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持续了不到三秒。

    程喻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站在一间陌生的卧室里。四壁贴着发黄的墙纸，上面印着早已褪色的花朵图案。单人床上铺着整洁但陈旧的被褥，床头柜上放着一盏油灯，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这是...哪里？"程喻揉了揉太阳穴，刚才那阵心脏的剧痛已经消失，但胸口还残留着隐约的灼热感。

    "副本重置后的安全屋。"

    商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程喻猛地转身。黑衣男人站在窗边，月光透过玻璃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冷色调的光影。他的皮肤已经恢复了正常，不再有那些可怕的木质化痕迹。

    "安全屋？"程喻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刚才...那个有古树的房间..."

    "是副本核心。"商岚走到床头柜前，拿起油灯检查，"我们还有十二小时才会被传送到下一个场景。"

    油灯的光线映照下，程喻注意到商岚的手腕内侧有一圈细小的纹路——像是树皮的纹理。他想起刚才在副本核心房间里看到的一切：玻璃罐中跳动的心脏，上面标着自己名字和生日的标签，还有商岚说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

    "你说我小时候往树洞里塞过愿望。"程喻鼓起勇气开口，"这是什么意思？还有那个罐子里的心脏...为什么会有我的名字？"

    商岚放下油灯，动作有一瞬间的凝滞。他转向程喻，年轮状的眼瞳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深邃："你不记得了。"

    "我只记得七岁生日那天，我在一棵古树的树洞里放了张愿望纸条。"程喻努力回忆，"那天晚上有场大雷雨，第二天那棵树就被劈成了两半...但这跟你有什么关系？"

    油灯的火焰突然摇曳起来，墙上的影子随之扭曲。商岚的影子不像人类那样轮廓分明，而是带着某种植物特有的模糊边缘，像是无数细小枝叶组成的剪影。

    "那棵树就是我。"商岚说。

    程喻张大了嘴，却发不出声音。他本能地后退一步，后背抵上了冰冷的墙面。

    商岚向前走了一步，程喻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独特的木质香气变得更加浓郁了："你许愿的瞬间，我们的命运就纠缠在了一起。雷暴不是自然现象，而是规则对干预人类命运的惩罚。"

    "等等...你是说，你真的是那棵树？"程喻的声音发颤，"而且你...你实现了我的愿望？"

    商岚点头，动作僵硬得不像人类："你母亲本该死在那天。我改变了这个结果，代价是灵核碎裂。"

    程喻的脑海中闪过母亲病愈后憔悴的面容。他记得医生们困惑的表情，称这是"医学奇迹"。而第二天，他偷偷跑去看那棵被雷劈开的古树，记得自己摸着焦黑的树干哭了很久...

    "所以那个玻璃罐里的心脏..."

    "是我藏在你体内的树种。"商岚抬起手，似乎想要触碰程喻的胸口，但在最后一刻停住了，"它在生长。"

    程喻感到一阵眩晕。他低头扯开自己的衣领，借着油灯的光线，果然看到心脏位置的皮肤上浮现出树枝状的淡绿色纹路，比之前在副本核心时更加清晰了。

    "这...这会要我的命吗？"程喻的声音发紧。

    商岚沉默了片刻："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程喻提高了音量，"你在我心脏里种了棵树，然后告诉我你不知道后果？"

    油灯的火焰突然窜高了一截，映照出商岚脸上转瞬即逝的痛苦表情："我当时...没有选择。灵核碎裂后，只有人类的心脏能保存树种。"

    程喻想说些什么，但一阵尖锐的疼痛突然从胸口辐射到全身。他弯下腰，痛苦地抓住胸前的衣服，感觉有什么东西在心脏里生根发芽，每一次心跳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呼吸。"商岚冰凉的手扶住他的肩膀，"不要抗拒它。"

    "怎么...可能...不抗拒..."程喻咬着牙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有东西...在我心里...生长..."

    商岚的手突然移到程喻的后颈，力道适中地按压某个位置。一股清凉的感觉从接触点扩散，暂时缓解了胸口的灼热。

    "听我说，程喻。"商岚的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急切，"树种选择了你，这意味着我们的生命已经纠缠在一起。你越是抗拒，痛苦就越强烈。"

    程喻艰难地抬头，对上商岚那双非人的眼睛："为什么...是我..."

    商岚的目光闪烁了一下："也许是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向树洞倾诉秘密的孩子。"

    窗外的月光被乌云遮蔽，房间陷入更深的黑暗。油灯的火光在墙上投下两人交叠的影子，程喻的影子是人类轮廓，而商岚的...依然带着枝叶般的模糊边缘。

    疼痛渐渐减轻，程喻终于能直起身子。他惊讶地发现，商岚的手还停在他的后颈，温度比之前略微升高了一些，不再那么冰冷刺骨。

    "好点了吗？"商岚问。

    程喻点点头，突然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商岚的呼吸很慢，间隔比正常人长得多，而且带着淡淡的植物清香。这种非人的特质本该令人恐惧，但不知为何，程喻感到一种奇怪的安心。

    "你为什么要救我？"程喻小声问，"在那个教室里，你明明可以不管我..."

