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锦宜笑着摇摇头,使得余安一下子想到之前在审讯资料上晏深用无渊幻境威胁风锦宜时,风锦宜说,我知道了。
去他娘的我知道了,他知道个鬼!
余安激动地一把扯过风锦宜的衣领,咬牙切齿道:“我不希望无渊幻境成为你的归宿。”
风锦宜就着这个被扯着的领子的姿势,反过来冷静劝余安。
“无论我有什么苦衷,都改变不了长安街三十七条人命均丧我手的事实。余安,你来晚了,你救不了我了。听我一句劝,就此放手吧,你能过得轻松些。”
只是听人劝就不是余安了,他活的两千多年岁月里什么都学会了,唯独学不会妥协。
说他傻也行,说他固执也行,这南墙他是非撞不可的。
余安松开风锦宜的衣领,细细替他将被扯皱的衣领和自己的情绪整理好,语气坚定固执,“风锦宜,哪怕必须进无渊幻境,也不能进得不明不白。你不说是吧,没问题。我自己查,我真不信了,有什么事我查不出来的。”
“我当然相信你的能力,只是,有些真相不一定非得公之于众才好。适可而止,及时止损,余安,你比我懂这个道理的。”
风锦宜了解余安,余安固然很难听他劝,但是余安通世俗,懂百态,明是非,知进退,不是那种非黑即白,非要把所有东西都抖到阳光下晒一晒的人,他知道什么事该适可而止。
“糊涂账不是一件好事,但有时候糊涂账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这道理还是余安当初教会风锦宜的,如今倒是被他用来劝余安了。
“不要这么固执,余安。我今天演这场戏,就是为了让案子尽快完结,好让你抽身,我请你相信我。”
他是认真的,这个认知清晰明确地滑进余安的脑袋,这一次不是在做戏,风锦宜确实瞒了不少事,但是不要他查下去,是真的在为他着想。
风锦宜在暗示他再查下去,会造成更多不必要的牺牲,甚至结果也是他无法承受的。
该相信风锦宜吗?
该退一步吗?
明知道查下去会有更多无辜的人牺牲,余安还不能做到那么不管不顾。
只是。
“不行。”脑中的想法同话语一起说出,余安坚定的目光自始至终没有丝毫的动摇。
长安街的无辜受害者想必还冰冷地躺在停尸间,不久之后,他们会被亲人带走,收敛入土,最后变成一座孤寂的新坟。
若这事没有牵扯进这些无辜之人,余安也许能不管风锦宜的案子。
可是余安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些无辜之人必须死的理由,他们是这个阴谋里最无辜的受害者,他得给这些人一个交代,这是他唯一能做到的了。
风锦宜等来了并不意外的回复,刚才他也只是想尽一尽人事,他叹气道:“那你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无法平静了。”
余安不在乎,此刻那张尚且稚嫩、未经风霜的脸上满是历史的刻痕,他轻蔑地笑了,笑意之中金戈铁马呼啸而来,饱含杀意。
“就让他们放马过来,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牛鬼蛇神。”
血腥气似乎还萦绕砸鼻间,余安却已然话锋一转,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跟我交代的吗?”
作为风锦宜提醒的报酬,只要他能做到的,他都会尽力。
风锦宜思索片刻,这个问题对他来说有点难,因为他真的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你似乎还没有回答我最初的那个问题。”
长生劫,你是如何走出来的?
余安没理会这个问题,他把椅子拖回原位,开门正准备离开审讯室,忽然回头,迟疑道:“你不会是在吓唬我吧?”
风锦宜脸上闪过惊诧,然后是眼神下意识的躲闪,明显在心虚。
余安从风锦宜的脸色上看出的端倪,冷哼一声,不再停留,推门而出。
“骗子。”
风锦宜能把三分疯装成十成疯,难保他就不会把三分危险说成十成危险,余安也是突发奇想,想要试探一下,却没想到竟然真是。
果然,时间真的把他们所有人都变得面目全非,曾经连撒谎都不会的锦绣公子如今已经能够将他都差点骗过去了。
真是好样的。
虽说余安已经知道风锦宜是装的,但是异管局的人还不知道,他们围着王胜最新出炉的审讯结果议论纷纷。
“长生真的有这么可怕吗?”
“忽然更能理解天人院监管天人的意义所在了。就风锦宜这疯样,还能放在社会当中,天人就是有特权。”
“风先生,风锦宜是为国家做过特殊贡献的人物!他是有错,可你也不该这么说他!”林晓冬生气道。
“依我看,天人这些危险分子就该通通管制起来,免得有一天出来危害社会,首当其冲的就是那个燕惊月,他一个天人,凭什么做异管局的老大!”
“我呸,你这么了不起,西边乐山那有座大佛,你咋不去让祂起来,给您坐下呢?”
“你说什么!死八婆,你找死!”
唰地一下,谢霆耀猛地一推跟他吵得面红耳赤的女孩,林晓冬也不甘示弱,拿起杯子就是一泼,泼得对面男人满脸是水,好不狼狈。
“嘣!”一声巨响,刚到办公室的晏深一拳头砸在桌上,狼一样的眼神环视众人。
众人瑟缩一下,又马上变得愤愤不平,从刚刚开始就在静观其变的王胜坐在位置上,淡淡道,“我以为你们当我是死的。”
正要在这办公室内比划比划的两人冷哼一声,收拾好自己的仪容仪表,却仍满脸不忿,王胜声音猛地大了起来,“林晓冬,谢霆耀,道歉!”
