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喻在一片消毒水的气味中醒来。
他躺在一张狭窄的病床上，四周是斑驳的米黄色墙壁，头顶的荧光灯管时明时暗，发出恼人的嗡嗡声。这是一间标准的医院病房，但所有设备都显得陈旧过时，墙上的日历停在1999年7月—那个改变一切的夏天。
"商岚？"程喻试着呼唤，声音在空荡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响亮。
没有回应。病房里只有他一个人，但床头柜上放着一杯水，水面漂浮着一片嫩绿的树叶—商岚的标记。
程喻坐起身，胸口树枝纹路的疼痛已经减轻，但纹路本身变得更加清晰了。他扯开病号服领口，惊讶地发现那些纹路不再局限于胸口，而是像真正的树枝一样向肩膀和腹部延伸，在皮肤下形成精致的网络。
"醒了？"
商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程喻抬头，看见他倚在门框上，依旧一袭黑衣，但风衣换成了更便于行动的短款皮夹克。他的脸色比往常苍白，右手插在口袋里，似乎刻意隐藏着什么。
"你还好吗？"程喻敏锐地问，"你的手..."
商岚摇头，走到床边："不重要。你感觉怎么样？"
"像是有人在我心脏里种了棵树...哦等等，确实如此。"程喻试图开玩笑，但声音有些发颤，"这是哪里？"
"废弃医院副本。"商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我们的任务是找到'医生的最终诊断'。"
程喻接过纸，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
【患者姓名：程喻
症状：心脏区域异常生长
建议检查：X光、心电图、超声
警告：不要相信穿白大褂的人】
"这..."程喻的手指微微发抖，"这是针对我的？"
商岚的表情罕见地凝重："每个副本都在以不同方式探索你体内的树种。这个医院似乎专门研究异常病例。"
程喻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直视商岚的眼睛："昨晚...在洞穴崩塌后发生了什么？你是怎么把我带到这里的？"
商岚移开视线，年轮状的瞳孔微微收缩："你昏迷了。我...用根系找到了这个副本的入口。"
这个回答太过简略，明显省略了什么。程喻正想追问，病房门突然被推开，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站在门口—如果那还能称为医生的话。它的脸像是融化的蜡像，白大褂下露出数十条蠕动着的触手。
"查房时间。"医生用湿漉漉的声音说。
商岚瞬间挡在程喻床前，右手从口袋里抽出—已经完全变成了木质化的利爪："退后。"
医生发出咯咯的笑声，触手突然伸长，朝病床袭来！商岚的利爪一挥，斩断了几条触手，断肢落在地上化作黑色粘液。但更多的触手从白大褂下涌出，像潮水般充满整个病房。
"程喻，跟我念！"商岚在战斗间隙喊道，"'我拒绝接受检查'！"
"什么？"
"快说！"
程喻咽了口唾沫："我拒绝接受检查！"
话音刚落，医生的动作突然停滞。它扭曲的面孔上浮现出痛苦的表情："患者...拒绝...治疗程序...中止..."
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触手缩回白大褂下，医生僵硬地转身，拖着脚步离开了病房。
程喻长舒一口气："这是什么原理？"
"医院副本的规则。"商岚的右手逐渐恢复人形，但皮肤上仍残留着木质纹路，"患者有权拒绝治疗。但我们还是得去完成那些检查—它们会提供线索。"
程喻下床，双腿还有些发软。他注意到床头挂着一件病号服外套，上面用红线绣着"23号"。
"这是我的编号？"
商岚点头："我在护士站查过记录。23号病房的患者...情况特殊。"
程喻套上外套："有多特殊？"
"你会看到的。"商岚递给他一个小型手持摄像机，"带上这个，它能捕捉到人类肉眼看不见的东西。"
摄像机看起来很古老，是上世纪末的款式，但保养得很好。程喻打开电源，取景器里立刻出现了病房里本不存在的细节—墙上有无数血手印，天花板上垂挂着蛛网般的黑色丝线，而他的病床上方，悬浮着一个由树枝构成的巨大茧。
"这是什么鬼东西..."程喻后退一步。
"树种在你体内生长的影像。"商岚轻声解释，"摄像机显示的是能量形态。"
程喻将镜头转向商岚，取景器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冷气—商岚的人形外壳变得半透明，露出内部盘根错节的能量网络，像是一棵被强行塑造成人形的古树。最惊人的是，一条明亮的绿色能量带从他的胸口延伸出来，与程喻心脏位置的树枝纹路相连。
"这个连接..."
