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 02

    到家是时候,客厅里放着明光的两个硕大的箱子,屋内井井有条,她已经睡了,她很少这样早睡的,我猜她是太过沮丧而精神萎靡。

    我跟明光睡在各自的床上却面对面地躺着,我看着她熟睡的脸庞,听着她细微的鼾声,在想,如果她没有睡着,能跟我说说知心话该有多好,我们可以一起回顾这三个月的相处时光,这近一个月的同居日子,我们能谈笑对方的糗事,能聆听对方的情事。可惜,如今,她就要走了。

    我在伤感中渐渐入睡,却不知,在我睡着的那一瞬,明光睁开了婆娑的泪眼。

    第二天早上,我起床后,见明光并不在床上,被子也并没有叠,所以并不以为意,爬起来喝了口热水,去洗手间上厕所、洗漱,然后从冰箱里拿出冷面包和牛奶,一个人坐在餐桌上默默地吃着。

    这天是周五,我没有课,但是我得去学校写论文,电子商务课一转眼也接近尾声,所有的考试会在圣诞节完成,所有的论文也会在圣诞节交上,这天已经是十二月八号,时间不多,还是好好学习一阵子为妙。

    我打开了电脑,新建一个word文档,但并没有敲下一个字。我在想我的圣诞节旅行计划。

    为了实现新年的第一天在维也纳的金色大厅听新年音乐会的愿望,我赶紧打开网页,搜索新年期间的平价机票,全然将论文抛在脑后。

    我找到了三组方案:

    第一组:12.26从斯德哥尔摩到布拉迪斯拉发  678kr

    第二组:12.28从哥德堡转巴塞罗那到布拉迪斯拉发 245kr

    第三组:12.23从斯德哥尔摩到布拉迪斯拉发  149kr

    最终,我选了第二组,这样既经济划算,又不致于在奥地利滞留太多时间。由于从瑞典直飞维也纳的机票实在太贵,所以我12月28号先坐飞机到斯洛伐克的首都布拉迪斯拉发,接着在机场缩一晚,29号上午乘公共汽车经过约莫三小时的路程到维也纳。

    又在网上订好了公共汽车票,选好了便宜的青年旅社,订了三个晚上。

    等这一切落实后,我这才真真切切地听到自己轰隆隆的心跳,是的,我的新年愿望即将实现了。

    我兴奋地给明光打了个电话,然而,她并没有接听。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十二点半,我合上电脑往家中走去。

    上楼的时候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等推开门,这个感觉更强烈了。然后,我发现,客厅里她的两个硕大无比的箱子竟然不见了!再去看卧室,她的床上除了褶皱的被子外,再无旁物!又去她的衣柜,果然空无一物!

    正当我垂头丧气地坐在餐桌前,给一位又一位朋友去电话问usman的电话号码时,我忽然看见了冰箱上贴着的便利贴。

    我刚看了一半,眼泪立即刷地砸下来了。

    明光写道:

    “阿斯,我已经在飞机上了,实际上,我订的是十二月八号的机票,因为我不想看到你为我流泪,所以没有打招呼就走了。我还是你的好朋友对吧,不要抛弃我哦!

    我会永远珍惜你这个朋友,尽管我们相处的时间并不长,我会将你放在心上的,不要嫌弃我肉麻,嫌弃我恶心……我就是想把你当做一辈子的朋友,等你回国要常常联系我,你一定要记住我!

    还有,很久没有吃猪肉了吧?我走对贪吃的你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好了,去吃煎培根吧!我们有缘再见!”

    前襟被泪浸湿了一遍又一遍,眼泪仍旧不可控制地在淌着。

    她这样悄无声息的走,我难以接受,她竟然这般不肯我送行便走,决然不肯考虑我的感受,这太残忍了!

    “我一定不会跟你联系,明光,就这么抛下我偷偷跑掉,我不原谅你!”我边哭边叫,这一天,我哭累了就趴在床上歇一歇,等体力恢复,看见便利贴的时候,又是一簇一簇的泪不住地流。

    我的一位至亲好友,竟然这么就离我而去,而我竟然来不及给她一个结实的拥抱,来不及给她办一场告别聚会。我很遗憾。

    自从明光走之后,我一个人生活在阁楼里,除了上课时间去学校外,在华人圈里,我算是销声匿迹了。

    我沉浸在网络上,日日夜夜看着时下流行的宫廷剧,当然,我也会兼顾一下学业,为即将启程的新年之旅扫清道路。只是因为明光一走,我再也没有了可交心的人,原先她是跟我背靠背站立的朋友,如今她的离去,使我腹部受敌,那种心安的感觉也弃我而去了。

    一个星期后的一天,我意外地接到了松溪的电话,他从哥德堡回来了,“我听说,明光没等你给她办告别聚会就提前走了?”

