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榆阳异管局同样是一个不眠夜。
局里灯火通明,每个人都行色匆匆。
他们出了一支行动队外加一名天人院的S级调查官才将风锦宜压制住,拘回局里。
继续留守长安街勘探调查的,走访调查风锦宜背景的,跟去医院录口供的,榆阳异管局今夜无人入睡,连守大门的保安都严阵以待。
“我们是特管部的民警,这是我们的工作证,现依法对你进行讯问,请你如实回答我们的问题,与本案无关的问题可以拒绝回答。”
待风锦宜签字确认诉讼权利义务告知书后,两位总局的警察确认摄像正常运行,正式开始审讯。
“名字。”
“风锦宜。”
“性别。”
“男。”
“年龄。”
“记不清了,估摸着一千五六百岁。”
“种族。”
“天人。”
“身份证号。”
“不记得。”
“说说吧,长安街的事。”
“就是你们所看见的那样,没什么可说的了。”
风锦宜被逮捕回局里后,便一直很安静,他冷眼看着他们,过度的淡漠使他像是一个孤零零的旁观者,眼里什么都没有,一切的一切都像石子,晨霜以及灰尘,映入眼中,却什么也留不下。
唯独不像一个犯下大罪的疯子。
晏深双手嘣地一声拍在桌面上,压抑下的怒火再次被点燃,“你杀了整整三十七个人,超过百人受伤,你就只有一句没什么可说的就算交待了?!”
他刚从医院调查情况回来,医院一片惨淡,医生的呼喊、家属的痛哭、受害者的悲鸣,饶是晏深这种身经百战的老刑警也感到悲哀。
那里的每个人都被这场无差别袭击摧毁了生活,烈火如同龙卷风过境,摧枯拉朽地摧毁了他们。
晏深却像一个局外人一样格格不入地站在那里,狠下心干着美其名曰为笔录,实为逼着一个又一个被吓坏的受害者回忆地狱场景的事。
风锦宜无动于衷,垂眸思量片刻,淡淡补充,“该怎么判怎么判吧,我没有异议。”
“你简直毫无半点悔过之心!”晏深怒道。
王胜轻轻敲了敲桌面,风锦宜的言词听起来就像知道自己犯了不可饶恕之罪,不逃不避地接受自己应得地惩罚。
可就是这种积极认错地背后,唯独看不到半点悔过之心,此刻,这个男人情绪理智到可怕。
不是好对付的。
王胜起身压着怒气冲冲地晏深坐下,温声细语道:“先别这么生气,人家风先生认错的态度还是有的。再怎样罪大恶极也是有发言权的,不要着急下定论,看到的未必就是事实,你说是吗,风先生?”
晏深不情不愿地顺着王胜的力气坐下,目光依旧凶狠地死死盯着风锦宜,一副不给个合理的解释就要眼前人好看的模样。
王胜不紧不慢给风锦宜倒了一杯温水,放到他面前,坐回风锦宜对面,“风先生,今晚长安街最初的起火是否源于您的异能?”
“我不知道。”
王胜的拿笔手一顿,“风先生,整个行动支队都看到正是您的火系异能烧光了长安街,此事天人院的人同样可以作证。”
“可能是吧。”
王胜对这个模棱两可的答案并不满意,“那你能跟我们说说为什么不知道的吗?”
“不能、没有、不想,你自己选一个吧。”风锦宜淡淡地说。
王胜面色微沉,在他十多年的审讯经验中,他最不愿遇到的便是风锦宜这种类型。
这种人说话滴水不漏,对情绪的控制稳定到变态,不想说的一个字都不多说,并且时刻在分析对手的想法,开口便是反客为主。
看看他都说了什么吧,长安街事件他无论如何是撇不清,所以积极认错,但是除此之外的,他却有意含糊,人为制造疑点,等天人院的人一到,这些便是他翻身的资本。
而现在他需要做的只是耐心地跟他们耗下去,这是一个比拼耐力的过程,可他们没这么多的时间去耗。
待天人院的人赶到,一切便不能由他们做主了,想到这里王胜又有了些急迫,可是面对风锦宜这种人,急是无济于事的。
“风先生,你这样不配合我们的工作,对你自己的量刑会非常不利。哪怕是为了你自己呢?”