"共生关系的具象化。"商岚伸手挡住镜头，"别太依赖摄像机，它会消耗你的精神力。"
程喻放下摄像机，眼前一阵发黑。商岚及时扶住他，冰凉的手掌贴在程喻后颈，带来一丝清凉的慰藉。
"慢慢来。"商岚的声音罕见地柔和，"我们先去X光室。"
医院的走廊长得离谱，两侧是无数相同的病房门，天花板上的荧光灯管大部分已经损坏，只有零星几盏还在闪烁，投下诡异的频闪光。程喻的摄像机里，走廊上挤满了半透明的"病人"，它们没有脸，只有空洞的眼窝和张开的大嘴，像在无声尖叫。
"别看它们。"商岚低声提醒，"直视会吸引注意。"
程喻强迫自己目视前方，但那些东西似乎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开始缓慢地朝他们移动。更糟的是，胸口的树枝纹路又开始隐隐作痛，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生长、蠕动。
"商岚...我感觉不太对劲..."
商岚立刻察觉异样，一只手扶住程喻的腰："树种在吸收副本能量加速生长。我们得加快速度。"
他们转过一个拐角，突然，走廊尽头出现了一把轮椅—它自己朝他们滑来，速度越来越快！轮椅上坐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干尸，怀中抱着一本病历。
"跑！"商岚拽着程喻冲向旁边的岔路。
轮椅紧追不舍，干尸发出咯咯的笑声，将病历本一页页撕下抛向空中。纸张如雪片般飞舞，每一张上都用血写着"23号"。
前方出现一扇标有"X光室"的门，商岚一脚踹开，两人冲进去反手锁门。轮椅重重撞在门上，发出一声闷响，随后是干尸愤怒的尖叫和轮椅远去的声响。
"暂时安全了。"商岚喘着气说。
X光室里堆满了陈旧的设备，中央是一台老式X光机，操作台上积了厚厚一层灰。墙上挂着几张示教用的X光片，其中一张特别引人注目—它显示的是一颗人类心脏，但内部清晰可见树枝状的阴影。
程喻的胸口一阵刺痛："那是..."
"先别管那个。"商岚检查着X光机，"我们需要给你拍一张新的。"
程喻不安地看着这台可疑的设备："你确定这玩意还能用？而且没有操作员..."
"我来操作。"商岚熟练地调整着控制面板，"树木对辐射有天然的抵抗力。"
程喻脱下病号服上衣，露出胸口蔓延的树枝纹路。它们比早上更加明显了，有些地方甚至微微隆起，像是真的有细小的枝条在皮肤下生长。他站到X光板前，按照商岚的指示摆好姿势。
"别动。"商岚按下按钮。
机器发出刺耳的嗡鸣，一道诡异的绿光而非普通的X光扫过程喻的身体。几秒钟后，一张X光片从机器中滑出。商岚拿起它对着灯光查看，表情瞬间凝固。
"怎么了？"程喻紧张地问。
商岚沉默地将X光片递给他。程喻只看了一眼就感到一阵眩晕—他的胸腔里，心脏已经被密密麻麻的树枝状结构包裹，那些"树枝"甚至延伸进了肺部和大血管。最恐怖的是，在心脏正中央，隐约可见一粒发光的种子，周围已经长出细小的根须。
"这...这不可能..."程喻的手剧烈颤抖，"我还能活多久？"
商岚轻轻拿回X光片："树种与你的器官共生，不会直接致命。但如果不控制生长速度..."
他没有说完，但程喻明白了言下之意—他可能会变成一个植物与人类的混合体，既不是完整的树，也不是真正的人，就像商岚一样。
"有办法阻止吗？"
商岚的目光闪烁："理论上，如果我能收回树种..."