    “恩,别提了,”我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才从伤感中走出来。”

    “你真是重感情。”他说。

    他的话呛得我哑口无言,我一直自诩是个冷血无情的人,我才不是个重感情的人。

    “你今天要出门吗?”他问我道。

    我思忖着他可能要约我在学校附近见面,于是慌忙说:“今天要写论文,恐怕不出门了。”

    他什么也没说,礼貌地挂了电话。

    半个小时后,我听到楼下的喊声,拉开窗帘探出窗后,我才意识到是猜错了。他正站在楼下的雪地里,如果不是穿了一身黑色的长款羽绒服,在漆黑的下午他与雪恐怕难以分辨。

    “你在干什么?”

    “来找你呀,阿斯,”他乐呵呵地说着举起手中的布袋,道:“从哥德堡带回来的海鱼,给你吃!”

    我犹豫了片刻,最终叹了口气,下楼给他开门。

    门外寒风凌厉,雪花纷飞。他尾随我进屋,站在客厅的地毯上等着我给他拿拖鞋。

    “你先站着,我给你扫扫身上的雪。”我说着,拿起毛巾照着他身上抽了一下,肩上,帽子上,后背上堆积的雪花应声而落。

    他穿上拖鞋,跟着我走进厨房,将布袋放在餐桌上。

    “这是我叔叔腌制的海鱼,他是个瑞典人,用的是传统的手艺哦,”他说着欲打开布袋,一股恶臭扑面而来,他笑而露齿,道:“可能有点臭,瑞典人喜欢吃这么臭的鱼,就像我们的臭豆腐一样,闻起来很臭,嚼起来可是香甜的!”

    我们坐在餐桌上像吃河豚一样地慢慢地吞下面前这摊几乎看不出是鱼的散发着恶臭的某种东西的尸体,我吃了两口,尽管是极其希望本着礼貌的态度多食几块,然后对食物稍加赞赏的,然而,吃到第二口,我已经忍不住跑到厕所去吐掉了。

    等我狼狈地回到厨房的时候,看见松溪也在不停地喝着冷水,我看着他,几秒钟后,我俩忽然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

    我笑地竟然流出了眼泪。

    “你在哥德堡除了捉鱼外,还干了什么?”我边笑边问他。

    “你怎么知道是我捉的鱼?”他的诧异似乎有些有些夸张。

    “随便猜的……你真的会捉鱼?”我燃起了兴致。

    “当然。”他得瑟起来。

    “是用鱼叉吗?还是用渔网?”

    “夏天的时候会穿上潜水衣潜到深处去抓大鱼,冬天的时候凿冰洞捉鱼。”他笑了笑,道:“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捕鱼都是收获颇丰的。”

    听他的话,我的眼睛不自觉亮了起来。

    “真是神奇呀。”我啧啧道,忽然整个人窜到他面前,道:“让我看看你的手。”

    说话间已抓住了他的右手,四个指头塞进他的指缝,撬开他的手掌,企图一探究竟。

    “你干什么?”他倒反应挺大,一个激灵,跳出两步远。

    “让我看看有茧子没有。”我笑着再次向他偷袭。

    “当然有。”他攥紧掌心,道:“还是别看了。”

    我跳了两次,企图接近他进而扳开手掌,无奈两次行动皆以失败告终,于是兴趣索然,也不再想看他的手掌了,却看了眼桌上的海鱼,说道:“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把海鱼装进保鲜盒里冻进冰箱吧,以后有客人了再吃。”

    “当然不介意。”

    我把海鱼整齐地码在保鲜盒里,有用保鲜膜仔仔细细地封严实,然后放到不常用的那层冰箱中,我可不想别的食物近墨者黑。

    “对了,圣诞节后我可能要去哥德堡一趟呢。”我说道。

    “你何时去?我圣诞节时候也要去,说不定能同行。”

    “二十七八号。”

    “那我比你早,不过如果你在哥德堡,一定告诉我,我做你的向导。”

    “谢谢。”尽管接受了他预支的热情的帮助,但是我并不打算告诉他我的新年旅行的细节。

    有那么五分钟,我俩对视,却无话可说。五分钟过后,我站起身去烧水,说道:“喝点水吧?”

    “恩,”他清了清嗓子,道:“有些口渴了。”

    “恩,我也是。”这么说完,又陷入一阵静默中。

    在我没有人打搅的阁楼中,跟一个人独处,居然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可惜,他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我把电脑搬到跟前,开始漫无目的地上网,他偶尔瞟过来一眼,更多时候,他似乎是在凝眉深思。

    水壶发出咕咕咚咚的声音时,我在心里叫道:“哦,玉皇大帝!总算水开了!”