    商岚收回手，后退一步拉开距离："树种宿主死亡会导致种子枯萎。"

    "就因为这个？"程喻不知为何感到一丝失落，"只是...为了种子？"

    油灯突然熄灭了。

    黑暗中，程喻听到商岚的衣服摩擦声，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布料下蠕动。他想起之前看到的木质化痕迹，不禁打了个寒颤。

    "不只是为了种子。"商岚的声音从很近的地方传来，"你许愿的那天...我听到了你的哭声。"

    程喻的心脏漏跳了一拍。

    "树木能感知很多人类忽略的东西。"商岚继续说，声音低沉而平静，"你的眼泪落在树根上...很温暖。"

    程喻不知该如何回应。七岁那年，他确实在那棵古树下哭了很久，把所有的恐惧和无助都倾诉给了那个不会回应的树洞。他从未想过，那棵树其实一直在聆听。

    "所以你现在...到底是什么？"程喻在黑暗中摸索着，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商岚的手臂——触感不像人类皮肤，而是更加粗糙的纹理，"树？人？还是..."

    "都不是。"商岚抓住程喻乱动的手腕，"也不是鬼。我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存在。"

    程喻感到商岚的手正在发生变化，纹理越来越明显，像是树皮正在表面形成："你在木质化。"

    "副本重置期间，我的力量不稳定。"商岚松开手，"离我远点，不安全。"

    程喻却没有后退。相反，他鬼使神差地向前一步，在黑暗中准确找到了商岚的肩膀："那个女鬼为什么怕你？你在这个副本里是什么角色？"

    沉默持续了几秒。程喻感觉到掌下的"皮肤"正在变得越来越粗糙，但商岚的声音依然冷静："我是这个副本最初的受害者，也是最后的审判者。"

    "什么意思..."

    程喻的话被一阵剧烈的震动打断。整个房间开始摇晃，墙纸大片剥落，露出后面血红色的墙壁。床铺和家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朽，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霉味。

    "时间到了。"商岚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下一个场景要开始了。"

    "等等！我还有很多问题——"

    程喻的视野突然被刺目的白光充满。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等再次睁开时，发现自己站在一个陌生的客厅里。这里装潢考究但阴森，所有家具都蒙着白布，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肖像画——画中是那棵被雷劈开的古树。

    "欢迎来到'凶宅古树'副本第二阶段。"那个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找出凶宅主人死亡的真相，否则将成为古树的新养料。"

    程喻环顾四周，没有看到商岚的身影。他孤身一人站在这个诡异的客厅里，只有胸口隐约的灼热感提醒着他，刚才的对话并非幻觉。

    "商岚？"他小声呼唤，没有回应。

    程喻深吸一口气，走向那幅巨大的古树肖像。近距离观察下，他发现画作的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签名和日期：S.L.，1999.7.15。

    又是那个日期。

    程喻伸手触碰画框，指尖刚碰到表面，整幅画突然变成了一个黑洞，强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往里拽。他惊恐地挣扎，却无法抵抗那股力量。

    就在他即将被完全吸入的瞬间，一根带着木质纹路的手臂从背后环住他的腰，将他牢牢固定住。

    "我说过，不要相信你的眼睛。"商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轻微的责备。

    程喻转头，看到商岚的脸近在咫尺。他的皮肤上又出现了木质化痕迹，尤其是右臂，已经完全变成了深褐色的树枝状，却依然灵活如常。

    "那幅画是陷阱？"程喻心跳加速，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两人过近的距离。

    商岚点头，用那只已经木质化的手臂轻松地将程喻带离画作附近："凶宅主人用画作捕捉闯入者，将他们变成古树的养料。"

    "他是谁？为什么要这么做？"

    商岚的木质右臂缓缓恢复人类形态，但程喻注意到这个过程似乎让他不适："他是第一个发现古树秘密的人，也是...把我从树变成现在这样的罪魁祸首。"

    程喻正想追问，客厅的吊灯突然亮起，刺目的光线让他眯起眼睛。等适应后，他惊恐地发现，所有蒙着白布的家具下都伸出了干枯的手臂，正在缓慢地掀开遮盖物。

    "别动。"商岚挡在程喻前面，"他们看不见静止的目标。"

    程喻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干尸般的手臂将白布一点点掀开。第一个露出来的是张摇椅，上面坐着一具穿着睡衣的干尸，空洞的眼窝直勾勾地"看"向他们。

