。
她什么时候,买过闹钟?
不都是罗管家准时敲门喊她吗?
由于自己恐怖的起床气,闹钟这种不能及时控制、响声容易循环往复的东西只有被她砸烂的份,更别提这种单独一个的闹钟了,连手机上自带的她都不会碰。
萧然直觉一股凉意从后背升起,猛然睁开眼——
泛黄掉漆的天花板、摇摇欲坠的白织灯、布满污渍的窗帘……
“我操!”她直接从床上腾起,起床气都被吓没了。
是她还没醒,还是她家其实早就破产了?
萧然努力保持镇定,垂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手。五指修长,皮肤白皙,但是异常的是纹理有些粗糙,似乎没有经过保养,并且还有几处疤痕。
总之,这肯定不是她萧千金的手。
那么这样一来,情况已经非常明朗了——她和别人互换了身体。
可是谁呢?
还没来得及思考,萧然就忍不住骂了一声。她从来没有那么想念过她的房子,不管她现在是谁,这么破的地方怎么住人?她甚至盘算换回来之后给这人拨个几十万,让她重新装修一下。
忽然,一道光芒划破天际,萧然灵光乍现。她先是想起了昨晚那痛不欲生的梦,梦里那人告诉她他有办法让贺年喜欢她,又想起花语给她发的聊天记录,有人说贺年家非常穷,还需要谭知资助上学。
——那么,她会不会,和贺年灵魂互换了?
边这样忐忑地想着,她边打开旁边的衣橱。看清里面有什么衣服的时候,她一怔。
真的是那样的,真的是好几件校服和白色衬衫、白色T恤,没有别的了。
她随便套了一件衣服,推开房门,想找卫生间照一下镜子,确认一下是不是贺年,顺便洗漱。刚走出去一步,边上应该是大门的方向就传来一声重重的关门声,紧接着一个肥头大耳、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了她的视线中。
萧然几乎是条件反射地露出了厌恶的表情。
已经可以猜到了,无产阶级,酗酒的爸,出轨的妈。妈的,这种恶心的剧本也是真让她在现实中见到了。
还是心上人的家庭。
她蹙着眉,盯着这个满身酒气、左摇右晃连路都走不稳的男人,心情十分复杂。
男人眯着眼睛,被桌子撞的东倒西歪,干脆一屁股坐在木头椅子上,木头椅子不堪重负地“吱呀”叫了一声。男人跟她说话时一股酒臭味,说的话也臭:“这样看着我干吗?有学上就牛逼了是吧?还不快滚去上学?妈的我他妈一天天够烦了,还要他妈看你这张臭脸,滚!”
萧然:“?”
萧大小姐活了快十七年,第一次有人敢这么和她说话。
她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燃烧,直冲脑门。
这傻逼不知道,她只要一个电话,就可以让他直接销声匿迹,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看着男人嚣张的样子,萧然的心里泛上一阵密密的疼痛。
有这种爹,贺年受了多大委屈?有那样冷漠疏离的性格也不奇怪了,她只是想保护好自己免受伤害,因为家里不但不会成为她的避风港,还会是她一部分痛苦的来源。
萧然微扬起下巴,眉眼间竟生出与贺年相似的冷意。
——她不打算忍气吞声。
她直接抬起腿,冲着男人的脸就是一个利落的侧踢。
此刻,她十分感谢自己初二那年寒假无聊学的散打和跆拳道。
男人毫无反应,加上喝酒还没完全清醒,被这一脚踢的从椅子上翻了下去,椅子压在了他身上。
“我——”他气得五官扭曲在一起,本来就通红的脸颊此时已经快要滴出血,刚想骂脏话就被萧然又一脚踢中胸口,彻底躺在了地上。
萧然面无表情地走近,确认他只是疼得站不起来后,在他口袋里翻到了他的钱包,找到身份证拿出来看了看。
贺小强。
看来真是贺年的爸爸,但是这难道不像个随机生成的名字?
萧然冷哼了一声,整理好钱包又放了回去,然后转身去了厕所。
贺小强酒还没完全醒,更兼刚被“贺年”打了,视线模糊不清地看着“贺年”走远的背影,神色逐渐惊恐起来,嘴里喃喃着。
“这不是贺年,贺年不会敢打我……”
“贺年不会敢违抗我的……”
萧然冷着脸走进厕所。她没想到,贺年的家人,竟然是她最看不起的那种人。都不能说看不起,她在《云边有个小卖部》读到过这样一句话:比你强的人,要么对你怜悯,要么对你无视。
对,是她平时无视的人。
然而当她看见镜子中贺年的脸,忍不住又满目柔情。
但很快她又担忧起来,不知道贺年那边怎么样。
贺年这边情况就好很多,尽管贺年一早起来发现自己不在自己的身体里了,憋着一肚子火,但罗管家和徐姨显然比较好相处,都以为她是因为芬达和感情上的事所以没多说什么,除了不肯吃早饭令罗管家起疑,仍是准时到达了学校。
七点不到,整个学校都寂静无声,教室里只有“萧然”孤身一人坐在位置上,眉头紧锁。
萧然对自己的情感,贺年总归是能感受到的,毕竟自己和她也没什么交情,她却对自己这样热情,是很明显的。她不想回应,可也没办法忽视,毕竟她喜欢的萧然的竹马,谭知,再加上她谁也惹不起,只能爱屋及乌一点。
不过莫名其妙和萧然灵魂互换的事,她是真的气得不轻。
就算萧然或许和这事无关,就算她真的忍贺小强很久了,这种没谱的灵异事件,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的。
现在,她只能等萧然来才能搞清楚了。
为了早点赶到学校,加上对从这个小破新村去星湫的路线完全不熟悉,萧然连早饭都没买就急急忙忙、紧赶慢赶,结果还早到学校了。
她冲进班级的时候,只有个位数的同学到了,“自己”也在其中。
有同学看见她气喘吁吁地杵在班级门口,疑惑地向同桌用眼神询问:高岭之花今天怎么不太对劲?