"你会怎么做？"程喻追问，"强行取出来？我会死吗？"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最终商岚摇头："我不知道。从来没有人...不，从来没有任何宿主能活到树种成熟。你是第一个。"
程喻突然笑了，笑声在阴森的X光室里显得格外突兀："所以我是你的小白鼠？"
"不！"商岚的反应激烈得出乎意料，"我从没想过...我本来以为树种会在你体内沉睡一辈子。"
他抓住程喻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留下淤青。程喻惊讶地发现商岚的眼睛完全变成了年轮状，皮肤下浮现出木质纹理—这是情绪波动的表现。
"冷静点，树先生。"程喻试着缓和气氛，"我只是开玩笑。比起变成植物人，我更担心那些..."他指了指门外，"想把我变成标本的东西。"
商岚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他松开程喻的手腕，皮肤上的木质纹路逐渐消退："我们需要去档案室找更多线索。根据规则，每个检查结果都会对应一部分诊断。"
他们离开X光室，走廊上的轮椅和干尸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滩黑色的粘液和散落的病历纸。程喻捡起一张，上面的血字变成了："23号患者的心脏正在木质化，第三阶段"。
"越来越具体了。"程喻嘀咕道。
档案室在医院三楼，电梯早已停用，他们只能走安全楼梯。楼梯间比走廊更加阴森，墙壁上布满了可疑的污渍，台阶上散落着针头和绷带。程喻的摄像机显示，每一级台阶上都坐着一个小小的影子，抱着膝盖前后摇晃。
"别踩到它们。"商岚警告，"会惊醒更多东西。"
程喻小心翼翼地跟在商岚身后，避开那些看不见的"台阶居民"。走到二楼平台时，他突然注意到墙上有一行刻痕："S.L. was here"。
"这是..."
"别管那个。"商岚拉着他继续上楼，但程喻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表情的微妙变化。
档案室的门锁着，但商岚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锈的钥匙—程喻没看见他是何时拿到的—轻松打开了门。里面是一排排金属档案柜，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某种化学药剂的气息。
"找23号档案。"商岚说。
档案柜按照编号排列，23号柜在最角落。程喻拉开抽屉，里面只有一份薄薄的文件夹。翻开第一页，他倒吸一口冷气—上面贴着他的照片，拍摄日期是上周，但他完全不记得曾拍过这样的照片。
"这不可能..."
商岚凑过来看，表情变得异常复杂："系统在收集你的数据。它比我想象的更关注你。"
档案详细记录了程喻从小到大的健康状况，特别是心脏区域的异常。最后一页是一份手写笔记：
【23号患者心脏木质化进展迅速，预计在第七日完成转变。特殊之处在于树种与宿主形成双向共生关系，而非单纯的寄生。建议观察情感因素对生长速度的影响。—S.L.】
"S.L...."程喻抬头看向商岚，"这是你的缩写？"
商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翻到档案背面—那里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是七岁的程喻站在那棵古树下的样子。
"你一直在观察我？"程喻的声音有些发抖。
商岚轻轻触摸那张照片："树种让我们相连。我能感知到你的存在，但无法干预...直到你被拉入无限流世界。"
程喻继续翻找档案柜，在最底层抽屉发现了一个标有"S.L.私人收藏"的盒子。打开后，他震惊地发现里面全是自己的照片—高中毕业典礼、大学摄影展、第一次个人作品发表...甚至包括他从未对外公开的家庭相册中的照片。
"这...你怎么可能..."
"树木的根系遍布地下。"商岚低声解释，"我能通过它们观察很多事...但我从未干涉过你的生活。"
这本应令人毛骨悚然，但程喻却感到一种奇怪的感动。这个非人的存在默默注视了他这么多年，却从未打扰，直到命运将他们再次交织。
"商岚，你到底是..."
