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下午,闵老师给我打电话,问我哪里有卖男鞋的地方。事实上,有不止三家鞋店都在市中心最显眼的位置上开着。
“你要买什么鞋?”我问。
“买一双他们瑞典男人穿的那种……那种脚底下长牙的,防滑的鞋。”
“你是说登山鞋?”
“应该是吧。”
我跟他说了好几个店名,并且用短信发给他地址,然而,一个小时后,他还是没能找到鞋店,便哀求我,道:“干脆你陪我去吧,顺便帮我参谋参谋。”
“也行。”到了市中心,跟他碰面后,我们便挨个鞋店过一遍。
这个季节,尽管冬日已过,看似是登山鞋这种厚面料鞋子的淡季,然而,商店里并不打折。整个欧洲是一样的,折扣最低最厉害的时候永远是圣诞节后,如果错过了那个时期,那就要再等一年了。
“这里的鞋真贵哟。”他道,“这一双都要五千,啧啧!”
“反正大使馆给你的工资是2万2,你完全买得起。”我提醒他道。
“唉哟,这么贵,我还是接受不了,还是不买了吧。”他率先走出鞋店,我紧随其后。穿梭过一排排鞋架往门口走去,我忽然发现了自己脚上的那双黑色复古皮靴,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我很想知道这双鞋的价钱,或许是想用这价钱去评估宋松溪对我的情谊,在当今这个金钱杠杆的社会,这不是很常见吗。
我看了眼鞋底,标价是4999,脑子飞快转着,圣诞节如果打七折,那么七折后仍然需要3499;如果是六折,折后价是2999;如果是五折,折后价是2499。
不管打几折,这双鞋对于我来说都是天价呀,我根本买不起!
那么宋松溪呢,从他日常行事上看,他也并不是家境卓越的人,父母也只能算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他哪来那么多钱?”我张口道。
“你说什么?”闵老师停下脚步,问我道。
我没有回答他,而是招手喊来了营业员。我就是好刨根问底。
“请问,今年圣诞节这双鞋打几折?”
蓝眼睛金发高个子美女看了看鞋型去电脑上查了,不一会儿她走过来,面带笑容,道:“对不起,这双鞋圣诞节不打折。”
“你确定?”我已经张口结舌了。
她又是笑吟吟地点点头,而后走了。
这时闵老师已经从我的表情上看出些微端倪,而且,他已经聪明到看向我的脚底,直到辨认出那一模一样的鞋型时,他也愣住了。
回家的路显得特别寒冷,尽管我坐在开着20度暖气的公交车里。宋松溪,他竟然莫名其妙、偷偷摸摸地送了这么一份大礼给我,我竟然浑然未觉,像傻瓜一样以为这只是朋友间随意的馈赠而后安心享受——他怎么能做到如斯?
我穿着那双价值不菲的皮鞋深一脚浅一脚穿梭在树林间的积雪上时,心思早已不再脚下,思绪已不受我控制,恣意地飘荡在林间,挂在梢头,或是驰在风中。
然而,这时,我接到了阿Ken的电话,他约我在学校酒吧外见面,尽管我不愿见跟阿Ken单独见面,但是我想要更多了解宋松溪,所以我还是赴约了。
我们并肩坐在酒吧外雪堆中的两块大石上,天气恶劣,冬风凌厉。不远处有瑞典人和泰国人醉酒后大声叫嚷,但这一切无关紧要。
“听说你跟胜蓝在一起了,”我尽量放轻松语气,“祝福你们。”
阿Ken一言不发,仰头灌了口啤酒。
“怎么?吵架啦?心情这么不好……”
阿Ken打断我道:“那是不是我也要祝福你?”
