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中

    这件事让我在整个华人圈出了名。当然,也可能是臭名昭著。

    也许在国内,性。骚。扰者可以轻松逃避法律和道德的双重管束,但是在瑞典,结果大不相同。

    首先,学校迅速成立了调查委员会,经过调取证据,迅速还原了真相,很快,校委会宣布解除闵老师的交流合同,并将证据移送警察厅。

    其次,学校委派了心理咨询师给我进行心理辅导,帮助我消除该事件对我的心理影响。

    这天傍晚十分,天已经暗了,我接到陈思的电话,晚上我们要在镇上请梅姐吃饭。收了电话,我一边关电脑一边对茗茗说道:“我得去趟市区,给一个要回国的朋友送行。”

    “你还真够忙的。”茗茗笑着冲我摇摇手道别。

    “你以为我乐意呀,对了,下次见面记得更新一下你跟安德鲁的进度啊。”

    “看来你还是不够忙,还有闲心关心我的八卦。”

    我笑着冲她挥手作别,接着迅速回家,换了套温暖的衣服,再用围巾、帽子和手套将自己层层包裹起,这才跟随陈思搭车去镇上见梅姐。

    到了市中心,已经是六点,跟着陈思摸到伊朗饭店的时候,被告知说所有的座位已经预订完,我这才不可思议地看着他,问:“你没有提前预订?”

    他摇了摇头,一副无辜的模样,“我不知道要预订呀。”

    “但愿不是所有的餐馆都预订满了,我可不想请梅姐吃汉堡王或者乐百惠。”

    “不至于吧。”陈思心虚地说。

    最终,我们跑遍了市中心大大小小、特色各异的餐馆后,终于在广场上找到了一个专营酒水,兼售饭菜的酒吧。

    梅姐风尘仆仆地向我俩走来,她在我旁边坐下,脱下驼色皮手套,摘了围巾,冲我眨了眨眼睛,说:“又见面了,阿冰!”

    我没声好气地翻一翻眼皮,道:“我不叫阿冰,我叫阿斯!”

    “冰姑娘阿冰嘛,”她干练地冲着我干净利落一笑,然后拿过菜单,道:“你们好不容易请我吃一次饭,我可要吃点好的……吃什么好呢……”

    她的玉指在菜单上戳来戳去,最后锁定目标,道:“来个沙拉好了,这个吧,海鲜沙拉,带意大利马蒂那拉奶酪的吧。”

    她的个性就像风,刚到餐厅,就噼里啪啦地将所有事情——跟我寒暄、脱下外套入座和点餐,一次性解决了。

    “要喝点什么,暖烘烘的梅姐?”我也笑着逗她。

    “在外面吃饭很贵的哦,你们还都是学生不能自己挣钱……那我喝杯水好了。”

    陈思执意要她好歹点一个,她点了最便宜的,一罐可乐,30克朗,“你们俩吃什么?”她转而看着我和陈思,笑颜如花。

    “我也要个沙拉,柠檬汁的这个好了。”我指着菜单对那位点餐的瑞典帅哥道,“我要一小瓶嘉士伯。”

    “我要一份猪排。”陈思道,“也要小瓶的嘉士伯。”

    在餐桌上,一个长辈和两个作为朋友的小辈能聊的话题也只能是感情了。

    梅姐喝了一口可乐,对我说道:“怎么样?感情有什么进展吗?”

    “还真有,我这就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吃饭。”我装模作样地掏出手机,在通讯录里翻来翻去。

    梅姐一愣,复又笑道:“还真交了男友啊!”

    我收起手机,笑吟吟道,“逗你呢。”

    “反正我就要走了,有些话我也该大胆说一次,”梅姐轻瞄了一眼低头叉菜的陈思,然后吊过眼睛转而看我,与此同时,她的一双冰凉的手攥住了我那滚烫的左手。

    我忽然意识到她要说些疯癫的话语,左手往后缩了一缩,正要岔开话题,然而,她并没有给我机会,这时,她的手再次牢牢地攥住了我的手。

    “我是觉得,陈思这孩子也不错,跟你住得又近,如果你们两个恋爱了,他能更方便的照顾你……”

    我笑意绵绵地看着她,却不说话。

    “女孩子嘛,在异国他乡,交个男朋友照顾着,也没什么不好;况且,你这样的好女孩,我可不舍得被江西之外的人抢了去,还是嫁到我们江西最保险!”