林晓冬和谢霆耀都被吓了一跳,不情不愿地对对方道歉。
王胜稳坐其中,扭头对不知何时进入办公室的余安说:“见笑了。”
余安淡淡道:“王队长,你的队员似乎没学到你的半分聪明。”
风锦宜的事确实是天人院的失职在先,但是如果有人想凭此拉燕惊月下马,那就纯粹是想多了。
燕惊月是什么人?
当年他能上位是靠上面人的赏识吗,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是刻在人族骨子里的,若不是没得选,他们会选燕惊月吗?
燕惊月今日的位置是靠他自己硬生生坐上去的。
稳稳当当地。
有人想凭这种事就想拉燕惊月下马,那只能祝他别被燕惊月卖了还替他数钱。
至于刚刚的那只马前卒,真是蠢到家了,心里的算计直接摆到脸上,直叫人不忍再看。
王胜脸色也不怎么好看,“我的下属我自会管教,只是不知燕部长的下属出了岔子,燕部长会不会担责呢?”
余安怔了怔,明了王胜指的是榆阳天人院监管不利一事,掩嘴偷笑,看乐子的心藏都藏不住。
“我又不是他燕惊月,我怎么知道,或许你可以直接问他?我可以帮你给他打电话。”
王胜惊诧余安居然不帮燕惊月说话,他还以为余安是燕惊月一派的人,他一板一眼地说:“等案子结束后,我会亲自上京城拜访的,就不劳您烦心了。”
余安更乐了,“那说定了,但时候你可得通知我,我亲自领你到他面前,不用预约的。”
王胜有点无语,他有点招架不住余安这种看乐子不嫌事大的,余安完全是在拱火,不过刚刚见识了风锦宜的发疯,倒是让对天人的诡异的性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也有了更多的容忍。
简单来说,正常人都不会多跟神经病计较,他直言道:“公事,不方便。”
余安笑得藏都藏不住了,搞事的心蠢蠢欲动。
王胜扫视众人一眼,心下叹气,说:“我总觉得风锦宜还有话没说。”
“王胜,你的意思是这里面还有隐情?”晏深道。
王胜明锐的双眼里全是肯定,“这就需要余先生告诉我们了。”
余安进入办公室,坐到椅子上,摇头说:“不是,这不是全部。”
王胜:“果然,最起码还有个诱因。按照他的说法,他是慢慢被长生劫逼疯的,天人院的材料也显示,他的情况一直很稳定,那么是什么诱使他做出如此激烈的行为?”
王胜又敲了敲桌子,“况且,所有人都说风锦宜是个真君子。你们觉得一个人疯了,就能打破自己的底线吗?”
其他人未必没有想到这件事,只是他们可能不愿意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来,因为风锦宜已经给了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再这么细究下去,意味着这种难熬的日子还得过下去。
谁也不乐意充当这个坏人,可是这是还是得提。
余安点点风锦宜的监管资料,“这就需要我们去调查了。他那天究竟经历了什么?”
榆阳长安街外竖着一个又一个的医疗帐篷,现场残垣断壁,房子临街的那面被烟熏得漆黑,地面上倒塌着各式各样的杂物,有些已经被烧得完全变形,本平整宽阔的街道此刻变得坑坑洼洼,走在此处的每一步都得小心翼翼。
历经了十几个小时,这场大火总算彻底熄灭,各方的工作人员也在陆陆续续地撤离现场。
焚烧过后的烧焦味依旧没散,难闻刺鼻的味道冲入鼻间,冲得余安差点要流生理性的眼泪。
突然,咔嚓一声,一条已经焦黑的木头彻底断裂,踩在上面的甘雨霖正要摔个踉跄,被一旁手疾眼快的余安一手扶住。
“谢谢。”甘雨霖踢开那一根害人的木头,感慨道:“有时候下班之后,我也会来这买顿宵夜,卖烧烤的是一对夫妻,男的下调料总是很重,女的味道就淡很多了,总得来说都是好吃的。”
“之前这条街上总是很热闹,很有烟火气的。”
顿了顿,甘雨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没想到一夜之间,这里就变成这样了。也不知道之后,这条街会变成什么样?”
余安蹲下身,用能动的那只手捡起刚刚藏在木头底下的布偶娃娃,脏兮兮的,好些地方已经被撩得露出棉花,焦黑的边缘已经彻底冷却,塑料做的黑漆漆的眼睛在幽幽地看着他。
“会好的。”余安丢下娃娃起身,环视四周,重复道,“会好的。”
“但愿吧,这里都烧得光了,物证那边也将有用的都带走了,您究竟想看什么?”
“只是想来现场看看。”余安拉着甘雨霖走出警戒线,外面的街道也有些萧瑟,“风锦宜是从哪个方向进入的长安街。”
“那边。”甘雨霖指了个方向,他脸还是臭臭地,但这并不影响他的工作。
“根据那份监管资料,风锦宜一早出门先是爬上玉梅山,直到下午才下山搭地铁回家,然后在前面的城中村出地铁,因为是城中村,好些地方没装监控,路线无法完全保证跟实际情况一样。之后是骑着他的电驴顺着这条起义路回家,这条路长两公里,监控上看他似乎有点不舒服,抛下电驴,误入了长安街,之后的事情你知道了。”
因为他瘸了一只手,王胜便让甘雨霖跟着他,看看有没有能帮忙的。
既然他来了,就得完成任务。
余安嗯了一声,拉着甘雨霖开车去到那监控缺失的城中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