我一怔。
“听说你跟松溪在一起了。”
我脸上绯红,昨晚刚确定了关系,没想到消息传播得这么快,那只能是故事的男主角刻意走漏了风声了。
“松溪不应该在哥德堡打鱼呢吗?电话表白的啊?”他问。
“打鱼?哦哦。”我想起圣诞节时他往我家塞得满满一冰箱的鱼。
“他是个渔夫,靠帮他叔叔捉鱼赚钱,这就是他经常去哥德堡的原因,他要拼命攒出学费和生活费。”
我竟然不知,宋松溪竟然经济困难到这个程度吗。
“你刚来瑞典,有很多事情都不了解,”阿Ken此刻仿佛变成了陈思,“也许,松溪也是个有故事的男同学。”
我大概不想从第三个人口中听说松溪的故事,“等他从哥德堡回来亲口告诉我吧。”
阿Ken冲我伸了伸手指,“也许这小子终于转运了。”
“什么?”我问。
“其实,”阿Ken新开一瓶嘉士伯,“我之前误会你了。”
“误会什么?”
“我以为,”他顿了顿,“你喜欢我。”
我吞了吞口水,其实我有些心虚,毕竟来到这个陌生国度后,他算是我相熟的第一个异性,甚至连我人生中第一支舞都是跟他跳的,要是非说我俩关系不清白,好像也能找到不少作证。
但是此刻,我很清楚,我的心,百分百,完完全全地,只属于另外一个人。
“你是不是因为胜蓝的事情在报复我?”阿Ken继续道。
我赶忙否认,“真没有,如果我拿这种事情报复你,会不会太幼稚了?”
阿Ken忽然冷笑起来,“的确是太幼稚了,有人就是这么干的。”
我下意识地反应是,那个“有人”是胜雪。犹记得几个月前,胜蓝中意的对象还是宋松溪,如今忽然宣布她跟阿Ken的恋爱,难道是在报复我?
也幸好胜蓝和阿Ken早一步官宣,我才能突破自我的道德约束跟宋松溪在一起。
“你就没什么话要对我说吗?”阿Ken放下酒瓶,头朝我靠过来。
我摇摇头。
他忽然身子一僵,靠过来的头,停在了半空。
“你是我在瑞典交到的第一个异性朋友,我很珍惜我们的友谊,也不想破坏它,”我站起来,将杯中酒饮尽,“我喜欢宋松溪,想要一辈子跟他在一起,谢谢你的祝福。”
翌日早晨,照常起床,头痛欲裂,从冰箱里取了些碎冰包在毛巾里敷了敷额头。因为上午后两节还有瑞典语课要上,所以只好稍稍处理一下,然后戴上帽子,严严实实地围着围巾。
恍恍惚惚地听完瑞典语课,心不在焉地收拾东西,然后迈着沉重的步伐去三楼加热午饭,却在微波率前排队时,碰上了闵老师。
我俩就顺势搭伙吃饭。
“你做饭做得真不错!”闵老师夸赞道。
“我可听不得老师的夸赞,”我笑道,“去年的时候,有个中国来的访问学者,跟你差不多年纪的中年男人,有一次,我包饺子请客,饭后,他问我愿不愿意做他的保姆,如果愿意,每个月给我五百块钱……哟,当时真是气死我了!”
“才给五百块钱哟,太少了!”他附和道。
然而,他的附和却让我大吃一惊,我的愤怒点并不在钱多钱少,而是尊重问题,在那个访问学者眼里,我一个女孩,他花钱,我为他做饭是天经地义的,他理所当然地认为,所有女孩都可以是保姆,只要给钱,都可以拿来做饭照顾家庭。
尽管理解上有分歧,然而,我仍是顺着话说下去,问他道:“你在国内做饭吗?”
“不,”他摇摇头,“上海的女人虽然作是出了名的,不过还是能把男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哟;在国内,我是跟我岳父岳母住一起的,有时候是我老婆做饭,有时候我岳母做,反正我是没有动过手。”
“那你可真是有福气。”我冷笑道。
他却仿佛并不以为意,自顾自地说:“我觉得吧,我这人,虽然没有太大的本事,不过我这一生总体来说还算顺当;我大学毕业的时候,班上同学能工作的都直接工作了,我本来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去考了研究生,谁知道,鬼使神差的,我竟然考上了,我读研究生的那会儿,全国的研究生还不到四千哟,我没怎么复习竟然考上了。”
“读研究生的时候,学校给的补助两个人吃都吃不完,学校又给的有宿舍,四十平米的单间,结婚后我还一直住着呢,现在虽然不住了,但那房子我租给了一个大学生,一个月一千二呢!”