    我只是笑,被她火辣辣的视线逼急了偶尔抿上两口冰镇啤酒,然而,盘中的菜,我是再也没有心思吃下去了。

    梅姐又说了两次,大约见我实在不待见她,于是也住口了,但脸色倒是拉下不少。

    一顿饭吃下来,尽管同桌异梦,然而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团和气。

    我理解梅姐的做法,也知道她其实是真正为我和陈思操心,然而,如若口头答应、抑或不表示出态度的话,恐怕遭到陈思的误会。

    饭后,三个人从小广场踱步,顺便将梅姐送回公寓。

    梅姐跟陈思肩并肩走在前头,我缓步跟在其后,看着她的背影,我忽然好生羡慕。

    我羡慕这样一个三十四岁的女人,在大学里做教授,每年有三个月以上的机会到国外学术访问,有见地、乐于助人、性格开朗大方;最重要的是,她有一个圆满的家庭,与丈夫相知相守,共同酝酿培育乖巧的女儿。

    这大概就是我理解中的幸福吧。

    走在广场中心的手持兵器、脚踩挪威人头颅的女人雕像下,我顿足,若有所思。

    在历史长河中,有多少女人曾经铸造过辉煌,甚至缔造了一个时代的神话,然而,这些女人中,又有多少能同时驾驭事业的辉煌和家庭的和睦呢,恐怕罕有吧。我是愿成就一番事业呢,还是醉心于繁忙的家务中相夫教子呢?

    终于走到梅姐公寓楼下,我尚陷在遥远的思绪中,精神不能集中。

    梅姐两手插兜,没有扣扣子的风衣在凛冽的春风中肆意扑打着她穿着丝袜和皮靴的小腿,她看起来像个女战士。她把双手从兜里拿出,伸展开,温柔地对我说:“阿斯,过来。”

    我笑意涟涟地一跃向前,钻进她的双臂中,将头埋在她的右肩头,喃喃道:“我会想你的,梅姐。”

    “我也会想你的,阿冰。”她笑着用力地拍着我的后背,我们紧紧相拥。

    接着,她接受了陈思的拥抱,而后嘲笑他说:“本来想在最后走的日子煽情一下,骗得阿斯做你女朋友,可惜哟,咱的魅力还是不够。”

    她嬉皮笑脸地说完,又安慰似地在陈思肩头拍上两下,陈思的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笑意,什么话也没有说。

    挥手作别后,我与陈思坐公交车回家。

    我俩下了公交车,穿过森林往家中走去时,陈思道:“其实,你真可以考虑考虑我。”

    “哦。”我心不在焉地说。

    “我虽然人称party animal,其实跟大多数男人比,我还算纯情的。”

    “哦。”

    “比如追你的那个宋松溪,你刚来不了解情况,其实啊,他在华人圈里名声很差,你别被他骗了。”

    我蹙眉,有些反感。

    “两年前我刚入学的时候,他在读本科,我就已经听过了他的传说。”

    “什么传说?”

    “听说啊,他睡过欧洲48个国家的女人,从最北端挪威的北角,睡到最南端西班牙的马罗基角,”他一副心向往之的模样,“简直是男人的梦想……”

    我们走到上坡的一半,看到坡顶上那个模糊的身影,陈思这才心虚地闭嘴,只见路灯下,穿着深蓝色羽绒服、带着白色毛线帽的宋松溪牵着三木,正双手插兜笑吟吟地看着我们。

    “宋松溪。”我兴奋地跳到他身旁。

    “遛狗呢。”陈思略显尴尬地打着招呼。

    “你们干嘛去了?”宋松溪明知故问。

    “哦,我跟阿斯去聚餐了,要不要进屋坐坐?”陈思盛情相邀。

    “不用了,我去遛狗,”宋松溪笑了笑,温暖的大手轻轻抓了抓我冰冷的小手,嘱咐道:“快回去吧,冻坏了吧。”

    “三木舍不得我走呢。”我撒娇地摇摇头道。

    陈思的视线落在我被宋松溪牵住的手上,脸涨成了猪肝色,随后悻悻而去。

    “是三木舍不得你,还是你舍不得我呀?”宋松溪手上使劲,便将我拉到了他胸口,我钻进他宽大的羽绒服里,把头埋在他胸膛上。

    我听见他的心跳。

    噗通,噗通,越来越快。

    “松溪,”我仰头看他,雪下得更大了,“我们好像还没有亲吻过……”

    话音未落,宋松溪便低头吻住了我。

    一直到他的肩膀上覆满了雪,他才将我松开。我喘了口气,借着白色的灯光看到他火红的唇,有些心虚,我抹了抹嘴唇,“这下彻底公开了。”

    宋松溪低头轻吻我的额头。

    我调皮道:“怎么办呀宋先生,明天一早起来,你池塘里的鱼都要跑啦。”

    他刮了下我的鼻子,“刘小姐才要担心呢,什么陈思,什么阿Ken,什么安德鲁,什么麦克……”

    我用唇堵住了他的嘴。

    第二日中午,我一个人在一楼餐厅就餐,直到我起身收饭盒、快步正要走出餐厅的时候,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叫我,“阿斯!”

    我蹙眉回头一看,眉头锁得更深了,“你的发型怎么成这样了?”

    跟他一起吃饭的瑞典男孩听完我的话旋即把眼睛聚焦到安德鲁的火箭头式发型上,接着又面无表情地转头继续吃饭。

    安德鲁从后往前撸了撸头发,道:“夏天就要来了嘛。”

    现在才三月末而已,前两日刚刚下了一场大雪,甚至连湖里的冰尚厚千尺呢。

    “新发型还不错。”

    “对了,今天晚上我会去屋顶看星星,你要不要来?”