同桌摇头:不知道啊。
然后两人默契地低下头继续看书。
萧然隔着一个教室,与贺年遥遥相望,感叹原来自己的高冷版是这样子的。平时微抬的下巴和上扬的嘴角都被生生压了下来,眼底也不再是盛满光的星辰大海,取而代之的是寒入骨髓的冰泉和初雪。
过了两秒,贺年平静地朝她勾勾手,接着指了一下后门,示意出去说。
萧然的心跳蓦地加快,即使面对的是自己的皮囊、对视着自己的眼睛,她还是没来由的有些紧张。
空无一人的女厕所里,贺年站在镜子前打量萧然的长相。
老实说,萧然长得不比贺年差,只不过平时两个人一个是表面上酷拽实则是快乐小鹿的大小姐,一个是看起来就高冷其实也确实不好接近的学神,很少有人将她们放在一起比较。
萧然眼形是挺可爱的杏核眼,笑起来的时候眼底仿佛是流动的星辰大海。但又是不太明显的内双,面对陌生人面无表情时——比如现在在贺年的控制下,配上那微微下撇的嘴角,就差把“我平等地看不起所有人”写在脸上了。不得不承认,一脸冷漠的萧然配上酷酷的鲻鱼头发型,还是很帅的。
余光瞥见有人进来,贺年转头,看见是“自己”,便开门见山道:“怎么回事?”
贺年第二次和她主动说话。萧然一扫今早的坏心情,有些激动地默默在心里记下,然后眼神闪躲,期期艾艾:“我,我也不太清楚。”
大小姐一碰到贺年就一点傲气也没了。
贺年眯了下眼睛,就差把“我不相信”四个大字写脸上了。
萧然:“……”就这么明显吗?
她纠结了半天,纠结到贺年都不耐烦了,才勉强找到一个借口:“是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人跟我说了什么,我忘记了,然后第二天醒过来就这样了。”
自己喜欢贺年这个点她生硬地略过了,不然和表白有什么区别。
然而在贺年看来,这句“我忘记了”完全是欲盖弥彰,不过,她也没想着太为难萧然,只没什么表情地“嗯”了一声,转言淡淡问道:“贺小强有怎么样吗?”语毕,可能是考虑到萧然不知道她爸爸的全名或者压根没见到,难得艰难地补充道,“……我爸。”
贺小强?萧然一愣,贺年就是直呼她爸爸全名的吗?不过转念一想,这种父亲也确实没必要尊重。她如实回答:“我起床的时候他正好回来,喝的很醉,说了很难听的话,所以我……”说到这儿,她顿了顿,小心翼翼道,“打了他……几下。”
虽然贺小强态度真的很恶劣,但是万一贺年是无脑护爹的那种人呢?萧然咬咬唇,有点紧张地观察贺年的反应。
令人安心的是,贺年听后表情并没有太大波动,似乎就像听到今天早饭吃了什么一样稀松平常,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她家的故事很烂俗,贺小强是开出租车的,她妈妈是一家私人小公司的会计。尽管没有多少钱,但贺小强会存钱,没有一直挥霍,所以生活还算好。直到她刚上小学的时候,父母突然离了婚,原因不得而知,无非是出现了第三个人。她妈妈拿了家里所有钱,跑了。贺小强从那时开始变得喜怒无常,嗜酒成性,有时心情不好了还会对贺年拳脚相加,不过自从贺年上中学他就没再打过了。贺年从来没还过手,最开始她是会心疼这个父亲的,后来就麻木了,因此萧然揍他,她也觉得不冤。
贺年这是在关心自己吗?萧然全揣摩着她的心思,全然不知她的凄惨家庭。即使她能差不多猜到全貌,总归是别人不好的回忆,贺年不主动说,她也不会问。
没等她思考出一个结果,贺年就再次开口:“这件事,你要藏着,还是说出去?”
萧然反应半天才反应过来她在说灵魂互换的事,歪头思考一会儿后,她道:“我觉得我可以告诉我信任的人,但他们不一定会信,比如花语和谭知。”
她说到谭知名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想看贺年会不会暴露出内心的想法。
果然,贺年不自然地移了一下目光,很隐蔽。
微表情不会骗人的,贺年喜欢谭知实锤了,萧然在心里叹了口气。
“可以。”贺年淡淡道。
“那你呢?”萧然不假思索地反问。
“我?”贺年微微挑了下眉,唇角鲜少勾了一下,露出一抹讥讽的笑,“我没有人说。”
很平淡的语气,萧然却听出了一丝心酸。
那自己就是唯一知道这些的人了?萧然一想到这个,霎时又雀跃起来,就像有人在人群中唯独给你塞了一把糖,很隐秘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