“说到结婚呢,我一没有房子二没有车子,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找了我老婆,她又给我生了个儿子,好的嘞,儿子现在也初三了,我已经找好关系让他进上海最好的高中,那孩子学习也不错,又听话,我们现在在浦东跟岳父岳母一起住,岳父岳母帮忙着带孩子,平常还帮忙做家务做饭,总的来说,我还是觉得我这人吧,尽管没太大本事,还算是很有福气的。”
“父母康健,儿子乖巧,承欢膝下,那自然是很有福气的。”我倒当真有些艳羡,他说的也不无道理,人这一生呀,不求有太大的本事,只要顺顺当当,那就是最大的福气了。
“对了,学校刚分配给我了一个办公室,一会请你去看看吧。”他邀请道。
我看了下时间,离下午的课还早,就答应了。
那个办公室虽小但五脏俱全,还很私密。
“我找个歌来听吧,你想听什么?”他脱掉外衣,放在沙发上。
“都可以,我不挑。”我笑道。
他放了一首歌后,在我身旁顺势坐下,单手放在翘起的二郎腿上,两根手指有规律地敲击膝盖,音乐尚未起,他似乎已经陶醉其中了。
“你问我爱你有多深,
我爱你有几分……”
他跟着邓丽君清唱,我感到一股成功中年男人的自恋,正稍感不适。
这时,忽然一头乌黑的泛着油光的发蹭到我的脸颊,我抬眼去看,他的鼻梁正对着我的下巴,之间不过两三公分的距离。
我隐约觉察到气氛的变化,向后趔了趔身子,尴尬地看着闵老师的头顶。
那位老师的头发正轻轻地、若有若无地蹭着我的鼻子和下巴,他的头在我的脸和胸前来回徘徊,我隐忍着不发,尚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况且,我还在他的领地,倘若有什么不测……
“你干嘛呀?”我低吼问他。
他顺势抬头看了看我,见我并没有嗔怒,便索性大胆起来,将头直接移到我的胸前,一只手抓着自己的大腿,另一个手则去掀我的上衣,口中说道:“让我给你揉揉吧。”
说话间,他的手已经伸进我穿的紧身T恤里,那双冰凉的爪子已然在我滚烫的腹部来回揉搓着了。
而此时,耳边响起了令人作呕的纵欲的呻。吟。声。
“你干什么!”我大喝一声,从沙发上弹起,或许他被我的大喝吓住,手上一松。
我敏捷地站起身,将被他撕扯得几乎变形的紧身T恤拉回原状,道:“这是性。骚。扰!我要告你!”
这话似乎是他的当头棒喝,他也整了整衣服,站起来,一拂袖,从刚才的狰狞面孔一下变成了和蔼可亲,我心中一阵恶心,心想,道貌岸然也不过如此。
在极度恶心的情况下,我仍保有理性,食指在手机后壳上敲击两下,启动了录音功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喜欢你,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我……”他伸手想要拉住我的手。
我胸口一阵恶心,往后一挣。
“我不碰你了,更不会伤害你……”他看起来好像很可怜,“这怎么能算性。骚。扰呢……”
“你刚刚摸我的胸,摸我的肚子,那是在干什么?”我忍住恶心,重复着他对我做过的无耻行径。
“我那是喜欢你啊,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想跟她亲亲抱抱,搂搂摸摸吗?告诉我,我刚才摸你的时候,你什么感觉,舒服吗!”他不知何时已经慢慢挪到了门口,挡住了我的去路。
“你不是也没有男朋友吗?我老婆也不在身边,这一年我们俩就做个伴怎么样?”他油腻的头发在额前一甩一甩的,像趴着的几条蛆。
“我其实很尊敬你,敬你是个老师……”我假意为难,“也不想拆散别人家庭,这样吧,我也该上课了,我好好考虑考虑再给你答复。”
我绕过他,拉开了办公室的木门。
“好好好,我等你!”
我飞速跑到公共区域,有那么半小时的失神,然后,我掏出手机,将录音转发给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贱男人所在的院系主任的邮箱。
题目就是sexual harrassme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