    接着是沙发、茶几、电视柜...每一件家具上都出现了至少一具干尸，它们动作迟缓但目标明确，似乎在搜寻什么。

    程喻感到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树枝状的纹路似乎又向外蔓延了一些。他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一滴冷汗顺着额头滑下，落在了地板上。

    "滴答。"

    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房间里如同惊雷。所有干尸同时转向他们的方向。

    "跑！"商岚抓住程喻的手腕，木质化的右手一挥，前方的干尸被突然生长的藤蔓缠住。

    程喻跟着商岚冲向走廊，身后传来干尸们骨骼摩擦的可怕声响。走廊两侧的房门突然全部打开，更多干尸从里面涌出。

    "这边！"商岚改变方向，带着程喻冲进一个狭窄的储物间。

    储物间里堆满了旧物，商岚反手锁上门，干尸们撞在门板上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

    "现在怎么办？"程喻压低声音问，胸口疼痛加剧，"它们会破门而入的！"

    商岚没有回答。在储物间昏暗的光线下，他的皮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木质化，从手臂蔓延到脖颈，最后连脸上都出现了树皮般的纹路。

    "商岚？你还好吗？"

    "能量消耗...太快。"商岚的声音变得沙哑，像是风吹过树叶的声响，"需要...扎根。"

    "扎根？什么意思？"

    商岚突然跪倒在地，双手按住地板。下一秒，无数细小的根须从他的指尖钻出，穿透木地板向下延伸。他的眼睛完全变成了年轮状，头发也逐渐变成深棕色，像是正在回归树的形态。

    门外的撞击声越来越剧烈，门板已经出现了裂缝。

    程喻看着商岚的变化，恐惧与担忧在胸中交战。最终，他做了一个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决定——他跪下来，握住了商岚正在扎根的手。

    "如果需要能量...用我的。"程喻说，声音颤抖但坚定，"反正你已经在我的心脏里种了东西，不在乎再多一点吧？"

    商岚抬头，年轮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程喻读不懂的情绪："你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我知道你会保护我。"程喻扯开衣领，露出胸口的树枝纹路，"就像当年保护我的愿望一样。"

    门被撞开了。

    干尸们涌进来的瞬间，商岚猛地将程喻拉近，另一只手拍向地面。无数粗壮的树根破土而出，像活物般缠住干尸们。与此同时，程喻感到胸口的纹路变得滚烫，有什么东西正通过两人接触的皮肤流动着。

    "别怕。"商岚的声音已经完全不像人类，带着树木共鸣的回音，"这次...我不会让雷暴伤害你。"

    储物间的墙壁轰然倒塌，露出后面隐藏的空间——一个摆满玻璃罐的实验室。中央的操作台上，躺着一具穿着白大褂的干尸，手中紧握着一把手术刀和一个小玻璃瓶，瓶子里漂浮着一片嫩绿的树叶。

    "那就是凶宅主人。"商岚说，树根将操作台团团围住，"也是第一个...试图偷走古树力量的人。"

    程喻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把你...从树变成了这样？"

    商岚点头，动作僵硬如枯枝："用我的叶子做实验...想获得永生。"他指向房间角落的一个大玻璃罐，里面漂浮着一颗心脏，上面缠绕着嫩绿的枝条，"那是他的心脏...也是控制整个副本的关键。"

    干尸们突然停止了攻击，齐刷刷转向那个玻璃罐，发出哀鸣般的声响。

    "现在，"商岚松开程喻的手，完全木质化的身体缓缓站起，"是结束这个副本的时候了。"

    他走向那个玻璃罐，每一步都在地板上留下细小的根须。当他的手碰到玻璃表面时，整个房间开始震动，墙皮剥落，露出后面密密麻麻的树根网络。

    程喻突然感到一阵剧烈的心绞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他跪倒在地，看到自己胸口的树枝纹路正发出微弱的绿光。

    "商...岚..."他艰难地呼唤，"有什么...不对劲..."

    商岚回头，年轮状的眼睛骤然收缩："不！树种在加速生长！"

    他放弃玻璃罐，转身回到程喻身边。木质化的手掌轻轻按在程喻胸口，一股清凉的能量流入，暂时缓解了疼痛。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个副本。"商岚的声音罕见地带着急切，"树种感应到了母树的力量，想要回归。"

    "那...那个玻璃罐..."

    "已经不重要了。"商岚抱起程喻，动作轻柔得不像一个正在木质化的生物，"你的安全优先。"

    干尸们突然集体发出尖啸，扑向那个大玻璃罐。在它们触碰到表面的瞬间，整个实验室开始崩塌，墙壁、地板、天花板全部化为齑粉，露出后面无尽的黑暗。

    "闭上眼睛。"商岚将程喻的头按在自己肩膀上，"不要看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程喻顺从地闭上眼，感觉到商岚的身体正在发生某种根本性的变化。他听到树木生长的声音，枝叶摩擦的沙沙声，还有商岚越来越像风声的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