他的话被一阵刺耳的警报声打断。档案室的喇叭里传来机械女声："紧急情况，所有患者立即返回病房。重复，所有患者立即返回病房。"
"不好，系统发现我们越界了。"商岚迅速合上档案，"我们得离开这里。"
走廊上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金属拖拽声，越来越近。商岚拉着程喻躲到一个大型档案柜后面，屏住呼吸。门被猛地推开，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走了进来—如果那些扭曲的、多肢的怪物能称为人的话。
"找到23号。"为首的怪物说，声音像是通过坏掉的扬声器发出的，"主任要见他。"
程喻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膛，胸口的树枝纹路随之发烫。他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但一根树枝突然从档案柜上生长出来，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在那里！"
商岚咒骂一声，拉着程喻冲向紧急出口。怪物们紧追不舍，其中一个掷出一把手术刀，深深扎入商岚的后背！绿色的树液立刻浸透了他的黑色夹克。
"商岚！"
"没事...跑！"商岚忍痛拔出手术刀，伤口周围的皮肤迅速木质化，形成保护层。
他们冲下楼梯，怪物们的脚步声在身后回荡。一楼走廊尽头有一扇标有"出口"的门，但程喻的摄像机显示那是个陷阱—门后是无数蠕动的触手。
"别相信出口标志！"程喻拽着商岚转向另一个方向，"这边！"
他们冲进一间标有"手术室"的房间，锁上门。手术台上有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内脏全部被替换成了各种植物器官。墙上的手术灯突然亮起，照亮了一个穿手术服的身影—正是档案中提到的"主任"。
"啊，23号。"主任转过身，口罩上方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眼睛，"正好赶上你的预定手术。"
商岚挡在程喻前面，双手已经完全木质化："离他远点。"
主任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S.L.，你还是这么护食。但你知道规则—一旦树种开始成熟，宿主就必须接受转化手术。"
"我不会让你碰他。"商岚的声音带着树木共鸣的低沉回音。
主任摘下手套，露出木质化的手指—和商岚的如出一辙："你以为你是唯一成功的实验体吗？我改良了配方...现在，把23号交出来。"
商岚的回答是挥出一根尖锐的藤蔓，直取主任咽喉！主任轻松闪避，同时按下墙上的一个按钮。手术室的天花板突然打开，降下数十条蠕动着的藤蔓，每条尖端都有锋利的骨刺。
"抓住他们。"主任命令道，"活的。"
藤蔓如雨般落下！商岚将程喻推到角落，自己迎向攻击。他的身体迅速木质化，皮肤表面长出坚硬的树皮，双手化作利刃斩断袭来的藤蔓。但数量太多了，一条漏网的藤蔓刺穿了商岚的大腿，另一条缠住了他的脖子。
"商岚！"程喻抄起手术台上的骨锯冲向主任，"放开他！"
主任轻松躲过，一脚将程喻踹倒在地："愚蠢的人类。你以为他是你的保护者？他只是在等待树种成熟，好收回自己的力量！"
程喻的胸口突然爆发出一阵剧痛，树枝纹路发出刺目的绿光。他痛苦地蜷缩起来，看到商岚挣扎着想要靠近他，却被更多藤蔓缠住。
"程喻...别听他的..."商岚艰难地说，"树种选择你...是有原因的..."
主任俯身抓住程喻的头发，强迫他抬头："让我告诉你真相。二十年前那场雷暴不是意外，是他故意引来的！他需要人类的心脏温养树种，而你...只是个幸运的容器。"
程喻的视线因疼痛而模糊，但他仍能看到商岚脸上痛苦的表情—那不是谎言被揭穿的慌乱，而是更深层次的悲伤。
"不...不是那样..."商岚的声音越来越弱，藤蔓正在吸取他的能量，"我确实...引导了雷电...但那是为了..."
他的话没能说完。主任举起一根注射器，里面是荧绿色的液体："睡吧，老伙计。等我把树种取出来，你就能恢复完整的力量了。"
就在注射器即将刺入商岚脖子的瞬间，程喻胸口的绿光突然爆发！整个手术室被照得如同白昼，所有藤蔓像被烫到般缩了回去。主任惨叫一声，捂住没有瞳孔的眼睛。
"你...怎么可能..."主任踉跄后退，"树种怎么会回应人类的情感？"
程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抓住这个机会，爬到商岚身边。商岚的木质化正在消退，变回人类的皮肤上布满伤痕，绿色的树液不断渗出。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