    我给他和自己各倒了一杯水,接着冲他笑一下又埋头于网络中。我当然没有真正地埋头于其中,眼睛的余光以及耳朵,皆在无时不刻地关注他。

    “让我看看你的手。”我忽然道,他仿佛吓了一跳,神态有些恍惚,审视地望了望我,而后,终于伸开了攥紧的拳头。

    我抿一抿嘴唇,伸出手拿起他放在桌上的右手,用指腹轻轻贴在那掌心上来回画着圈儿——他的掌心很粗糙,四根指头上有一些狭长的疤痕,恐怕是捉鱼时留下的,我笑嘻嘻地说:“我好羡慕你这双手,它真是经历丰富。”

    他苦笑一声,“有什么好羡慕的,一双糙手。”

    “我会算命的,来,让我看看你的命运。”我仍旧笑嘻嘻地瞧着他,他任由我天马行空地瞎诌,也是笑嘻嘻地听着。

    “你命犯桃花,多桃花劫,感情线又杂又乱,可见情路坎坷;生命线还算深厚,差不多能活到八十八岁吧;事业嘛,我看就一般,命犯桃花的人事业做得再好也会被那么多女人给搅黄了,我给你的忠告是,珍惜生命,远离女人。”我嘿嘿地笑起来,说说俏皮话最能缓解尴尬。

    出人意料的是,他竟然入神地点点头,这倒浇灭了我继续调侃下去的兴致,于是,我弃了他的手,兴趣索然。

    然而,这时,我忽然注意到他手腕上有一条约莫十公分长的粉红色的伤口,像一个大口,吐着粉红色的舌头,根据伤口的颜色判断,这显然是最近刚受的伤,或许就是去哥德堡捕鱼时,我叫道:“你的胳膊是怎么回事?怎么受伤了?”

    “唔,”他在伤口附近画着圆圈,口气轻松地说:“就受伤了呗,能有什么事。”

    “你不会是……割.腕过吧?”

    “你的想象力真丰富。”

    “我的想象力只能到这儿,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只能这么想。”

    “凿冰洞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他轻描淡写地说,接着他端起茶,喝了一口。我便明白他那动作的涵义,便不再追问了。

    过了约莫两三分钟,我与他之间本保持着静谧。

    “阿斯。”我忽然听到他叫我,我抬起头,疑惑地瞧着他。

    “阿斯,”他不自然地咳了咳,接着说:“还记得上次分别的时候我的话吧。”

    我的大脑忽然一阵轰隆隆声,轰隆过后雨过后天空的一片空白。

    “我说要告诉你一个秘密的。”

    “恩,你是这么说过。”我说完站起来,去卧室衣柜里翻扯了半天,拿出一个抱枕,垫在椅背前,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坐姿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吧。你说吧。”

    宋松溪用一双猎犬一样的眼睛审视着我,而后,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肿忽然闪过一丝心痛,他停了停,最后说:“还是算了,这个秘密与你无关,我还是不要牵扯无辜的人为妙。”他尴尬地笑了笑,等喝完一杯水后,他欠了欠身向我道别。

    “外面雪正大,停一会儿再走吧。”我假意挽留。

    “还是算了,雪一直都很大,天渐渐晚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还是走吧。”他毅然决然地走了,我没有再做挽留,只是觉得,如果我想置身事外那是不可能的了。这只是直觉,女人的敏感让我嗅出一丝危险气息。

    这几日因为接近学期末,所以格外繁忙,所有人皆在辛勤地写着论文,或者准备着考试,即使是平日里最爱玩的法国人也常出没在图书馆。所有人都在努力,这让我这个平时一直在努力的中国人感到些许安慰。

    这次我的任务很轻,只有一门课电子商务的四篇论文,而且其中的三篇已经通过教授的审核,只剩下最后一个案例论文,描述一个自己国家的电子商务成功案例,并作出分析。我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淘宝,然后是当当网和卓越亚马逊。这三个网站都是我常用的,最后我选了淘宝来写。

    十二月十八号的时候,我的最后一篇论文只剩下修改格式了,所以,我显得颇为惬意。再加上,新年旅行,我已整装待发,一切皆准备好,只剩下数日子了。

    自从明光回国后,我也不再经常看见usman了,仿佛他改头换面重新做人一般,后来听说他正在申请明光在国内的大学的中文课程,更加觉得这个人重情义,或许值得一辈子的依托。

    前几日,我收到了明光从国内寄过来的明信片,封面上一个美丽的雪山,我在末尾找到了喜马拉雅的字样,我不敢看上面的文字,只是把它小心翼翼地收在抽屉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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