风锦宜依旧是不咸不淡的态度:“如你所说,你们手上人证物证俱全,哪怕没有我的供词,也足以入罪,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榆阳异管局何尝不知此事证据确凿,嫌疑人更是当场被捕,没有再比这更省心的案子了。
但,问题是眼前这人的身份。
风锦宜的身份很好查,他们榆阳局老局长由于一声脱口而出的老首长,便彻底将自己与本案划清界限。
然后,便是他们的紧急背调,榆阳高层又有一半人被迫退出本案。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榆阳作为南方第一大城市,经济第一城,人口第一城,异能人亦是除京城外最多的,异能事件更是频频发生,是异管部管理中仅次于京城的重中之重。
如此重要的职位,高层自然也是上一代异管部的顶级人才,而很不巧,上一辈有实力,有本事的,大部分,风锦宜对他们都有知遇之恩。
所以,这次案件一旦哪一步含糊不清,被人揪着辫子翻案还算是好的,只怕是查到最后,他们全局上下得吃不了兜着走。
故而原本简单的事,到了风锦宜身上便很难走得通,况且风锦宜还是一个高位天人,天人手中可是有着约等于“犯罪豁免权”的权利。
可偏偏,在这桩容不得差错的案子上,在犯罪动机这一栏,他们至今仍旧是空白的,根本没人知道风锦宜这么做的目的,也很难相信风锦宜做出了这种事。
这也是风锦宜最好做文章的地方,哪怕他无法由此翻案,也能借机减刑。
先是积极认错,然后,以此为契机,模糊犯罪过程的关键结点,譬如,最开始的火并不是他点的。
王胜皱着眉头,这绝对是他审讯生涯中最难的一天,他摸摸鼻子,这是他同晏深约定好的手势。
审讯室内特别静穆,连白炽灯也亮得小心翼翼。
接到暗示,晏深冷哼一声,“我看他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既然他想,那我们就成全他。”他嘲弄的目光落到风锦宜身上。
“你们这些天人不老不死,得天独厚,一出生便受尽世间爱戴,自古以来就算犯大错、重罪,也不过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可您老可能年纪大了,贵人多忘事,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你们那可以为所欲为的时代了。”
“让我想想,老祖宗,证据确凿的三十七条人命,死刑你是不可能逃不掉了。在此之前,无渊幻境您怕是也得走一趟。”
连死都不怕的风锦宜在听到无渊幻境时却变了脸色,似乎那是一个他宁愿死都不想去的地方。
风锦宜沉吟片刻,淡然地神情里多添了一分决然,“我知道了。”
他依旧没有太多的动摇。
晏深喜色方上眉梢,便被风锦宜的回答打得七零八落,咬牙切齿道:“你最好别后悔!”
王胜的脸色也不好看,本以为挖到了一个突破点,却没想到风锦宜心里素质这么好。
他曾经办过几桩天人案件,那些天人听到无渊二字无一例外都变了脸色,风锦宜竟然没过多的反应。
顿时,王胜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
果不其然,王胜同晏深配合着把红白脸演了个十成,换着法子用上各种审讯手段,几小时的时间,愣是没从风锦宜口中问出多半个字。
风锦宜认罚态度非常积极,但是对于他犯罪相关的细节,无论如何旁敲侧击都抓不住半点语言漏洞,心理缜密到无愧他活的这一千多年。
王胜和晏深只得暂时放弃从风锦宜口中获得有用的证词,离开审讯室,回到刑侦队的办公室。
“王哥,深哥,怎么样,审出来没有,他怎么说?”
办公室的人同样也在加班,他们在两人审讯期间查阅了系统上风锦宜的生平。
风锦宜是活了一千五百多年的老人,光是记录在系统里的生平简史,便长达上百页,而且履历不凡,担得起一句在世伟人,人生经历看得众人心情澎湃,心生敬仰。
他们越看越怀疑这件事是不是有内幕,风锦宜是不是有苦衷。
“简直是个王八蛋!精神瞧着比我还稳定,他真的是我们在长安街摁住的那个疯子吗?”
晏深暴躁地将审讯结果摔在桌上,他唱了一晚上的黑脸,越演越真情实感,风锦宜太气人了,跟在长安街的样子完全不同,他太过于平静了。
“要不是我亲眼看着他被当场逮捕,我都要怀疑是有人狸猫换太子了!”
话音刚落,先是被吓一跳的专案组的人手中动作又是一顿,然后若无其事继续手上的工作。
只是,气氛肉眼可见地凝固了。
这并不是一个好玩的话题。
王胜从饮水机倒了两杯水,顺手递给晏深一杯。
“晏深。”王胜淡淡道。
其实话刚刚出口,晏深意识到此话不合适了,他尴尬一笑,“刚刚就是随口一说,被里面那个王八蛋气得我呀。”
王胜嘴角挂笑,一脸轻松地说:“一天到晚脾气这么爆,也不知道嫂子是怎么受得了你的。”
有人噗嗤一笑,“至今我都想不明白嫂子是怎么看上晏哥的。”
“去你的,你就是羡慕我有老婆!”提起自己的妻子,晏深满脸的幸福。
玩笑过后,王胜叫人拿来外卖,众人开始边吃边汇总情报。
林晓冬将整理好的资料放到会议室的大屏幕上,众人也认真翻阅风锦宜的个人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