    “看星星?”想到晚上的寒冷,我摇摇头,道:“还是算了吧,好冷的。”

    “你跟茗茗一起来吧,我给你们准备热水袋。”他坚持道。

    他这么一说,我瞬间就明白了。

    最后我当然答应他了,即使我自己怕冷不想去,但也要做个顺水人情,就当帮安德鲁约茗茗好了。

    “晚上几点?”我问。

    “八点吧。吃完饭之后吧。”他说道。

    他的意思是,我跟茗茗各自吃完晚饭后再去找他,言外之意就是,他并不负责今晚的饭。瑞典人就是这样,除非到了必须要请客的地步,否则决不跟你客气。

    从餐厅出来后,我立即去图书馆找茗茗。果然,她还在老位置上,一边就着牛奶啃三明治,一边看《康熙来了》,并且不时招摇地大肆笑着。

    我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她这才摘掉耳机,一脸茫然,但笑意未褪地问我:“吃过饭了?”

    “恩,”我坐下,一边掏出书和电脑,一边道:“我刚才碰见了安德鲁,他说今天晚上有流星雨,邀请你去,顺便带上我。”

    “是邀请你去吧?”她贼贼地笑着。

    我摇了摇手指,笑意渐渐浮上颧骨,道:“nonono,他是邀请了我,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呀;你到底去不去?”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去咯。”茗茗道,一边把节目暂停,一边凑到我耳边,“听说宋松溪回来了,你叫上他一起呗。”

    “double date呀?”

    “昂。”她一副看好戏的架势。

    正与茗茗说笑间,忽然接到了阿Ken的电话,我一怔,清了清嗓音,接通电话。

    “我在图书馆大楼外,”阿Ken说,“你有时间吗?我请你喝咖啡。”

    我急匆匆跑到落地窗前,果然,他正直挺挺地站在路灯下,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擎着电话,看见我时,他露齿一笑,把左手捞出来冲我挥了挥。

    “好,你等着,我这就下去。”我挂了电话,对茗茗道:“我先走了,阿Ken要找我谈话。”

    我三步并作两步下楼,然后步履匆匆地穿过通道长廊,阿Ken正站在门前,他这天穿了一件驼色的长及膝盖的大衣,穿着一双黑色皮鞋,戴一顶黑色毛线帽子,这身装扮尽管使他的身材更加修长,然而同时也凸显了他的单薄和弱不禁风。

    “去哪儿?”我问。

    “对面喝杯咖啡吧。”他指了指斜对面稀稀落落的灯光。

    “长话还是短话?”我又问。

    “边喝边聊吧。”

    我们踩过一滩滩泥雪水,两双黑色的皮鞋显得尤其登对,我们并排走入咖啡馆,我要了美式,阿Ken点了拿铁,之后各自捧着纸杯并排坐在便利店外的露天长椅上。

    “我跟胜蓝分手了。”他将咖啡捧在手心,一边看着我喝,一边平淡说道。

    “啊?”好像两人官宣才没几天,我继续以咖啡取暖。

    他单手捏了捏纸杯,然后轻轻吹一口气,也喝了一小口。

    “那你怎么办?”我隔了两分钟,才又问道。

    “能怎么办?”他苦涩地笑上一笑,摊摊手,道:“反正也快回香港了,不是吗?”

    我晃了晃神。

    我也快回杭州了,不是吗。那我跟宋松溪,又会是何种结局呢。我尽管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却只是浅浅地笑着,任谁都看不出那微笑下的真正情感。

    “你跟宋松溪……还好吗?”阿Ken有些顾虑地问。

    我想到昨晚那个长长的吻,道:“还行。”

    “胜蓝去哥德堡了。”

    “哦。”宋松溪人在卡尔斯塔德,胜蓝去哥德堡又有什么关系。

    “松溪一早也过去了,”阿Ken一口气喝完,“两人搭的是同一趟火车。”

    我当真有些吃惊,明明今天凌晨还很是痴缠,即使是突发变故,我也应当知情。我忽然想到胜蓝叫我去酒吧的那晚,她说,所有知道他故事的人,只有她李胜蓝不嫌弃他。

    “阿Ken,”我捏着咖啡杯,有些不知所措,“我记得你那晚说过,宋松溪不可能喜欢我,我跟他不可能……为什么?”

    阿Ken脸上显出不自在,他搓着手,想了好久,才道:“其实,这也是我疑惑之处……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了。”

    此刻,我正仰面躺在安德鲁的屋顶,满目皆是璀璨星光,耳畔传来茗茗清亮的歌声,歌声摇曳在屋顶稀疏的大气中,摇摇晃晃,飘渺悠长,似一个酩酊大醉的少年初次向心爱的少女的表白。

    听着这歌声,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变得清明朗润,我眯着眼睛望向皓月,甚至开始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我沉醉在一片宁和中,不知不觉,也跟着茗茗和起来。

    “这样的月色,真适合相爱的人共享。”安德鲁说,“宋松溪呢?”

    我苦笑一声,没再说话。

    看星星之前,我给他打了两个电话,皆是无法接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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